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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殿下讓我還他清譽在線閱讀 - 第269節

第269節

    “京中形勢穩妥,局面旦夕瞬變。”

    衛準道:“下官奉參知政事之命,來同各位商議。”

    他來了北疆,本該最先來找云瑯蕭朔,只是這一路趕得太急,曉行夜宿快馬加鞭,到底太耗體力心神。

    衛準是文人,在京中這些時日已然不眠不休,強撐著一路趕到云州城,見了迎來的商恪,心神一時激蕩,一不留神便昏了過去。

    衛準一頭栽在商恪面前,再醒來,昏昏沉沉被喂了一盞米酒、一碗熱羹。本想去見云瑯說正事,不知怎么,便迷迷糊糊被商恪拐來了黃河邊吹風。

    “此前在常勝堡會面時,商兄已說過些。”

    云瑯看得出這兩人關竅,壓了壓笑意并不戳破,只談正事:“京中黃道使已伏誅,如今試霜堂下,寒門弟子也已甄選清篩干凈,正在整頓朝中勢力門庭……如今可有變動?”

    “這一層并無變動。”

    衛準搖了搖頭:“云將軍與琰王鋪排穩妥,宮中勢力早已被架空,一層層盤剝拔除,做事而已。”

    昔日西夏鐵騎混入叛軍,叩破汴梁城,殺到宮城墻下。云瑯領禁軍殊死相抗,蕭朔劍挾禁宮出兵開城,他們那位皇上的浩蕩天威就已去了大半。

    若非那時北疆虎狼環伺、京中朝局不穩,一旦國中生變后患無窮,必須先攘外再安內,如今宮中那把龍椅早已換了人來坐。

    “禁軍不奉召不聽宣,樞密院自身難保,太師府陽奉陰違,朝中已成一團散沙。”

    衛準道:“皇上手中只剩寥寥金吾衛與暗衛,對朝中動蕩有心無力,再伸不出手制衡……如今所謂宮中敕令,有名無實罷了。”

    蕭朔頷首,接過溫熱茶水,遞給云瑯:“可曾召令宗室王族私兵勤王?”

    衛準點點頭:“衣帶傳詔,秘出宮門。可惜環王染了風寒,衛王忽然發了頭風臥床不起。去找景王,景王府竟然府門緊閉,闔府不知所蹤了。”

    幾人心中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各自對視,不由啞然。

    “困獸猶斗……”

    商恪召來隨從,替幾人落了座:“他若坦然認敗赴死,也算他是個梟雄。”

    “梟雄?”刀疤在一旁倒茶,不屑道,“狗熊,比襄王還不如呢。”

    親兵已將附近清場,不怕失言。商恪聞言稍怔了下,點頭失笑:“話雖粗,卻大體不差……二位請看。”

    快馬鴻翎,傳得是宮中詔書,剝開外封,內里已露出隱約一層明黃。

    蕭朔將詔書鋪開,同云瑯看過一遍,隨手遞回去。

    商恪接過來:“如何?”

    “封我鎮國公。”蕭朔道,“云麾將軍晉云麾侯。”

    “不止。”

    商恪清了下喉嚨,正經道:“云氏一族舉族平反,為端王述功立碑,永載史冊。君王下罪己詔,親臨祭壇憑吊朔方死難將士,憑你二人執掌變法,裁撤冗政,清肅朝堂……”

    云瑯實在聽不下去,咳了一聲:“商兄。”

    商恪適可而止,將詔書斂在一處,隨手擱到一旁。

    衛準鎮著開封府,死死忍了這些年,無非只為這一封詔書。他靜坐良久,終歸輕嘆:“倘若他能早想清楚,也不至今日……”

    “倘若他早想清楚。”

    商恪倒了杯茶,擱在衛準手旁:“又豈有今日?”

    衛準一怔,苦笑了下,將那杯茶握在手里,長嘆了一聲。

    篝火熊熊燒著,明亮火光映得人手臉發燙,胸口無數念頭盤踞雜陳,竟不知是冷是熱。

    為了一兩人的私心、一兩人的野望,多少人填進看不見底的深寒溝壑里去。冠冕堂皇粉飾野心,累累白骨遍地殷血,率獸食人,將護國的千里之堤蝕出不知多少罅隙,尚不知蟻xue成結,作繭自縛。

    遍地是血,冷透的血,枯成干澀的黑。

    然后有人從死地傷痕累累地回來,故人血rou森森白骨鋪成路,尚且活著的人,身無長物,只能從胸腔里剖出尚存著一絲熱氣的心。

    事已至今日,如何再容得下轉圜。

    何必轉圜。

    “外事已定,殿下,該有個決斷了。”

    商恪緩聲:“這一封詔書,如何處置?”

    蕭朔迎上云瑯視線,他仍握著云瑯的手,在那雙朗凈的眼睛里尋到了如出一轍的念頭。

    蕭朔微微一頷首,拿過詔書,拋進篝火中。

    明黃織錦叫明亮熾燙的烈火一卷,轉眼被火舌吞噬,飄散開幾點火星,落在草葉尖。

    月色清寒,薄云流轉,火星閃了幾閃,熄成隨風即逝的灰燼。

    -

    各方輾轉徹夜,夜盡天明,黃河邊上搭起了望不盡的祭臺。

    晨色尚熹微,低沉的牛角號聲里,金戈齊鳴,戰鼓隆隆響起。

    蕭朔靠在古樹枝杈間,在觸面不寒的微風里醒來。

    他聽見交鳴卻無殺氣的金鼓聲,稍怔了一刻,才從過分安寧的夢境里回神,回攬住懷間仍睡得安穩的云瑯。

    云瑯裹著披風,叫他攬住,自發伸出手擁住琰王殿下叫夜風吹得泛涼的胸肩,貼上來替他暖熱。

    蕭朔輕晃了下手臂:“少將軍。”

    云瑯仍陷在夢里,叫這一聲牽得微微掙了下,卻仍不曾醒透。

    “來日再同父王母妃、先帝先后告狀。”

    蕭朔摸摸少將軍的發頂,輕聲道:“今日大祭,你我當引故人歸……”

    他話音未落,云瑯已忽然睜了眼睛。

    云瑯始終惦著今日,昨夜先同大理寺卿和開封尹徹談半夜,又去看了云麾將軍忠良烈馬埋骨墓,回了蕭朔那一處小院時已過寅時。

    眼看著那處處灰塵的破敗床榻,左右睡不下去,云瑯一時興起,便舉著蕭小王爺上了樹。

    云少將軍向來利落,行云流水,睜眼時便已將披風掣開,看架勢還要撐著手臂坐起身,卻撐了個空。

    蕭朔眼疾手快,將險些掉下樹的少將軍撈住:“醒神。”

    “好險。”云瑯一時余悸,按著胸口,“險些帶著故人飄回去……”

    “……”蕭朔將他扶穩,攬著云瑯在另一處枝杈間靠牢,替他理好了發帶衣襟:“不急,軍中鼓樂尚要奏上一陣,歇一刻再下去。”

    “下去不急。”

    云瑯笑了笑,從懷里摸出來了個陶塤:“當初約好,聽了這個,他們才會回來的。”

    蕭朔靜了一刻,迎上云瑯視線。

    云瑯閑閑倚在枝杈間,朝他一笑,將陶塤湊在唇邊。激越清亮的古調破空直上,與低沉嗚咽的牛角號聲遙遙應和。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

    “《九歌》。”

    蕭朔低聲道:“《國殤》?”

    云瑯斂去眼底濕氣,朝他彎了彎眼睛,靜靜闔了眼。

    古塤的調子越來越清越錚鳴,竟引得鼓角一并洗去嗚咽凄厲,只剩沖天明利戰意,直上云天。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魂魄毅兮為鬼雄。

    厚重的青石刻碑銘被豎起來,字字如血殷紅,佇立在陰山腳下的黃河畔。

    雁鳴聲里旭日始旦,薄云流轉,朗風拂露,熹微的淡金日光灑在祭碑之上,鋪遍茫茫陰山、滔滔黃河。

    云瑯斂息,收起陶塤,單手一撐掠上馬背。

    蕭朔與黑馬如影隨形,牢牢守在他身后三丈。

    駿馬人立踏空嘶鳴,曜目磷火沖天而上。

    獵獵風起,颯白流云旗劈開最后一片朦朧薄霧,卷盡了黃河畔的慷慨悲歌。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正文完

    汴梁, 御史臺。

    云厚天低,無邊無際的徐徐霖雨將天地連成一片,城中靜得只能聽見淅瀝雨聲, 青石板官路已被洗得一塵不染。

    御史臺連軸轉了一整宿, 燈燭通明,還有人抱著卷宗匆匆進出。

    清新涼爽的水汽裹著汴梁,隨風連綿入戶, 盡數拂開了徹夜未眠的疲倦。

    “大人。”

    侍御史快步過來:“這是參知政事要的案冊, 已整理妥當了。”

    御史中丞還在擬另一份文書, 頭也不抬:“備好,天明送政事堂。”

    侍御史應了一聲,看了看案上攤開的文書, 欲言又止。

    御史中丞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大人, 這一封……”

    那侍御史遲疑了下, 悄聲道:“要不要再緩一緩?”

    “如今大理寺卿、開封印皆因事出京, 刑部未復, 法司只剩御史臺。”

    侍御史道:“大人要做的事多,一兩件緩辦,不會受責……”

    御史中丞擱了筆,抬頭問:“為何要緩辦?”

    侍御史被他問住, 有些語塞,漲紅了臉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