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蕭朔:“你去北疆,我在城樓相望迎候。” 云瑯一陣頭疼:“我去解釋!定然解釋清楚!” 蕭朔搖搖頭:“傳謠易,辟謠難。” 云瑯愁得不行:“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一個一個解釋,拉著他們說到信為止……” “逐個解釋,他們更覺你受我脅迫。” 蕭朔道:“到時我不僅亂了輩分,還涉嫌強媒硬保、巧取豪奪。” 云瑯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呆坐半晌,竟覺十分有可能,一陣駭然。 蕭朔看他一刻,解了被云瑯扯著的外袍,覆在即將出征的云少將軍身上,朝外便走。 走出兩步,聽見身后鐵鏈咣當作響,勁風自背后襲過來。 蕭朔早有防備,堪堪回身抬臂,卻仍晚了一步。云少將軍身法利落,掠過他腕間相錯回攬,冰冷鐵鏈繞過蕭朔胸膛,橫在身前。 蕭朔立在原地,察覺到身后幾乎沒能收住的力道,微微蹙了下眉。 他并非當真不陪云瑯去北疆,只是有意氣少將軍幾句,管一管云瑯這沒事非要同他父王拜把子的毛病。 此時云瑯幾乎不能自控的力道,卻叫他忽然醒悟,這玩笑絕不該開。 他的少將軍,一個人在北疆打了那么多場仗,金戈的冷氣寒進骨子里,將命往沙場上活祭一般地填。 此時終于有人共赴,過命的情分,綿延百年,該勒刻在最后一座被收復的城池界碑上。 蕭朔叫云瑯近于挾持地鎖著,扶上微繃著的手臂,稍稍施力:“我――” 云瑯從他身后抱上來,胸口貼著他的肩背:“小王爺。” “是我不對。” 蕭朔輕聲道:“放開,同你好好說……” “不放。”云瑯悶聲,“你……同我一起去。我罩著你,有人議論你,我替你撐腰。” 蕭朔點了點頭,盡力從少將軍與鐵鏈的空隙中轉了個身,攬住云瑯仍有些瘦削的勁拔腰身,收緊手臂:“好。” 云瑯叫他安撫似的慢慢揉捏著頸后肩背,閉上眼睛,埋在蕭朔領間。 “議論也無妨。”蕭朔道,“他們是你的袍澤,便是你的自家人。” 云瑯耳后慢慢熱了,囫圇著點了下頭,卻又固執搖頭:“自家人,更要給你名分。” “好。”蕭朔啞然,撫了撫他的發頂,“如何給?” 云瑯沉吟良久,靈機一動,拽住蕭小王爺袍袖:“打下朔州城那天,我在城樓上舉著帥旗,給你放一千掛鞭,親個響的。” 蕭朔:“……” 第九十四章 云少將軍的宏愿, 有些許吵鬧。 蕭朔看了看牢牢鎖著的鐵鏈,一時有些不知該不該同云瑯的親兵交代一聲,務必嚴防死守, 堅壁清野。 從汴梁到北疆,沿路城郭, 決不能叫少將軍再看見一個爆竹攤子。 云瑯自覺出了個絕佳的好主意,等了半天, 扯扯蕭朔:“還不行?” 平日里抱一抱的事,幾句好聽的也哄好了,不見小王爺這般難伺候。 云瑯一心將他誆上路, 橫了橫心, 咳了一聲,熱騰騰紅通通去解衣襟。 蕭朔握了他的手:“做什么?” “三十六計。”云瑯閉眼昂頭, “第三十一計, 本帥獻身。” 蕭朔:“……” 少將軍這些日子, 當真學得越發能屈能伸,敢作敢為。 蕭朔尚有正事要同他說,將云瑯那只手攏在掌心, 試了試云瑯所余的體力:“馬車就在樓下,先回府――” 話貼在耳畔, 還沒落定,門忽然被人躡手躡腳推開。 蕭朔眸色微沉,正要防備, 云瑯反應已比他更快, 肩背榨出分明力道, 掌心多了幾顆飛蝗石。 “我,是我!” 景王自門外探進來, 他吃夠了云瑯砸石頭的苦頭,預先護了頭頸,及時出聲,“別動手!我偷著溜過來的,跟你們說一聲……” 景王:“……” 景王堪堪剎住話頭,看著眼前情形,從身后小廝手里接過帕子,抹了把臉。 屋內兩人面對面站著,叫鐵鏈亂七八糟鎖在一處,不知修煉的是哪家功法,總歸從頭到腳都十分可疑。 景王欲言又止,遲疑半晌,將門躡手躡腳合回去。 “……”蕭朔頭疼,闔了下眼:“慢。” “打攪了!”景王飛快告罪,“我醉酒走錯了!什么也沒見!你們忙……” “請景王進來。” 蕭朔道:“稍坐,備茶。” 景王抬腿便要跑,回頭時卻已不是四五六個隨身的貼心小廝,換了持刀仗劍的高大玄鐵衛。 景王左右走投無路,硬著頭皮,憂心忡忡一步步退進了琰王府包年的松陰居。 蕭朔扶著云瑯,試了試將快繞出死結的鐵鏈解開,終歸作罷,轉而解了云瑯腕間鎖銬:“景王深夜過來,可是有要事?” “……是。” 景王幾乎已忘了自己是來做什么的,叫他一提,才回過神:“那幾個盤查你們的暗衛,你們猜是哪兒來的?” 蕭朔解了鐐銬,將鐵鏈繞開,聞言抬眸。 景王自帶的小廝手腳利落,不用酒樓侍候,忙忙碌碌著備茶溫酒,甚至還在桌上擺了幾碟時興的糕點,才飛快退出雅間合了門。 景王灌了幾大口茶,舒了口氣,神神秘秘湊近了,悄聲道:“引他們來的是宮中人,送他們走的卻是太師府。” “說起這太師府,便教人不困了。” 景王難得派上些用場,喜滋滋坐直:“我這幾日,聽說了些太師府的傳言,十分緊要,只怕同朔方軍也有關……” 蕭朔正替云瑯推揉腕間筋骨,聞言道:“樞密院掌兵,要派監軍替天子隨軍出征,人選交由了太師府?” 景王要說的盡數叫他說了個干凈,端著自帶的茶杯,張口結舌。 蕭朔并不意外,神色平淡:“興不起大風浪。” “樞密院派的監軍,你若不聽,便是欺君之罪。” 景王皺了皺眉,端正了神色,左右看看:“雖說如今咱們這位皇上手里的底牌已不剩幾張,可畢竟占了個名正言順,你們莫非要在出征之前便將他――” 這話要緊,景王不敢隨意說,謹慎停住話頭,抬手在頸間虛虛劃了一道。 “不是時候。” 蕭朔搖了搖頭:“此時朝堂動搖,是禍非福。” 一來,他們這位皇上這些年苦心耕耘,并非這般容易架空挾制。縱然已隱約有山窮水盡之象,也總有保命底牌,此時硬碰硬逼到圖窮匕見,只會兩敗俱傷。 二來……為天下計,此時也不宜叫政權交割動蕩。 且不論這一場局博弈到最后,勢必要真刀明槍地硬搶,縱然是最尋常的皇位更迭,也一定會叫政局不穩。 當今皇上便是吃了繼位不久的虧,手中勢力尚未攥穩,各處關節不及理順,招來了蟄伏襄陽久矣的環伺虎狼。 “我這邊用不了多久,要看參知政事。” 云瑯自己扶了胳膊,稍一沉吟,迎上蕭朔視線:“皇權更迭不緊要,只要朝堂勢力交割穩妥,大體可安。” 蕭朔點了點頭:“我會同參知政事提。” “至于襄王,倒也用不著我們搜。” 云瑯道:“襄王到底是奔著那個位子來的,只要皇位上有人,他就跑不遠。” 云瑯靠著軟枕,叫粗鹽烙得微紅的腕骨落在蕭朔掌心,隱約牽扯著一疼,沒忍住吸著氣樂出來:“最多……跑到朔方城,不能更遠了。” 蕭朔叫他翻舊賬,力道一頓,抬眸掃了云瑯一眼。 蕭小王爺此時神色和緩,替他揉著手腕,再擺出琰王威風,簡直沒有半分懾人架勢。 云瑯頗消受他這般虛張聲勢,舒舒服服往軟枕上靠了靠,將視線遞過去,在深黑眸底不由分說蓄意一撩。 …… 少將軍這三十六計倒數第六計,使得簡直越發嫻熟。 蕭朔靜坐一刻,終歸叫云少將軍引得無奈,看他半晌:“不錯。” “至于朝堂勢力交割,重在盤整理順。” 蕭朔:“若能妥當,天日可換,不盡然要萬事俱備……但也仍需時日。” “一年半載,我先把朔方軍給你拉回來,” 云瑯笑笑:“守了北疆這么些年,也該回來看看京城,到時東風吹起來,萬事不備也該備了。” 兩人心中都有數,此時徹底敲定章程,心里便也有數了大半。 走到眼前局面,七分時運三分借勢,搶得是皇權交割未穩的先機。 眼下關口,外有燕云邊境尚待最終收復,內要理順朝綱裁撤冗政,不論這個皇上還愿不愿做,都要再在皇位之上頂些時候。 時候到了,無論愿不愿意,也一樣再由不得他。 景王全然不懂他二人在打什么機鋒,只聽明白了這兩個人一時還不準備振臂一呼領兵推翻狗皇帝改天換日,立時松了口氣,用力拍胸口:“好好好……穩妥些好,穩妥些好。” 景王在京城有不少產業,叫一場戰火燒了大半,一時半會若再打上一仗,只怕要賠得血本無歸。 他倒不在乎朝堂,保住老本便寬慰不少,又喝了口茶:“只是……若你們兩個還不打算走那一步,別怪我嗦,太師府沒面上那么簡單。” 蕭朔放下云瑯左腕,攏過云瑯另一只手,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