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龐甘喉嚨動了動,攥著掌心冷汗,悄悄瞄著窗外。 云遮月色,通明燈火里,襄王這些號稱精銳死士仍在拼命巡捕失蹤的匪類,竟無一人發覺這盜印賊自窗子出去繞了一圈,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了書房。 只是府中無論如何搜不到人,書房處再燈下黑,也已有人慢慢搜了過來。 龐甘死死壓住心頭恐懼,瞄著窗外動靜,暗暗盼著天英盡快帶人搜到此處。 他若能及時示警,襄王人多勢眾,未必不能將云瑯留在這里。 那個不知真假虛實的所謂“參知政事門生”,縱然真有這么一個人在府上,這般鋪天蓋地搜捕之下,也難免要被揪出來。 總比從此將太師府交出去,叫人任意擺弄cao縱得好。 龐甘心底飛快盤算抉擇,咽了咽,作勢低頭:“是,是,老夫這就寫保舉信。勞煩云將軍來看一眼,是否合心意……” 云瑯抬眸,抵在商恪頸間的刀稍側了側,看著龐甘揮毫動筆,劫持著商恪一步步走過去。 往朝堂之中塞個把人,是太師府用慣了的手段,不比吃飯喝水更難。龐甘幾乎不用腹稿,筆下不停,一封薦書已順暢寫下來。 云瑯站在桌邊,看著他寫完最后一個字,擱筆吹墨。 龐甘低聲道:“薦書雖已寫好,卻還要用上太師府印,才能有用……云大人高抬貴手,容老夫去拿。” 云瑯不置可否,側了側身。 龐甘深深吸了口氣,垂著眼皮,朝書架走過去。 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像是心事重重,慢吞吞走到窗邊,不著痕跡回頭看了看。 云瑯單手挾持著商恪,細軟織錦裹著的大印隨意放在桌上,空出的手拿著那張薦書,正從頭至尾細看。 龐甘眼底忽然豁出狠色,一頭撲過去,嘶聲開口:“盜印人在書房,快來!” 他喊出這一聲,立即撲倒在窗下,任憑毒針暗器雨打一樣自窗外鋪天蓋地追進來。 天英追著毒針暗器,飄進窗戶,一雙眼睛牢牢盯住挾持商恪的云瑯,兇色從視線里滲出來。 云瑯手中佩刀鋪開雪亮刀光,密不透風護住全身,將暗器叮叮當當盡數擊落。 他終于看完了那一封薦書,刀身一轉挾回商恪,頷首抬眸:“不錯,請太師用印。” “云瑯!”龐甘毫不在意此前狼狽,手腳并用爬起來,冷聲大笑,“你瘋了?你以為這般情形,你還能逃得出去?” 龐甘終于狠狠翻了一盤,一吐胸中惡氣:“無非緩兵之計罷了!還請我用印?做你的春秋大夢……” 云瑯嘆了口氣,看看那封薦書,點了下頭:“好。” 龐甘頓住,看他神色,皺了皺眉。 云瑯解開那顆被細軟織錦牢牢包裹著的大印,拿起來呵了口氣,沾些朱砂印泥,在薦書落款處仔細按實。 龐甘盯著他的動作,笑容突然凍在臉上。 天英忽然想透,看向龐甘,眼底一片駭人兇戾:“你拿假印來糊弄我?!” “也不算假。” 云瑯好心解釋:“龐太師只是布了個疑陣,將自己太師府的大印放在了看著隱蔽的地方。若受了威脅,便拿織錦裹了交出去,趁機周旋。” 云瑯人不走空,挾著商恪過去,拾起拿來砸天英的包袱皮,將太師府如假包換的大印扔在里頭,又將書房案前放印的木盒打開。 燈下黑,越是最容易看見的地方,越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不知多少人來太師府找過這東西,光天英一個人,便已盯了不知多少日。 任誰打死也想不到,無數人盯著的這一枚琰王府大印,竟神不知鬼不覺與太師府的印鑒交換,始終就放在了太師府的桌案上。 天英看著他動作,眼中透出陰沉狠厲:“你如何會發現?” “我自然能發現。” 云瑯:“我一入手就知道,大小分量雖然差得不多,紋路、棱角卻都不對。” 龐甘苦心設了這一場局,自以為沒人會發現,卻不想被云瑯輕易戳破,臉色煞白:“不可能……你為何連這個也知道?!” 云瑯道:“因為琰王府這一枚印,是我親手刻的。” 龐甘愕然抬頭,看著云瑯。 天英嗤笑出聲:“荒謬!” 襄王府自有這一枚印的描述,天英看著云瑯,冷嘲道:“宮中大印皆有規矩,你當我不清楚?琰王府印是一枚羊脂白玉,上刻‘浩蕩百川’篆字,明月云紋,右角一處裂痕,內滲赤紅朱砂……” 云瑯道:“那不是朱砂。” 天英皺緊眉:“那是什么?” 云瑯抬手,壓了下胸口叫寒意蟄得微滯的傷處,并不作答,凝神運氣。 今日來太師府,本就不可能從容脫身。 云瑯早做好了涉險的準備,不論哪一種辦法,只怕都要結結實實打一場。 商恪不便出手,過會兒打昏了塞在桌子底下,大概也不至于牽連。 天英手下的都是刺客死士,最善暗殺,外面的夜色是天然掩護。老龐甘這一喊,將人都召到書房,反而幫了他的大忙。 云瑯將兩枚印鑒揣好,正要運力,察覺到商恪動靜,將他牢牢一按。 商恪蹙緊眉,與他對視一眼。 云瑯神色仍平靜,微微搖了下頭。 商恪已打定了主意要冒險出手,不論云瑯反應,手臂灌力要震開云瑯挾持,腰后大xue卻忽然一麻,力氣潮水般退去。 商恪看著云瑯,眼底飆出凜冽急色。 云瑯不理他,靜闔了下眼,凝神將內力游走周天,屏住一口丹田氣不散。正要先下手為強,忽然聽見窗外又起一陣嘈雜聲。 天英神色一厲:“什么人?!” “太師!” 衛兵跌跌撞撞跑進來,灰頭土臉,撲跪在地上:“是開封府的衙役,說開封尹接琰王府報案,丟了王妃與兩千八百八十八顆飛蝗石,找得很急。” 衛兵干咽了下:“恰好被路人看見,有人扛著好大一個包袱進了太師府,還有畫師描影畫了形。人證俱在,開封府一定要進來搜查,我等阻攔不住,已被他們進來了……” 商恪:“……” 云瑯:“……” “荒唐!”天英咬牙怒喝,“去同他們說,此處沒人看見,叫他們自去別處搜——” 話音未落,開封尹衛準已叫衙役開路,推開了書房的門。 琰王身為報案苦主,隨開封尹指認,進了太師府書房,低了頭,靜看著滿地咕嚕嚕亂滾的飛蝗石。 “人贓俱在。” 開封尹道:“何人帶來的這些飛蝗石?” 云瑯舉報商恪:“他。” 衛準:“……” 衛準同這些人混在一處,什么荒唐事也做過了,閉了閉眼,橫下心豁出去:“……拿了。” “主犯人贓俱獲,拿回開封府收押。余者知情不報,隱瞞包庇,按律收監候審” 衛準帶了枷鎖鐐銬,親手將商恪扣住,交給衙役:“琰王殿下?” 蕭朔同衛準頷首作謝,叫身后親兵收拾了滿地的贓物飛蝗石,過去將不慎丟失的王妃扛在肩上,出了太師府的書房。 第一百零三章 開封尹, 轄京城民政,主持獄訟、捕除寇盜。 鐵面無私,明鏡高懸。 龐甘一時生生愕住, 眼睜睜瞪著眼前情形, 直到蕭朔出門,尚沒能回得過神。 按本朝律法,凡人證物證俱在的, 既為鐵案。 開封府辦案,不論府第門戶、權位高低,一律任意出入搜查。 前朝有國公的兒子當街打殺百姓,回府不過半個時辰,開封府上門拿人下獄,審理定罪, 從頭至尾不曾有過稟奏請旨。 琰王報案, 路人佐證, 開封尹上門搜查拿人……處處荒唐至極,卻偏偏有法可依, 竟尋不到半分錯處。 到這一步, 狀況幾乎已有些詭譎。 龐甘心思全在叫云瑯順走的那兩方印上,顧不得擺太師的官威壓人,上前低聲:“衛大人,方才琰王帶走的人身上, 還藏著老夫的東西……” “開封府收理后, 自會妥善搜身, 查明始末緣由。” 衛準道:“若有太師府之物,查實非贈予買賣,而是偷盜搶奪所得, 會令衙役上門交還。” 龐甘如何敢讓他查始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勉強賠笑:“衛大人想到哪里去了……如何會是搶奪偷盜?只是老夫此前借了琰王府的印,今日與太師府大印一并拿出來,給云將軍品鑒賞看。” 龐甘身居高位,已多年不曾這般小心逢迎。偏偏致命死xue叫云瑯拿捏著,只得硬著頭皮,不傻裝傻:“方才琰王將云將軍……尋回,走得有些倉促,大抵是云將軍一時疏忽,忘了將太師府那一枚印歸還老夫。” “奇了。” 衛準尚未開口,身旁開封府通判先出聲道:“官員印鑒竟也能借來賞玩,還能任意借用。” “太師連琰王府的大印都能借用,果然交游甚廣,神通廣大。” 通判看向龐甘,視線冷淡鋒利:“下官想看看皇后娘娘的鳳印,不知老太師可否幫忙借出來,容下官一觀?” 龐甘額間冒汗,心頭倏而一寒,不敢再多說半個字,牢牢閉上嘴。 通判職權只在開封尹之下,與府尹彼此制約,還多了一項面君直諫之權,并不打怵這一位位高權重的太師。掃他一眼,命人將書房情形據實詳盡記下。 記錄妥當,通判看了一眼衛準,見他沒有異議,便朝身后衙役揮了下手。 開封府上下祖傳六親不認,衙役冷了一張木頭臉,將主犯與贓物押走,又去拿知情不報的包庇同罪者。 天英立在窗邊,眼看鐵鐐手銬竟鎖到了自己眼前,不由大怒:“衛準,你敢?!” 衛準斂袖立在門前,聞聲看過去:“閣下認得本官?” 天英已叫惱意沖沒了頭頂,幾乎要出言喝罵,被龐甘伸手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