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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殿下讓我還他清譽在線閱讀 - 第169節

第169節

    朔風激起雪粉, 覆上斑斑新舊血色。

    蕭朔慢慢放下手,握住已焐得微溫的錦囊。

    布料之下,勒出玉麒麟頭尾輪廓, 清晰分明, yingying硌在掌心。

    云瑯朝他走過來, 隔著鎧甲,抬手覆上蕭朔傷過的左肩。

    蕭小王爺不知輕重,傷還不曾收口, 便又出來亂跑,還在城上吹了這么久的冷風。

    鎧甲之下,肩頭衣物浸了血色,又在寒風里冷透。

    濡濕冰涼。

    蕭朔抬手, 握住云瑯手臂:“無礙。”

    “無你伯父的礙。”

    云瑯頭也不抬:“箭傷是拿來玩鬧的?”

    蕭朔微怔了下,看向云瑯。

    “再逞強不養傷,莫怪將你剝干凈了衣物,鎖住手腳、捆在榻上。”

    云瑯逐字逐句, 慢慢道:“吃些教訓,好長記性。”

    蕭朔聽著他的話,眼底微芒匯聚, 迎上云瑯視線。

    都虞候送走了參知政事, 才上城頭,便聽見了極盡虎狼的這一句, 心驚膽戰便要上前。

    連勝及時抬手,將他扯回來。

    “扯我做什么?”

    都虞候皺緊眉:“殿下生性端肅, 向來聽不得這些。萬一因此覺得不快, 惱了少將軍——”

    連勝失笑:“這話原本就是王爺說的。”

    都虞候一陣錯愕:“什么時候?!”

    連勝將人拉到角落, 望著琰王殿下叫云少將軍一路拉拉扯扯拖下城樓, 把酒囊遞過去,給都虞候分了一口。

    當初……端王府尚在。

    云瑯隨端王出征,但凡受了傷,最愿意回來找蕭小王爺炫耀。

    蕭朔人在書房,叫云少將軍肩頭的分明血色在眼前刺了幾日,終于再忍不住,將人狠狠按翻在了榻上。

    端王府的世子秉性端肅,溫良端方。惱到了極處,學著云少將軍的措辭口吻生硬犯狠,也只是為了叫云瑯不再胡鬧,好好養傷。字字句句都的確只是面上的意思。

    ……

    都虞候聽得心情復雜:“‘剝干凈了衣物,鎖住手腳、捆在榻上’這句也是嗎?”

    “是。”連勝親自幫蕭朔動的手,“捆了一整晚,王爺坐在榻邊,給少將軍念了一夜的《傷寒雜病論》。”

    都虞候:“……”

    連勝:“還當著少將軍的面,用了兩味酥酪、三樣點心。”

    連勝:“整整一夜,一口也不曾給少將軍。”

    都虞候:“……”

    都虞候:“王爺那次帶了殿前司,滿城屋頂找少將軍,是因為此事嗎?”

    “不只。”連勝道,“王爺還趁少將軍睡熟,在少將軍腦袋上摞棋子,摞了整整三十二顆。”

    連勝:“少將軍醒來,王爺竟仍在摞,錯了一子,還不準少將軍動。”

    都虞候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身心敬服,立在原地。

    連勝念及往事,心頭唏噓。仰頭喝干凈了酒,按照蕭朔方才調整的防務,巡視城樓去了。

    -

    云瑯將蕭朔拖回營帳,三兩下利落扒了鎧甲,解開衣襟露出傷處。

    在冷風里站了半天,蕭小王爺身上倒是熱乎,往前胸后背摸一摸,還隱隱發燙。

    云瑯知他又發了熱,忍不住嘆了口氣:“昨夜受的傷,不過兩個時辰,就敢去城樓上吹風,小王爺這分明是比我更不知——”

    蕭朔抬眸:“什么?”

    云瑯在那個字上一咬,皺了皺眉,“呸呸”兩聲,扯住蕭朔:“快,去晦氣。”

    蕭朔微啞,未受傷的右臂圈住云瑯,溫溫一攬,在他唇上碰了碰。

    如今心有牽掛,當初從不知忌諱、不避險地,一箭扎碎了半邊肩胛還全不當回事的云少將軍,竟連句“不知死活”都嫌不吉利,不肯說了。

    “并非有意叫你擔憂。”

    蕭朔任云瑯扯著,坐在榻上:“今日朝臣來的蹊蹺,我不放心。”

    云瑯自然知道,只是看著蕭朔拿傷不當傷,到底來氣。也不說話,自顧自解開他叫血色浸透了大半的繃布,拿過止血藥粉。

    蕭朔不見他回應,靜坐一陣,抬手覆上云瑯臂間。

    云瑯繃了半晌,終歸泄氣:“當年你硬要我靜臥養傷,嫌你煩,藏了你的褲子……是我不對。”

    蕭朔頓了下,緩聲道:“此事揭過。”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云瑯如今親眼見了蕭朔受箭傷,將心比心,才知當年蕭小王爺何等頭疼:“也不該趁你睡著,給你扎了一頭小辮子。”

    “……”蕭朔:“此事也揭過。”

    云瑯有些詫異,他不曾想到蕭小王爺心胸寬廣至此,頓了頓:“也不該弄了兩條雪兔裘,做成兔子耳朵,別在了你頭上……”

    蕭朔實在不想回首往事,闔了闔眼,深吸口氣:“云瑯。”

    云瑯干咳一聲,及時閉嚴了嘴。趁他不注意,手上利落清創拭血灑勻藥粉,將干凈的白布覆上去。

    蕭朔被他分神,痛楚尚未來得及返上來,傷處已叫云瑯重新處理妥當。

    云瑯留神查看蕭朔神色,見他眉宇間已稍和緩,心中才松下來,將繃布細細打了結,幫蕭朔將半邊衣物扯正。

    蕭朔抬手:“我自己來。”

    云瑯充耳不聞,認認真真替蕭朔理順衣物,系妥衣襟,坐回床上。

    蕭朔坐了一陣,將箭傷痛楚盡數壓下去,側過目光。

    云瑯昨夜陣前激戰,以碧水丹強催內勁,雖早服了藥護持心脈肺腑,卻仍難免震蕩,無疑仍不舒服。

    方才有意調侃,是為引他分心。此時云瑯替他理妥了傷勢,雖還盡力坐著,眉宇間已透出些疲倦的力不從心。

    蕭朔靜看了一陣,伸出右手,攬住云瑯脊背。

    “做什么?”

    云瑯回神,朝他笑了笑,眼底仍清明:“知道你有正事,沒打算同你算賬。”

    朝臣來探兵時,云瑯尚未醒透,卻也知道此時來人總歸蹊蹺。

    他體力消耗過甚,有蕭朔在,心防卸開本就安穩,想要暗中跟出去,撐了幾次竟都沒能坐起來,只得眼睜睜看著蕭朔披掛出了營帳。

    再蓄足力氣坐起來,一路尋過去,已來不及攔下參知政事說起那些無關緊要的陳年舊事。

    蕭朔單手攏著云瑯,將他輕放在榻上:“無關緊要?”

    “都過去了,有什么要緊的。”

    云瑯有些冷,搓了搓手:“我若早知道找個玉麒麟要牽扯這么多事,都不叫你去找。”

    比起那些事,云瑯倒是對參知政事的學生更留意,細想了想:“如此說來……當初商侍郎叫大理寺誣陷,獲罪流放,其實還是受了你我連累。”

    營帳畢竟不比暖閣,帳中攏了數個火盆,仍難免透風,有寒意緩慢滲進來。

    蕭朔拿過裘皮,替他覆上:“你受我連累。”

    云瑯就聽不慣這個,煩得皺了皺眉,一口叼住了蕭小王爺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手腕。

    蕭朔腕間結結實實一疼,輕嘆一聲,拿過塊新鮮的點心,換出了自己的手腕。

    云瑯當時便想去打斷參知政事,偏偏不便出面,就知蕭朔難免又受當年事牽扯心神。

    那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云瑯極力瞞著蕭朔,如今竟全叫這些知情故人抖落了出來。

    云瑯想想都愁,飛快叼走了點心,扯著裘皮蒙了頭,轉身背過去:“你若又要說什么對不住、虧欠之類,不如自去城墻根掏個洞,對著里頭把這些廢話說完了,再回來見我。”

    蕭朔看他悶悶不樂地折騰,眼底一寸寸浸過溫色,輕輕扳住云瑯胸肩。

    云瑯蒙著裘皮,甕聲甕氣:“為何不去?”

    “不妥。”

    蕭朔道:“連將軍修了一夜,終于修好的城墻,你叫我去掏個洞。”

    云瑯:“……”

    “況且……我受少將軍教訓。”

    蕭朔掀開裘皮,撫了撫云瑯頸后:“已知不可囿于過往。”

    云瑯頗受他這一套,頸后溫熱,不自覺便貼了貼,不冷不熱道:“既受了教訓,還提這個干什么……”

    蕭朔打開那枚錦囊,將玉麒麟取出來,擱在掌心。

    極精致靈巧的小玉麒麟,顧盼神飛、虎虎生威,尾巴鑲了一點金子,系了條細細的紅線。

    蕭朔輕聲道:“鑲金的地方,曾被摔斷過?”

    云瑯一時愕然,撐坐起來瞪著他。

    蕭朔撫了撫那一處,理順紅線,替云瑯將玉麒麟戴回頸間。

    云瑯始終將此事瞞得他死死的,無論如何想不通:“此事不該還有人知道,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先帝留下玉牒,還留了封手書,一并封存在宗正寺。”

    蕭朔道:“少將軍瞞得好,這些年下來,我竟一樁都不知道。”

    云瑯攥著玉麒麟,怔怔收了手。

    溫潤玉質抵在掌心,往事同故人一并翻扯起來,化成冷冰冰的墳塋牌位,在胸口攪出一片澀然空茫。

    先皇后將玉麒麟戴在他頸間,攏著他交在先帝懷里,抱起來尋天上的那一顆白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