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二十年來,這還是第一次,家里的飯桌鋪得滿當,菜色齊全,嚴冬里還冒著白色的霧氣。 易宴系著不合身的圍裙,端出最后一個菜,大盤雞。 “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樣,”易宴把雞rou往兒子面前一推:“你嘗嘗。” 白底青釉的盤子,擺在上層的幾塊土豆炒得焦黑,那雞rou生焦夾半,易知秋沒像從前那樣挑剔,低下頭,一筷子一筷子扒著米飯。 這頓飯氣氛沉默,易宴幾乎沒怎么動菜,手邊放著一杯老白干,指尖夾著一根香煙,橘紅色的星點忽明忽暗,煙霧繚繞里,易宴一直看著著兒子的臉,像是要看清楚他錯過的歲月。 “爸,你也吃,”易知秋翻找了一塊不那么焦的雞rou放去易宴碗里:“還挺好吃的。” “再過一段時間,你就20了吧。”易宴問。 手指捏著筷子,易知秋抬首,點了點頭:“怎么突然說這個?” 易宴眨眼,將香煙吻至唇邊,狠狠吸了一口:“就是發現,好像從小到大都沒給你過過生日。” 易知秋嘴唇微張,還沒接話,就見易宴抬起白酒:“是老爸失職,我自罰。” 高度烈酒“哐哐”灌下去,燒過易宴的喉頭,直燒到了胃里,灼得他皺眉。 “哎,您,”易知秋情不自禁伸出手,沒攔下來,眼見那杯烈酒全進了易宴的肚子。 易宴又倒滿一杯:“還有好多事,都該跟你說聲抱歉。” “您怎么這樣說。” 易宴不回答,轉而去端酒瓶,被易知秋壓住了:“爸,再喝該醉了。” 動作一頓,易宴瞥了一眼壓住自己手背的易知秋,遲疑了幾瞬,仍是固執地拂掉他的手,斟滿酒杯。 易宴說話間噴薄著酒氣,脖子根已經泛了紅:“陪你時間太少,沒教好你,是我的錯,”他短促地笑了一聲,自嘲般:“我這個老糊涂,教出了一個小糊涂。” 易知秋心口發緊。 易宴抹了一嘴巴,揉著眉心說:“不過沒關系,你才20,人生的路還長,只要你回頭,一切都還來得及。” 說著意有所指的話,這頓飯吃到現在他才明白,這是他爸下的通牒。 “小牧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好孩子,”易宴指尖香煙積攢了一段長長的煙灰,他像是卡殼的老式機器,無法靈敏運轉,煙灰掛不住,自然撣落,弄臟了亞麻白的桌面:“這是一段美好的友誼,也許是你誤會了,也許是他誤會了,兒子,一切都還來得及,啊,只要你別再——” “沒有,”易知秋打斷了絮叨的父親,重復一遍:“沒有誤會。” 易宴捏住香煙的手驟然收緊,他抬起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不解地盯住易知秋。 空氣開始變形,似乎暗藏著即將爆發的暗涌。 “爸,” 不能再坐以待斃,易知秋懇求地看著他:“自從事情發生后,您生氣,不同意,不愿意搭理我,我都理解,我也知道騙您是我不對,但是,但是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我們好好談談行嗎?” 易宴“啪”一聲,將香煙拍在桌子上,碰掉了面前的陶瓷碗。 “談什么?”易宴嗓音嘶啞:“你這是在害他,害你自己,你懂嗎?” 徑直墜落的白瓷碎裂,其中一塊摔得粉碎。 第51章 深淵凝視 “爸,”許多話在易知秋喉頭滾動,他正了神色:“我是真心對他,想他好想他開心,想永遠陪著他,我們在一起很快樂,我從來都沒有這么快樂過,我也從不認為喜歡一個人有錯。” “喜歡?”易宴輕逸出一聲冷哼,像是嘲諷自己也像嘲諷他:“你跟我談喜歡?” “是,”易知秋直面易宴的眼神,他坦坦蕩蕩地說:“我喜歡他。” 攥住殘灰的五指用力,易宴整條手臂都在輕微抽動。 “你是男人,”他神色狼狽地看著兒子,死也想不通:“你怎么能.......” 那雙略顯蒼老的眼眸里滿是不解和荒唐,他就這么看著兒子。 易知秋的心揪成一團,飯廳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易知秋推開椅子,在易宴面前跪下去:“爸,這些年我們父子倆很少說真心話,但今晚我想跟您談談。” “事實上,我確實遇到過不少的女孩,優秀的漂亮的,性格好的都有,但我通通沒感覺,我以前覺得愛情在我這不是必要品,后來我才發現,是因為我早就有喜歡的人了,我不知道對他的這份感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只知道,等我想明白的時候,他已經在我心里了。”易知秋用力地眨眨眼睛,捱過那股酸澀:“爸,我就是喜歡他,我沒辦法。” 窗簾敞開,白雪沿順房檐簌簌掉落,為這個長夜更添一絲凄寒。 “別跟我說什么喜不喜歡,喜歡就能過一輩子么?”像是聽到什么極為屈辱的話,易宴聲色嚴厲,一句比一句冷:“這種事我見多了,熱戀的時候形影不離,誰離了誰就活不了,過了幾年,還不都他媽的都結婚生子。” 易知秋搖頭否認:“我們不會那樣。” 易宴作了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起往事,盡量冷靜地說:“我剛進部隊的那一年,同一屆的兩個小伙子搞對象,他們被人舉報,遭受了你想象不到的恥辱,你知道么,人們提起同性戀,第一個反應是艾滋,第二個反應是怕。我當時只覺得他們可憐,我以為我并不會因為性取向而看不起誰,但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了,易知秋,你是我兒子,我接受不了。別人要怎么樣都跟我沒關系,所以我無所謂,但是你不行,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同意,也不會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