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云瑯張了張嘴,佩服得半句話也說不出,朝他抱了抱拳。 “我已知錯,今后再不會說這些話,叫你心里難過。” 蕭朔:“你若還生氣——” “不氣了。” 云瑯嘆了口氣:“你忙你的,我幫你研墨。” 蕭朔靜靜凝注他半晌,坐回案前,重新提了筆。 云瑯也跟著過去,扒拉個地方坐了,拿過墨錠慢慢研磨:“我在金吾衛有個認識的人,叫常紀,是右將軍。你若有緊急處,可以找他。” 蕭朔點了下頭。 “編什么理由,如何設法周旋,用不著替你cao心。” 云瑯邊想邊說:“常紀是伴駕的金吾衛,我怕他掩飾不過,并未同他說實情。只騙他說送了個與我八成像的替身,給你拷打泄憤,自己趁機脫了身。” “你若與他說話,記得小心些。”云瑯道,“切莫露了餡。” 蕭朔寫下幾行字:“好。” “那時我不舒服,沒來得及細想。”云瑯慢慢磨著墨,“你說這場刺殺未必是外面來的,的確有理……可若是從朝中來的,又是哪一股勢力?” “目前尚不知道。”蕭朔搖搖頭,“先帝朝時,你我年歲尚幼,許多內幕密辛都不清楚。” 云瑯看著他,蹙了下眉,沒說話。 “你一味要修復同外祖父的關系,我原本不贊同,如今看來,卻有道理。” 蕭朔道:“我去給外祖父請安時,設法問一問,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消息。” 云瑯將墨錠扔在一旁:“蕭朔。” 蕭朔抬眸:“什么?” “你好好說話,我反而覺得不對勁。”云瑯探了探他額頭,“怎么回事?” “……”蕭朔擱了筆:“我冷嘲熱諷,你說我氣你。我好好說話,你又覺得不對。” 云瑯咳了一聲,訥訥:“對。” 蕭朔:“你還來問我,是怎么回事。” 云瑯也覺得自己有點不講理,有些不好意思,把人往回按了按:“你接著說,我——” “我不過說錯了幾句話。” 蕭朔咬牙:“你就這般不依不饒,非要再打我幾巴掌才出氣?” “……”云瑯:“啊?” 他只是見蕭朔像是仍有心事,不大放心,半點沒想過這一層,聞言愣了愣:“我——” “既然你不依不饒,我也與你說實話。” 蕭朔再寫不下去,將文書用力推到一邊:“你問我,這些年是不是也睡不好的時候,我幾乎受寵若驚。” 蕭朔冷聲:“你當真看不出來?” 云瑯看著陰鷙得風雨欲來的蕭小王爺,干咽了下:“可能有些……看不出。” “我以為你只會問我朝堂之事,問我北疆軍情。若非聽說我吐了血,你縱然去自尋死路,也不會來見我一眼。” 蕭朔死死盯著他:“當年便是這樣,你只想讓我活著,不管我會不會活得生不如死。” 云瑯細想半晌,竟然無從辯駁,苦笑:“我——” “這句是氣話。我知道你并非不在意,只是要你照應的事太多了。你左支右絀,實在顧不上,有心無力。” 蕭朔眸色陰寒,幾乎冷凝成冰:“只是氣瘋了,說得欠揍的胡話。我明知你聽了難受,還說這些,是我對不起你。” 云瑯:“……” 云瑯不很難受得起來了,摸了摸胸口:“哦。” “可你今日。”蕭朔咬牙切齒,“竟只因為怕我睡不好,便特意從醫館回來找我。” 云瑯看著他,心底禁不住軟了軟,握住蕭小王爺的手摸了摸。 蕭朔肩背繃得死緊,幾乎隱隱發抖:“你還摸我的手。” “……”云瑯不好意思摸了,要收回來,未及撤開,忽然被蕭朔反手用力攥住。 云瑯一時吃痛,壓了壓悶哼,輕聲叫他:“蕭朔。” “我不知自己怎么回事。” 蕭朔死死攥著他:“越想好好說話,反而越說不出。” “我知道。”云瑯伸手攬住他,輕輕拍了兩下,“你太久沒和人好好說話了,你一個人在京城,身邊的人要么信不過,要么靠不住……” 蕭朔恍若未聞,垂了視線胸口起伏:“我那時原本想說……的確睡得不好,若是你在,就能好很多。” “我想開口讓你留下。”蕭朔狠狠嚼著這幾句話,幾乎瀝血,“想告訴你,我夢里冷得很,難過得很。” “我知道啊。”云瑯輕聲,“不要緊的,你不說我也知道,咱們兩個——” “可到了嘴邊,就都變成了傷你的話。” 蕭朔用力閉了閉眼睛:“我明明發過誓,絕不再叫你生氣。” “你什么時候發的誓?”云瑯愕然,“那你一天也沒做到啊……” “既做不到。”蕭朔闔了眼,“你要罰我,天經地義罷了。” “……”云瑯那日就是心血來潮,倒也不是太想每天揍蕭小王爺的屁股,咳了咳:“不罰了,行不行?” 蕭朔冷然:“有功不賞,有過不罰,云少將軍就是這樣領兵的?” 云瑯按了按眉心,打算明日同梁太醫要一劑解憂抒懷的方子,找蕭朔一塊兒干個杯。 “從今以后,若我再犯這般討人厭惡的毛病。”蕭朔起身,“你自可來罰我,不必管我說什么。” 云瑯張了張嘴:“倒是……也可,只是——” 蕭朔不覺得有什么好只是的,背對著他慢慢解了腰帶,脫下外袍。 “蕭小王爺。”云瑯從榻上蹦下來,牢牢抱住他,“不妥。” 蕭朔蹙緊眉:“你那日便是這么做的。” “是,我那日便應了一個典故。”云瑯嘆氣,“叫‘自作孽,不可活’。” 蕭朔外袍才脫到一半,被他抱得嚴實,冷聲:“放開。” “不放。”云瑯搖頭,“你先別急……緩一緩。” 云瑯從背后牢牢箍著蕭朔,摸索了幾次,給他慢慢拍胸口:“我知你著急,可這事有什么好急的啊?我又跑不了,就在這兒等著……” 蕭朔被他抱得嚴實,后心的冷汗貼上云瑯焐得暖暖和和的胸膛,瞳底激烈沖撞著的情緒隱約漸緩,低聲:“別生我的氣。” “我若真生你的氣,一句話都不同你說,轉身就走了。” 云瑯久病成醫,手法練得很好,幫他慢慢揉胸口:“你并非有意氣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好好說話、不知道怎么與人交心了。” “知道。”蕭朔沉聲,“暫且不記得罷了。” “好好,不記得。”云瑯點了點頭,飛快順水推舟,“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吧?” 蕭朔靜立了半晌,被他慢慢胡嚕著胸口,傷人傷己的冷硬肩背一絲絲松下來。 蕭朔闔了眼,低聲:“你……” 話才到開了個頭,老主簿端了兩碟煮得嫩滑香甜的酥黃獨,高高興興進來:“府上新做的,趁熱——” 老主簿話頭一頓,愣愣看著眼前情形:“趁熱……” 云瑯沒穿鞋,站在地上,抱著解了衣帶、外袍脫到一半的蕭小王爺:“……” “是這樣。”云瑯咳了一聲,探出頭,“小王爺說,他做錯了事,所以該挨揍。” 云瑯如實道,“故而,王爺讓我揍他。” 老主簿:“?” “我與王爺相交甚厚,于心不忍。” 云瑯襟懷坦白,誠心誠意:“故而急著阻攔。” 云瑯:“如您所見,我正在設法勸阻、開解王爺。” 老主簿:“?” “當真。”云瑯說得盡是真話,“我二人正互通心意,盡釋前嫌……” “不必說了。”蕭朔聽不下去,將云瑯還在自己胸口的胳膊挪開,走過去,“有勞,您去休息吧。” 蕭朔:“明日去賬房,領罰十一兩銀子。” 老主簿:“??” 蕭朔接過兩碟點心,塞進云瑯嘴里,將老主簿親自送出了書房。 第三十六章 老主簿回了房, 想起云小侯爺與王爺秉燭夜談,若沒些占著嘴的東西,只怕一言不合又要吵架。便吩咐后廚, 細細做了兩碟時興的點心。 一時不察, 凈虧了一兩。 老主簿年紀大了,人也反應得慢,尚不曾從所見所失中緩過來,便被送到了門口。 老主簿立在門口,看著外袍都不曾穿好的王爺, 又看了看屋里的小侯爺,欲言又止,心事重重出了書房。 云瑯才把兩碟子酥黃獨拼死咽下去,還沒來得及解釋清楚, 追了兩步:“您等等, 還沒說完——” 不及出門, 身子一輕, 已被人徑直端了起來。 云瑯坐在蕭朔胳膊上, 心情復雜, 看著臂力見長的昔日摯友:“……” “小王爺。”云瑯有些怕摔, 揪著他衣領, “你是覺得只把我抱來抱去很是無趣,又找了別的姿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