第4節(jié)
“你也是,那京城那么大,你上哪找他去?”婆婆也不是沒有懷疑。 “他跟誰走的我知道,以前他跟我說過,那人是京城人,家在哪里我也知道。我就去找找,不亂走。要是沒在那人家,那我就回來。”這個也不算是假話,兩口子好的時候,李立海閑聊當中也提過他的個把狐朋狗友,是有這么個人。 “那小雪怎么辦?就直接戒奶了?”婆婆問小閨女。 “先吃幾天奶粉吧,她小舅媽也喂孩子,順便就喂了。” 凡事沒有兩全的,真不是雪雁沒心沒肺,不把孩子當人。總得生活吧! 婆婆一聽,小的不扔給她,暗暗的松了好大一口氣。光是兩個大的,還好點兒。已經(jīng)大了,能自理了,還有老爺子老太太幫著看。她這一大家子,要是再給她扔下個月科的孩子,哪里看得過來。 “找到老二,別跟他犟,他要不回來,你就自己先回來。你在家把地種好了,把孩子看好了,也是幫他。啊,那癟犢子牲性,敢下死手,別跟他一樣兒滴。”知子莫過母,婆婆知道自己兒子是什么尿性,怕雪雁真找去了,再把雪雁給打死在外面,到底囑咐了兩句。 “我知道,媽。麻煩您多費心了。”別說什么應該還是不應該。 丁雪雁是自己死活要嫁給李立海的,這幾年,公婆不管是出于忌憚丁老爹和丁大哥也好,還是丁雪雁自己處下來的,確實對她比其他的幾個媳婦幫得多一些。連祖公婆也是幫她看孩子的時候多。當然,也只她是男人不在家,全靠自己的。 文強的動作很快,第三天,就駕著馬車過來接人。把雪雁媽,雪雁還有小雪接回去。到家的時候,她們娘倆跟著老兩口住東屋,孫蘭英在家早已經(jīng)把炕都燒熱了,飯也做好了。等見到雪雁從家里帶過來的月子里沒吃完剩下的十幾斤掛面和一百多個雞蛋,還有大半個豬腿,那就更熱情了。 只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到公銷社給小雪和丁晴買了十袋奶粉回來。這時候的奶粉是一種淡黃色的,帶著點兒奶香味兒的米粉,透明的袋子裝的,一塊錢一袋。就那么一種,連選都不用選。一個月三到四袋。小雪飯量小,大部分肯定是丁晴吃的。一下子省了兩個月的奶粉錢,孫蘭英可高興呢! 把奶粉放在,雪雁跟文強就搭了繡花廠往縣里送貨的車進城。興隆鎮(zhèn)不能火車,最近的火車站就是青山縣里的車站了。 八二年末,快過年了,北方往南去的人還不算特別的多,跟再過個兩三年,火車上都擠得人挨人,站著腳都挨不著地兒的情況還是有點兒差別的。至少在縣城的火車站,能買到坐票。 幾乎是從最北面往最南面走,想直達是不可能的。要先到京城,再轉(zhuǎn)到中州,再轉(zhuǎn)到粵州,再坐客車,才能到特區(qū)。所以,買的票是到京城的。八塊七毛錢。 在車上足足坐了三十個小時,才到京城。 路上肯定是舍不得買著吃,是雪雁在家里提前蒸了二十個玉米面兒的餅子,又做了土豆茄子的辣醬,姐倆一路就是就著熱水吃餅子活著的。到了京城,買轉(zhuǎn)車的票,又是幾塊錢。不過這回,沒那么幸運了,只買到一張坐票。中間還是京城的車站等干巴巴的坐了十幾個小時等車。姐倆換著坐,又坐了兩夜一天才到中州。這都離家四天了,才走了一半。 上到下一趟火車的時候,又是一天以后了。這一次,又是三十七個小時的車程。想快都不行,就這一趟車。 好歹這次買到了兩張坐票。 連著坐了幾天的火車,雪雁的腳已經(jīng)水腫得鞋都脫不下去。越往南越熱,干脆直接買了個男士的拖鞋穿著,也顧不得什么形象了。 “小伙兒,你先坐一會兒吧,我去抽根煙。”文強起身去抽煙,叫過道里一直靠著他身邊的坐椅背站著的半大男孩,讓他坐。沒坐票的人就是這么蹭座的,哪里有空就坐一下。 “謝謝大哥。”少年很有禮貌,聲音很磁性。 本來爬在桌子上臉沖外看風景的雪雁,一聽到那聲音,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轉(zhuǎn)頭看向在她身邊坐下的少年。 嗯? “你……姓尉遲嗎?”還是少年的樣子,她也不是很肯定。 “……你認識姓尉遲的,跟我長得像的人嗎?”少年皺著眉,沒有回答雪雁的問題,反問她。 “嗯,以前我們縣醫(yī)院有一位尉遲大夫,跟你長得有點兒像。” “你是青山縣的?”這么問,再加上一個并不太常見的姓氏,那還真是沒認錯人啊。 “是啊。你是尉遲大夫的子侄嗎?尉遲大夫現(xiàn)在還好嗎?他不是調(diào)回京城醫(yī)院了嗎?你怎么在中州上的車呢?” “不是,遠房親戚而已,我沒見過你說的尉遲大夫。”少年冷著臉,不愿意多外的樣子,還把關(guān)系撇得清清的。 “哦。” 之后兩人就沒話了。 但是雪雁已經(jīng)確認了,這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她根本就不認識什么尉遲大夫。是在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之后,才知道他的父親尉遲大夫曾經(jīng)被下放到青山縣。也是因著這一層算不上關(guān)系的關(guān)系,上輩子的她才會被眼前這人照顧。 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姓尉遲了,改姓尉,尉君澤。華人影視圈男明星的天花板。從一個工廠小工到歌舞團的歌唱演員,再到影視歌三棲的巨星,再到自己做老板,投資電影電視劇。他的人生是無數(shù)人心目中的傳奇,也是無數(shù)后輩仰望的偶像。 那時候,她還是薛嫣,剛在大導演的電影里做完群眾演員,又在另一個劇組找到了活兒。很倒霉,遇到的女三號是個木頭,根本不會演戲,是歌星客串的。偏跟她的一場對手戲是哭戲。歌星哭不出來,她每次都哭得稀里嘩啦,一對比,越發(fā)顯得歌星木頭。那歌星不高興了,就故意一遍一遍的ng,一直到她情緒全無,哭不出來。現(xiàn)場導演把她罵一頓,歌星加碼說群演不行,沒法兒配,把她給開了。 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薛嫣雖然被開了。但是被在不遠處休息的尉君澤看到了。正好他在籌備第一部 自己投資的劇。之后就找了她,在他的新劇里做了女三號,也是那部劇,讓薛嫣在影視圈站住了腳,演技被別人看到,從些走上了演員路。后面的十幾年,兩個人也合作過兩次,只是一個男主,一個女n號,沒多少對手戲。但是他對她的知遇之恩,她從來沒忘過。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么神奇。 如今,薛嫣成了丁雪雁,卻遇到了還是少年的尉君澤。 在一輛開往特區(qū)的綠皮火車上…… 第6章 八十年代初的火車上有什么? 除了人擠人,車窗可以打開吹風透氣,同座的人最多兩個小時之內(nèi)就會完成從自我介紹到無所不談的過程,一起分享吃喝。 還有,就是小偷。有那么一群賊,專吃鐵路線。甚至還會有分工,誰誰誰專盯哪一線。外來的人還會被排拆,會給乘警放風,把人抓了或者用其它的手段趕下火車。 “哥們兒,讓讓,讓讓,這我的座兒。” 文強抽煙回來就看到有一個人倚靠在他的靠背上,離尉君澤非常非常近,還有衣服巧妙的擋住了視線,正好能擋住他伸進慰君澤衣服兜里的手。他在街面上混,向來把義氣放頭位,偷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怎么可能不管。 不過他也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在外地。沒也大張旗鼓的管,就出聲提示了一下。 他這口音,一聽就是北方人。又是一米八五的大個子,整天種地曬得黝黑發(fā)亮的膚色,再配上一百六七十斤的體重。那小偷一看他,啥也沒說就走了。 “自己在外面兒,長點兒心眼。”尉君澤看文強回來了,就要起來給他讓座,文強一把把他摁回去,指了指他那已經(jīng)被翻得錢都露出來一半的衣服兜,提醒他。 “啊……謝謝大哥。”尉君澤低頭一看,鬧了個大紅臉。總覺得自己長大了,能自立了,結(jié)果呢?才出門沒兩天,差點兒錢就被偷。 也不怪小偷惦記他,他上身灰色衛(wèi)衣,下身牛仔褲,穿得溜光水滑的,一看就是海外有親戚的。這種人目前這個時代都是被精準定位為有錢人的。他又連個包都沒帶,那錢不在衣服兜就是褲子兜唄。長得還嫩,一看就是小孩兒,不偷他偷誰。 “嘿,我說你小子,不在家好好念書,這是出來干嗎呢?也沒個大人跟著?”有了小偷的這個小插曲,搭起話來就很順理成章了。北方人熱心腸,文強看尉君澤一個半大孩子,自己出門,就關(guān)心上了。 “我放寒假了,想出門找點活干,掙學費。聽說特區(qū)好多廠子,工作好找。” “你能干了什么呀?”文強說著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少爺羔子能干啥。 “啥還干不了。”瞧不起人呢 “你干倆月,都不一定能買得起身上這一身兒衣服的。”丁大哥一個月的工資才48,他這一身兒,怎么也得一百多塊了,特區(qū)工資再高,普通工人也不能掙得比副鄉(xiāng)長還高吧? “那也是我自己掙的。”這怎么能一樣呢。 “……也是。能知道自己掙錢就不錯。好好干。把你那錢看好了,可別再丟了。” “嗯,知道了。” 之后了兩天,一直到終點站,文強都挺照顧尉君澤。 遇上了就是緣份,這么個半大孩子,不照顧點兒,心理上過不去。再說也沒搭啥。就讓他多坐一會兒的事兒。老坐著也累,他自己站一會兒當活動筋骨了。 小伙子也不摳,到飯點兒買衣的,都是買三份兒,路過大站,那燒雞面包啥的,都是三五袋的買,大部分其實都進了文強的肚子。 雪雁一直沒怎么跟尉君澤說過話,確實沒什么可說的。還蹭人家飯,更覺得不好意思了。 人窮志短,這話說得真沒錯。 為了省點兒吃飯的錢,從家里帶出來玉米餅子吃完之后,他們姐倆又在中州的火車站外面的地攤上花了五毛錢,買了二十幾個棒子面的窩頭。就是之后幾天的主食了。窩頭加水。能好吃到哪里去?所以,蹭起吃的來,也就沒啥不好意思的了。假模假式的推拒了幾句就算了。吃得起勁。 下了火車,又是客車。 雪雁都沒機會逛一逛正蓬勃發(fā)展的大粵州,連火車站的廣場都沒出,就上了開往特區(qū)的長途客車。這會兒也沒有高速公路,兩個半小時的路程,這會兒得走七個多小時。 雪雁姐倆就一個行李,裝得是兩人的棉襖棉褲,就用一塊布包著,跟古裝片里的大俠們背的那種包袱似的。雪雁也是那么系著,背在身后。 尉君澤也沒包,他也要去特區(qū),三人就還是一起走。 文強走最后,手里拿著火車上沒吃完的吃食,還有一個網(wǎng)兜,里面放著兩個罐頭瓶子,就是他們姐倆一路上的喝水杯。 到特區(qū)客車站的時候,已經(jīng)夜里十點多。 這個點兒,不想住旅店也不行。 車站附近的旅店不能住,太貴。 雪雁就說:“往工廠區(qū)走走吧,那邊兒肯定有民房出租的,便宜。” “行,走吧。”文強沒異議。 尉君澤人小,就沒人問他意見。 好在,有文強在,大晚上的走街也不怕。 又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破破爛爛的工廠區(qū)。周圍一半的地方都是工地,還有拆著亂槽槽的民房。也沒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旅店,就摸著黑,借著一些微弱的燈光,看到有民房的窗戶或者門上貼著租房的紙,就敲門。大通鋪五毛錢一宿,單間三塊。 有雪雁在,沒辦法住通鋪,只能咬著牙要了單間。兩張床,雪雁自己一張,文強跟尉君澤擠一張。 別管多么艱難吧,總算是到了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跟房東打聽了一下附近的工廠都是做啥業(yè)務的,又問了牛仔褲的廠家在哪。 “強哥,雁姐。我自己去找活兒,你們也忙吧。”雪雁姐弟倆要去進貨了,尉君澤跟他們告別。 “我?guī)湍阍谝路锩婵p了兜,把錢都放在里面,藏好了。跟誰也別說帶著錢呢,記住了?要是工廠里的人賺你小,不收你的話,就回家。別在外面亂逛,這地方人這么多,還都是外地人,不安全。回去好好上學,大學畢了業(yè),什么工作不能做,不急在這一朝一夕的。”雪雁嘮嘮叨叨的囑咐了幾句。 她是真的不覺得尉君澤這樣兒能找到活兒。哪個工廠招工的眼神兒那么差啊。他從穿著到長相,怎么看也不像是農(nóng)村出來務工的,更像是少爺出來體驗生活的。干那么三天兩早上的,就跑了。人家還得再招人。何必費那個事呢! 不過也不好打擊少年人的積極性,這也是生活經(jīng)歷,怎么都是歷練,對他以后藝術(shù)創(chuàng)作,都是有益處的。 “知道了。” 就這么簡簡單單的,告別。 誰也不知道,日后還會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 雪雁姐倆看著少年往遠處石英鐘廠的方向去,才轉(zhuǎn)頭往服裝廠走。 這次出門,雪雁把家里所有的錢都帶出來了。翻箱倒柜的找出來六百二十塊錢,去掉在家的時候給孩子買奶粉的,還有買車票和吃食的錢,還剩下五百四十三塊六。還得留出來回去的車票錢,最多能動用五百。 文強呢,孫蘭英是不可能給他拿一分錢的。自己的私房錢加上跟哥們兒朋友借的,總共湊出來三百八十塊錢,去掉路費,還有二百八十塊錢能動用。 服裝廠門口,進貨的都排隊。專門有一個門房,接待這種小件批發(fā),三五件人家也賣,但是很顯然,價格比批發(fā)市場也就便宜個塊八毛的。跟大件進貨的肯定比不了。 “姐,你先排隊,我出去遛遛。”文強在隊里剛站了五分鐘,就出去串門子了。 走了二十分鐘回來,雪雁那隊才往前去了不到十個人,還有二十來號才能排到她呢。 “走吧,姐,不排了,不排了。”文強就拉她出去。 “怎么回事兒啊?”雪雁被拽的一臉懵。 “我找了幾個北邊兒來的哥們兒,咱們合起伙來,夠兩百件,去廠里批發(fā)。一條牛仔褲能便宜三塊錢呢。”文強就這點兒厲害,不愁說話,到哪都能搭上話兒,這不,才這么一會兒,就把那批發(fā)價問得明明白白的,還非常我組織能力的,拉了幾個人一起湊大件進貨。 門口排隊的這些小件批發(fā),一條牛仔褲二十一塊錢。超過兩百條就算是大件,十八塊一條。這么大的優(yōu)惠,其實但凡有點兒生意頭腦的,都知道幾家湊一起進貨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