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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殿下讓我還他清譽在線閱讀 - 第234節

第234節

    胡先生笑了笑:“罷了。”

    他本想問蕭朔如何會忽然說起這個,此時看著蕭朔,卻又覺得從來便不必問。

    城下殺聲血氣彌天,朔方軍昔日的輕車都尉走到城邊,扶上厚實青條石磚,慢慢按實:“朔方軍的人……過命的交情,關系原本便都不差。”

    “岳帥……如今人人暗地里都鄙夷,說岳帥落井下石,乘人之危,小人勾當。”

    胡先生道:“朔方軍中,如今連私祭端王都是重罪。有敢提及先王的,一律杖二十、罰俸一月,發配去最苦的戍邊營。”

    “故而。”蕭朔道,“樞密院安插在軍中的暗探,竟連這一層錯處也尋不出了。”

    胡先生頓了一刻,終于苦笑道:“……是。”

    岳渠行事霸道專橫,又與端王分明不和,任誰看來,都無非只是一心想謀圖朔方軍主帥之位。就連對端王一系窮追猛打的樞密院與大理寺,在清算得最瘋狂時,也從來不曾將此人算進去過。

    皇上即位不久,京中這幾年勢力動蕩更迭。索性便也將朔方軍姑且交由岳渠壓制,賞了他一個秦鳳路兵馬鈐轄,等騰出手來,再徹底清算。

    岳渠在,于是朔方軍就也還在。

    岳渠在一日,朔方軍就還能在一日。

    “岳帥原本該成一代名將。”

    胡先生低聲道:“他仗打得最勇猛,從來都只帶著一隊敢死壯勇當先殊死沖殺。當初攻城不下,他親自帶人以稻草填平壕溝,殺了守城敵將,將首級拋出城外,軍心大振,由此破城。”

    “少將軍每次不顧安危躍馬沖陣、手刃敵酋,回來叫先王罵了,就會躲去岳帥的帳子。”

    胡先生道:“先王氣壞了,追著少將軍揍……岳帥邊喝少將軍抱來的好酒,邊同先王對罵,夸少將軍英雄豪杰,不像有些人,畏首畏尾連死都不敢。”

    蕭朔抬手,扶上冰冷堅硬的重劍劍柄,視線落在城下。

    胡先生跟上來,看著城下戰局,看著叫親兵營層層牢牢護著的主帥軺車。

    胡先生靜了良久,笑了笑:“去年岳帥大醉,對我說……他如今,竟連死都不敢。”

    “末將亦然。”

    白源:“連死都不敢。”

    該運籌帷幄的謀士,隱姓埋名做了客棧的老板。

    該血戰沙場的猛將,咬牙學起了貪生怕死,學起了逢迎的門路。

    骨頭生生揉碎,心氣和血一并吞下去。熬得久了,幾乎已記不起那些痛快喝酒吃rou、笑罵不禁,并肩殺敵的酣暢日子。

    蕭朔凝他良久,抱拳深深一揖,同刀疤要過酒囊,遞過去。

    白源雙手接過來,仰頭痛飲了幾口,將酒淋漓灑在云州城頭,笑道:“謝殿下……祭這一方英雄冢。”

    “尚不到祭的時候。”

    蕭朔道:“來日將客棧賣了,朔方軍再無后顧之憂時,還需軍師將軍謀定執掌。”

    “云州城的客棧,也會有人買?”

    胡先生啞然,笑了笑:“好,到時便有勞殿下牽線搭橋了。”

    蕭朔知他全不曾將這話放在心上,也并不多說,只頷了下首,接回酒囊。

    “……今日見了殿下,心中感慨,說得多些,只覺塊壘盡消。”

    胡先生收斂心神,深吸口氣呼出來,低聲道:“城上終歸冒險,此戰與往日沒什么不同,大抵無礙,殿下回城稍作歇息……”

    蕭朔道:“此戰與往日不同。”

    胡先生一怔:“何出此言?”

    蕭朔搖了搖頭,扶了身側配劍,仍注目查看城下。

    他這些年在京中,將能尋到的兵書都讀了。歷年北疆凡有戰事,無論記載詳盡與否,也都盡力復盤、用心揣摩,卻終歸難免紙上談兵。

    眼前戰局,不止是他,連久經戰陣的輕車都尉與刀疤也看不出異樣。看城下局勢,岳渠仍按慣例親自壓陣,同樣并不覺得今日這一戰與往常有什么不同。

    可云瑯卻到現在還沒回來。

    自從回了朔方,云瑯在休養傷病一事上,就再不曾有半分挑剔恣意。能躺便躺、能歇便歇,在京城徹底喝膩了、要追上半日才肯勉強喝一口的參湯,如今日日不離手。

    收復朔方,在北方游牧部落的主戰場,無疑是一場連京城平叛也遠不能比的硬仗,連云少將軍也不得不慎重。

    云瑯慎重至此,今日卻仍連同先帝談心也顧不上,甚至來不及交代一聲,便沒了去向。

    “殿下是說,少將軍覺得這一仗不對勁?”

    刀疤心頭一懸:“少將軍若覺得不對,那便是定然是有什么地方當真出了岔子。”

    “當年有次,先王爺帶兵打金沙灘的時候,就是這么回事……處處安排妥當,任誰也挑不出錯處,偏偏少將軍就是覺得不對,說什么也不肯聽令出兵。”

    刀疤還記得清楚:“先王氣得沒辦法,只好甩下少將軍出兵,卻不想在金沙灘遇襲,本該來策應的鎮戎軍也只冷眼看著。幸好少將軍的流云騎沒動,沒被盡數包圓……”

    他尚在絮絮說著,一旁胡先生神色忽然微變,幾步趕上前,扶著城磚牢牢盯住城下。

    朔方軍出城與金人的鐵浮屠廝殺,龐家人陰謀算計,卻還不及派人來關閉云州城門,便被蕭朔與云瑯截了胡。

    如今蕭朔親自來守云州城門,只要不是情勢危急、實力太過懸殊,開城就會被浩浩蕩蕩的金人兵馬涌進來,朔方軍戰罷就理所應當回城修整。

    龐轄縱然有十二個膽子,一百封龐家的密信,也不敢動城門。

    ……

    可朔方軍背靠的,卻不止一個云州城。

    不止一個云州城!

    胡先生的手臂抖了抖,眼底第一次滲出愕然緊張,臉色蒼白下來,盯住遙遙相對的應城城門。

    城門緩緩拉開,槍尖林立,兵戈寒芒閃爍。

    襄王老巢,應城之內,竟還滿滿當當裝了一城的鐵浮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草原部族紛爭, 戰事不斷,鐵浮屠是最叫人恐怖的幽靈。

    西夏的鐵鷂子遠比遼人精銳,與浮屠引對戰, 卻層層敗退, 丟了從中原搶來的朔州城。

    最精銳的鐵浮屠有拐子馬策應,無論局勢如何,一律憑死戰生生鑿穿。中原的萬人大軍, 昔日措手不及,曾被區區百余鐵浮屠一戰擊潰。

    ……

    而眼前,竟又出來了第二支鐵浮屠。

    胡先生立在城頭,背后襲上刺骨寒意,裹住肺腑,滲過四肢百骸。

    襄王根本就不曾徹底相信過龐家。

    此時云州城門尚且開著, 若立即關閉城門, 這第二支鐵浮屠自然退回應城。

    按照計劃, 不費一兵一卒,冷眼等著朔方軍被截斷退路拖死在城外。

    若不關城, 兩支鐵浮屠夾擊, 足以鑿穿朔方軍軍陣,直入城門,一舉攻破云州城。

    必死之局。

    大開的應州城門前,廝殺聲忽緩, 原本不死不休的交戰雙方竟不約而同漸漸停手, 戰場隱約靜了下來。

    朔方軍守在云州城前, 孤軍殘兵,對著迎面與側翼的兩支以逸待勞的強悍鐵騎。

    寒風料峭,淡淡血氣彌散流動, 刺骨森冷。

    “沒長眼睛嗎?!”

    代太守龐轄聞訊帶人趕來,臉色蒼白,上城頭時幾乎一腳踏空:“快快,還不快關城門……”

    這等要命的消息耽擱不得,早有斥候飛跑入城內報信。一把泛著寒氣的尖刀扎進喜氣洋洋的太守府,扎醒了躺在白日夢上滿心歡喜的龐轄。

    “快關城門!關城門……”

    龐轄嗓音有些嘶啞,他急著上城頭,又怕叫城下流失射中,幾乎是狼狽地貓著腰滾上來:“若叫敵軍破了城池,滔天罪過誰來擔承?!快快……”

    “來人。”

    蕭朔:“扶龐太守站穩。”

    龐轄叫人扶著站定,抬起頭正要怒聲呵斥,卻忽然睜圓了眼睛。

    他聽見消息,第一反應便是去找正房那兩位貴客,卻不料房門緊閉,一個也沒能見到。

    龐轄抱著一絲僥幸,猜兩位貴人大抵是有事要做,剛出了城。卻不料此時在城頭之上,竟見了那位不知是侍衛司還是殿前司的黑衣武官。

    京城的禁軍高階武官,縱然只是都虞候、指揮使,到了下面,也絕不是刺史太守能使喚呼喝的。

    龐轄臉色變了數變,心驚膽戰,收斂躬身道:“大人……”

    龐轄盡力在人群里瞄了瞄,心里愈生出不安,低聲道:“少……少公子呢?”

    “不在云州城中。”

    蕭朔道:“去借兵了。”

    “好好。”

    龐轄聽見不在云州城幾個字,便長舒一口氣,正要說話,忽然叫后面四個字當頭一棒,愕然立在原地。

    蕭朔垂眸,慢慢按實腰間冷硬劍柄。

    云瑯遠比眾人敏銳得多,不會到此時才想到這一手布置,直到此時還不現身,無疑是去找破局之法。

    戰場在敕勒川下的茫茫草場,天時地利盡在金人一方。沒有亂石嶙峋,沒有九曲關隘,沒有狹窄山道,騎兵一場浩蕩沖殺,輕易收割人命。

    只靠打殘了的朔方軍,縱然人人拼命、魚死網破,也不可能贏得過兩支夾擊的鐵浮屠。

    到了眼前境地,唯一能破局的辦法……只有去調援兵。

    龐轄肝膽俱裂,臉色徹底慘白:“少公子豈可親自去借兵?!”

    他是云州城代太守,云州城若丟了,他固然要跟著遭殃,可若那位貴人沒在了云州城,只怕連掉腦袋也不夠。

    龐轄抖得站也站不住,冷汗淌下來,哆哆嗦嗦道:“少公子天家貴胄,何等金貴,豈可涉險……”

    “天家貴胄,鐘鳴鼎食,受生民供養。”

    蕭朔平靜道:“戰火起時,就該護住生靈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