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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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司這些年沒接下什么緝兇殺犯的詔命,這柄劍閑置著無用,又實(shí)在太過兇悍凌厲,索性就拿來鎮(zhèn)了演武場。 秦英叫人將劍收好了,回來時(shí)卻見蕭朔仍立在稻草人前靜靜出神,有些不解:“殿下?” “將各班直、步騎諸指揮名錄找出來,兵案、倉案、騎胄案的過往賬冊,法司卷宗,一并送去我府上。” 蕭朔道:“明日寅時(shí),演武場點(diǎn)卯。” 秦英一時(shí)幾乎沒能回神,錯愕半晌,看著他沒說出話。 蕭朔淡聲:“有難處?” “沒有。”秦英倏而回神,搖了搖頭,“只是——” 秦英靜了片刻,低頭咧嘴笑了下:“只是覺得,殿下此時(shí)的樣子,竟叫末將想起了一個人。” 蕭朔斂眸,將視線自草人被絞開的猙獰豁口上收回,朝演武場外走出去。 秦英跟上他:“殿下。” “父王掌兵,向來只叫屬下姓名外號,從不說這些話。” 蕭朔道:“你想起了誰,本王沒興趣,也不想知道。” 秦英滯了下,攥了攥拳,還是追了幾步:“殿下……聽末將一言。” 蕭朔被他扯住衣物,蹙了下眉,停在原處。 “當(dāng)年之事……錯綜復(fù)雜。我等只是武人,一腔血?dú)庵铝T了,許多事想不清楚。” 秦英垂頭靜了半晌,低聲道:“可當(dāng)年那個案子,唯獨(dú)對殿前司和端王府,是全然不同的。” 蕭朔眸底黑沉,像是不見底的深淵寒潭:“有何不同?” “當(dāng)初云少將軍究竟做了什么,為的是什么……于旁人,或許是一場冤案,一場陰謀,一場算不清的糊涂血賬。” 秦英道:“可唯獨(dú)對端王府與殿前司……這是場家變。” 秦英啞聲:“自此一案,家破人離。” 蕭朔立了一刻,轉(zhuǎn)過身。 “誰對誰錯,誰忠誰逆,我們都不知道,也分不清。” 秦英眼眶慢慢紅了,哽了半晌,慢慢道:“可我們——” 秦英閉了眼,跪在地上:“還請殿下……對少將軍,高抬貴手。” 蕭朔背對著他,不見回應(yīng),身形漠然。 “云少將軍是自家的人。”秦英膝行幾步,“自家的人,打斷骨頭也有筋連著,有什么恩怨,關(guān)起門來好好問清楚……” 秦英咬緊牙關(guān),一頭死死磕在地上。 此處清凈,少有人經(jīng)過,除了風(fēng)聲過耳,就只剩下零星蟲鳴。 不知隔了多久,他再抬頭,眼前已不見了蕭朔的影子。 - 琰王府早得了消息,回府的馬車一早便守在了陳橋大營外。 老主簿不放心,特意親自跟著車來接王爺。眼睜睜看著蕭朔掀開車夫的斗笠檢查了半晌,又在車廂上下內(nèi)外,盡數(shù)一絲不茍地審視了一圈。 “王爺。” 老主簿跟著轉(zhuǎn)了一圈,試圖勸阻:“小侯爺?shù)拇_沒跟著車來,當(dāng)真沒藏在什么您看不見的地方……當(dāng)真不在您給小侯爺做得那個暗匣子里頭。” 老主簿看著王爺掀暗匣蓋子,瞄了一眼只有五寸見方的暗格,小心提醒:“有些許小,小侯爺怕是藏進(jìn)不去……” “……”蕭朔合上暗匣,心平氣和:“我知道。” 老主簿閉了嘴,守在車邊,神色仍有隱約擔(dān)憂。 “我不是——” 蕭朔有心解釋,按了下額頭:“罷了。” 只是話本上說,兩人里的一個出去做事,在上了回家的馬車時(shí),大都會發(fā)現(xiàn)些藏著的糕糖點(diǎn)心。 不是什么要緊的事,算是彼此間的小雅趣。 云少將軍向來灑脫不羈,從來留神不著這些細(xì)節(jié)。不然也不會當(dāng)了三年京城閨閣女兒的思嫁榜首,身邊卻只端王府世子一個,旁的半個人也見不著。 蕭朔無心多解釋,上了車闔目養(yǎng)神,靜坐一陣,又吩咐道:“過龍津橋,觀音院背后,繞甜水巷一趟。” 老主簿當(dāng)初常走這條路,一聽便想起來了:“您要帶些點(diǎn)心回去嗎? “他這幾日又琢磨著糖水蜜餞,大抵是嫌藥苦了。” 蕭朔翻過那塊腰牌,碰了碰:“街頭那家的荔枝膏和糖絲線,沒能要來方子,府上做不出味道。” 老主簿尚且記得當(dāng)初的事,笑道:“當(dāng)年咱們府上四處搜羅點(diǎn)心方子,鬧得滿京城都不得安生,好幾家點(diǎn)心鋪?zhàn)尤フ蚁韧踔鞒止馈!?/br> “先王那時(shí)候還以為,您是要立志開家糕點(diǎn)鋪。”老主簿道,“氣得滿王府追著您揍,結(jié)果一不小心,掉進(jìn)了拿來裝小侯爺?shù)目永铮肆四_三日才好……” 蕭朔靜了片刻,慢慢道:“父王那時(shí)追著我揍。” 老主簿心說莫非是因?yàn)槟f話實(shí)在太慢,不敢擅言,順勢接著問:“是為了什么?” 蕭朔:“是因?yàn)槲业拇_立志要開家糕點(diǎn)鋪。” 老主簿:“……” 老主簿從不知自家王爺志向這般廣大,愣了半晌,一時(shí)竟頗有些余悸:“您那時(shí)總歸也是王府世子……好好的,怎么想起了做這個?” “少時(shí)鉆牛角尖罷了,沒什么。” 蕭朔閉著眼睛:“后來又想開酒鋪,如今才知道,他要開的原來是帶館子的客棧。” “……”老主簿張了張嘴:“小侯爺嗎?” 蕭朔點(diǎn)了下頭,垂眸道:“我若開了客棧,他會叫我當(dāng)家的,還會叫我官人。” 老主簿心情一時(shí)有些復(fù)雜,欲言又止,沒忍心叫醒王爺:“這樣。” 蕭朔將云瑯扒著門亂喊的情形提出來,細(xì)細(xì)想了一陣,抬了抬唇角,靜靜靠回去。 老主簿始終擔(dān)憂他的心神,一時(shí)竟看不出半分不妥,反倒有些忐忑:“王爺?” 蕭朔睜開眼睛:“何事?” “您今日心情不錯么?”老主簿小心道,“皇上沒同您說什么?小侯爺——” 老主簿回了神,忙閉上嘴,頓了頓又道:“小侯爺與我們在府里,還惦著宮中情形……” 蕭朔點(diǎn)了下頭:“皇上給了我父王當(dāng)年的腰牌。” 老主簿心頭狠狠一沉,跟著馬車,沒說得出話。 蕭朔入宮后,老主簿帶人在府上釘窗戶,看著小侯爺憂心忡忡在書房里磨了幾百個圈,擔(dān)心得就是這個。 那塊腰牌沾著過往淋漓的血,也載著太過幽沉的過往。 皇上那日沒能靠罰跪折了琰王的心志,今日就會順勢賜下這一塊腰牌,翻扯出過往從未痊愈的沉疴痼疾,來刺蕭朔的心。 “談及此事時(shí),又說起了當(dāng)年朔方軍兵圍陳橋大營的事。” 蕭朔道:“我才知道,云瑯的傷竟是他叫人下的手。” 老主簿愕然站定,臉色白了白。 “是種很古怪的劍,傷人后的創(chuàng)口看著不大,內(nèi)里卻會被劍刃倒鉤攪開,又有暗槽引血,傷得極深。” 蕭朔垂眸,看著腰牌流蘇上早已洗不去的暗沉痕跡:“我看了在草人上刺出的傷口,若是高手施為,一劍便能去半條命。這等傷要徹底養(yǎng)好,少說也要臥床靜養(yǎng)、一動不動躺上兩三個月。” 蕭朔道:“傷口掙開一次,便是前功盡棄,又要重新再慢慢調(diào)養(yǎng)。” 他越平靜,老主簿反倒越不安,啞聲道:“王爺,您心里難過,不妨發(fā)泄出來,別這般迫著自己……” “什么?”蕭朔看了他一眼,將腰牌倒扣回去,“我不難過。” 老主簿放不下心,仍看著他。 “每次都是這樣,我入宮,或是勾起心中怨憤,或是知道了些當(dāng)年舊事,心思動蕩六神不守。” 蕭朔道:“然后他便要來開解我,使勁解數(shù),設(shè)法哄我高興。” 老主簿心中沉澀難解,卻還是忍不住想了半晌,遲疑道:“您說的可是云小侯爺故意同您吵架,上趕著來碰您的瓷、說被您打疼了屁股,給您在后花園烤了頭烤全羊,拿匕首扎著喂您,至今還剩大半頭沒吃完……” “是。”蕭朔蹙了下眉,“莫非這些還不夠叫他費(fèi)心?” “……”老主簿無話可說:“叫。” 蕭朔點(diǎn)了下頭:“正是。” “我將他留在府里,要過得不是這等日子。” 蕭朔道:“不是日日替我擔(dān)憂,天天惦著我是不是這里牽動了舊事,那處翻扯了過往。自己一身病傷,還要來照顧我的心神。” 老主簿靜了半晌,低聲道:“您如何能這么想?小侯爺與您本就是相互扶持的。您困在府里,熬了這些年,如今小侯爺好不容易回來了……” 蕭朔:“自當(dāng)良辰美景,翻云覆雨。” “……”老主簿:“您知道翻云覆雨的意思嗎?” “不知道。”蕭朔從容道,“他懂得多,來日我再問他……如今我要做的,便只是眼下的事。” 老主簿想說話,抬頭望了一眼,神色微變了變,堪堪閉上嘴。 “眼下要做的事,還有幾樁。” 蕭朔道:“如今我既已節(jié)制了殿前司,理當(dāng)設(shè)法震懾戎狄,也該整頓殿前司這些年混亂的軍制糧餉,重新恢復(fù)殿前司戰(zhàn)力。” “此一項(xiàng),只怕還要他來幫忙。” 蕭朔不叫自己走神,凝神靜思著:“今早皇上見的人,向來并非等閑。雖然身份不明朗,說得卻是‘外臣’。” “京中所說外臣,不是地方官,便是藩屬王爺。本朝王爵不世襲,親郡嗣公,層層遞削,不奉召不準(zhǔn)進(jìn)京,是藩屬郡王以上才有的禁令。” 蕭朔停了話頭,敲敲車廂:“聽懂了沒有?我不知你哪些地方不清楚,若是一知半解,便自己打斷問。” 老主簿微愕,忙扭頭看了看:“王爺,您怎么——” “看你才是野兔子。”云瑯剛掠到馬車上偷聽,頭昏腦漲聽了滿耳朵的朝堂密辛,氣急敗壞掀了車簾,“不是在想事么,耳朵怎么還這么靈?” “我不曾聽見,你的影子遮了一角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