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蕭朔脫下遮掩形容的兜帽披風,交在一旁玄鐵衛手中:“可落在他人耳中,便是利刃刀匕。” “你今日所言,若叫他們親耳聽了。” 蕭朔道:“他日再如何彌補,嫌隙也無從化解。” 刀疤才想到這一層,追悔莫及,低聲道:“是。” “屬下……心中絕非是這么想的。”刀疤看著云瑯,終歸忍不住道,“都是朔方軍,云騎的是兄弟,龍營如何便不是?若不是叫jian人所害,今日哪會這般——” “能說出這句話,心里便還算清楚。” 云瑯抬眼看他:“與敵方本就實力懸殊,還未交手,自己人便先打起來了,仗怎么打的贏?” 刀疤怔怔聽著,一時只覺愧疚悔恨,低聲道:“是屬下之過,叫私仇蒙了心……” “私仇也好,舊怨也罷,一筆勾銷。” 云瑯道:“今日之后,若是還放不下,便去琰王府莊子上養兔子,等事了了再回來。” 他語氣緩和,便是已將此事揭過。刀疤哽咽著說不出話,伏在榻前,用力點了點頭。 玄鐵衛扶不起人,有些遲疑,抬頭看蕭朔。 “一律吩咐下去。”蕭朔淡聲道,“依云少將軍吩咐。” 玄鐵衛忙點了頭,用心記準,出去給自家兄弟傳話了。 “去罷,這句話也說給他們聽。” 云瑯撐坐起來:“打了幾個烏眼青?” 刀疤愣了半晌,憋了話回去,干咳道:“沒,沒幾個——” “你們下的手,我還不知道?打了幾個,便去煮幾個雞蛋,給他們敷上。” 云瑯作勢虛踹:“人家都是參軍幕僚,就算從了軍也是文人,你們也真出息……” “我們這就去賠不是。” 刀疤徹底放了心,憨然咧了下嘴:“日后誰再提往日私仇,誰就去莊子,再不準跟著少將軍了。” “去吧。”云瑯失笑,“一個個的不長腦子,跟著我是什么好事?什么時候一不小心,說不定就要掉腦袋……” 刀疤:“跟著少將軍,就是好事。” 云瑯頓了下,沒說話,不耐擺了擺手。 刀疤行了個禮,扯著玄鐵衛出門,張羅著外頭的弟兄煮雞蛋去了。 屋內轉眼清凈下來,云瑯撐在榻沿,垂了視線靜坐半晌,側頭看了看窗外日影。 蕭朔走過去,在榻邊坐下,替他理了理背后的軟枕。 “蕭朔。”云瑯扯了下嘴角,低聲道,“若有一日……” “不會有那一日。”蕭朔道,“我也不會替你照應他們。” 云瑯被他堵得結結實實,一陣氣悶:“先帝干什么給你個琰王的封號?就該叫鐵王。” 蕭朔拿過外袍,替他披在肩上:“什么鐵王?” “鐵鑄公雞銅羊羔,玻璃耗子琉璃貓。”云瑯磨牙,“一毛不拔。” “……”蕭朔將窗子關了一半,又將云瑯榻上被子扯平整:“我真不知道,你這些年都讀了些什么書。” “多了。”云瑯心安理得看著他忙活,向后靠了靠,“不說這個,你怎么自己跑過來了?” “派的人不合用,我只能親自來。” 蕭朔慢慢道:“況且……我還有些事,要親自問你。” 云瑯張了下嘴,后知后覺想起些忘干凈了的事,干咳一聲。 “昨夜。”蕭朔道,“你來尋我。” “……”云瑯:“蕭朔。” “做了些事,叫我一時錯愕,不及反應。” 蕭朔:“待回神時——” “王爺。”云瑯扯著他的袖子,在榻上鄭重抱拳,“舊怨私仇,一筆勾銷。” “此事難銷。”蕭朔不急不緩,將喝空了的藥碗移在一旁,“昨夜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始終不曾想清楚一件事。” “你先想著。”云瑯病急亂投醫,想起什么說什么,“我昨晚也沒能寐著,想起來一件事。你可記得,我問你皇上要拿你制衡誰?” 蕭朔尚在醞釀,聞言抬了眸,看他一眼。 “先帝給你生的這幾個嫡親王叔,如今的幾位京中親王,不止生不出龍鳳胎,也都不是成大事的料子,不足為慮。” 云瑯干咳一聲,將自己腰帶系牢了,飛快道:“也是因為這個,當年端王叔歿后,先帝便沒得選了。” 他說得凜然正經,蕭朔皺了下眉,也跟著坐正,點了下頭:“我知道。” “想來想去,我這幾日忽然冒出個念頭。” 云瑯扯著他:“當初我們兩個去京郊,為何就偏偏那般湊巧,讓我們撞上了戎狄探子?” “與此事有關?”蕭朔沉吟,“當時先帝將父王調回,接掌禁軍,將京城內外翻過一遍。查出是戎狄暗探密謀入京,意圖不軌,便盡數鏟除了。” “你也清楚,我對朝中關系所知不深。” 云瑯點了點頭,又道:“可有件事我知道……他們戎狄首領的那片營帳,我親自帶人,也未必探得進去。” “當初跟著端王叔打仗的時候,我曾帶人摸進去過一次。換了他們的衣服,處處小心,還是叫他們察覺了。” 云瑯道:“兩族之人,習性不同民風迥異。要混進來已非易事,更何況還千里迢迢混進了都城——” “此事暫且不提。” 蕭朔蹙眉:“你幾時又帶人去探了戎狄大營,回來為何不曾告訴我?” “小王爺,咱們說的是正事……”云瑯一陣頭疼,伸手去摸茶水,“我不過是去看看,不也回來了?” 蕭朔不受他糊弄,將茶盞舉起來,端在一旁。 云瑯伸手夠了幾次,竟都差了一絲沒能夠得著,氣急敗壞:“蕭朔——” 蕭朔抬眸,視線落在他身上。 云瑯靜了片刻,一陣泄氣:“丟人的事,同你說干什么。” 那次探營是違令擅處,兩軍在大雪里僵持了個把月,糧草兵械都已不足,端王又接了封退兵回朝的圣旨。云瑯實在按不住脾氣,帶著親兵連夜鉆了對面的營帳。 雖然將錯就錯一把火燒了戎狄大營,卻也沒能逃得了端王的軍令責罰,云瑯原本就很不愿提:“非要問這個?不同你說,自然是不好意思……” 蕭朔有了印象:“你瘸著回來,我送了匹馬也不見你高興,還一坐下就喊疼的那次?” 一坐下就喊疼、屁股被打了五板子的云少將軍:“……” “如此說來。”蕭朔若有所悟,“你昨夜行徑,原來是積怨已久。” “怎么又提——” 云瑯一陣氣結,生拉硬拽扯回來:“總歸……你該知道,戎狄進京若無內應,絕不會這般容易。” “我曾有所懷疑。” 蕭朔道:“只是此事極機密,父王當初是否查著了,我并不清楚,這些天遍查府內往日卷宗,也一無所獲。” “你查的也是這個?”云瑯眼睛一亮,“我這幾日遍觀你這些王叔,衛王叔一心練字,環王叔流連風月,你那個小叔叔整日里沉迷削木頭,一心要做魯二班,只怕都不是做這種事的料。” “……”蕭朔按了下額頭:“景王也是你的長輩,好歹尊重些。” “先帝老當益壯,蕭錯還沒大我五歲。” 云瑯不以為然:“你當初不也不肯叫他叔叔?” 蕭朔壓了壓脾氣,不與他計較,轉而道:“既然如此,內應只怕另有他人。此人勢力,當初便能威脅京城,若尚未鏟除,今上也要忌憚。” “我若猜不錯,我們這位皇上又要用驅虎吞狼的老辦法。” 云瑯道:“先對你施恩,倘若你當真被他的恩惠所惑,便將你扶持起來,去替他鏟除肘腋之患,若是能同歸于盡簡直再好不過……” “若是兩敗俱傷。”蕭朔道,“他再動手,也不必費力氣。” 云瑯點點頭:“故而我說,也不是壞事。” “他要扶持我,便會叫我攬權做事,平時也會多有恩寵縱容。” 蕭朔試了試茶水冷熱,遞過去:“過幾日便是冬至大朝,大抵會有施恩加封。” “你就受著。”云瑯懶得動手,低頭就著他的手喝了口茶,碰了碰蕭朔手背,“再生氣,咱們回家砸東西罵他,當面做一做戲……” 云瑯看了看蕭朔神色,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下:“小王爺?” 蕭朔回過神,抬頭迎上云瑯視線。 “怎么了?”云瑯扯著他,“心里還是不舒服?實在不愿意,咱們也不是不能換個法子……” 蕭朔搖了下頭,將茶盞擱在一旁:“想起了過往的事。” 云瑯微怔。 “此事不必再商量。” 蕭朔淡聲:“這些年,我連恨你都能恨得世人皆信,沒什么不能做的。” 云瑯張了下嘴,胸口不自覺燙了下,笑了笑:“過幾日……讓我去見見虔國公罷。” 蕭朔看著他,蹙緊眉。 “你既沒什么不能做的,我又如何不行?” 云瑯放緩了語氣,耐心勸他:“虔國公生我的氣,無非是舊日之故。他是王妃的父親,是你的外祖父,自然……也是我的長輩。” “王叔王妃,待我若子。”云瑯道,“給外祖父磕個頭,跪一會兒,也不算什么……” “此事不提。” 蕭朔不覺得此事有什么好爭執,按著云瑯靠回去:“你若覺得我們一定要虔國公助力,我便去給他磕幾個頭,無非為當初的事認個錯罷了。” “認什么錯。”云瑯扯扯嘴角,“當初虔國公查出冤案是我家所為,提刀來找我索命的時候,你從父母靈堂追出去阻攔……你要認錯,莫非是那時不該不還手,任憑虔國公一刀捅了你的肩膀?” 蕭朔面色倏地沉下來:“何人同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