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不遠處的易知秋和婁牧之跑過來,兩人撐住膝蓋骨,喘著粗氣。 易知秋擦了把額頭的汗:“婆婆吃了粥,已經睡下了,你別擔心。” 婁牧之把手里的全麥小面包和牛奶放進王煜懷里:“只有這個了,先吃點墊墊肚子。” 四個少年坐在草地上,看著那輪慢慢墜落的夕陽,余暉一點點退出,給大地覆上陰霾的黑。 王煜的左耳失聰,好像從他們仨才認識那會就是這樣了,讀小學的王煜是個沉默的男孩子,他總是戴著一枚白色的助聽器,背著一個老舊的書包,穿越熱鬧的人群。 想起王煜的話,宋小獅沒忍住,問了一句:“你耳朵怎么回事啊?真是因為那人渣——” 易知秋捂他嘴的動作慢了點,沒攔住,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王煜一眼,只見他仍然低著頭,手指撥動著青草,像是在玩兒。 易知秋惡狠狠地蹬了宋小獅一眼,跟著對王煜說:“別理他,這貨就這樣,說話不過腦子。” 王煜笑了笑,他那個笑容就像鐵觀音一樣苦澀,看得易知秋跟著難受。 易知秋嗓音干澀:“丸子,你——” “沒事,”王煜拔起一根野草,用食指繞啊繞,他又堅定的重復了一遍:“我沒事。”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問題,這時候易知秋居然看到王煜紅了眼眶,那股難受一陣陣往心頭翻涌,他立馬回過頭去找婁牧之,好像看他一眼,就能緩解酸澀的感覺。 婁牧之也看向了他,他懂他眼里那點難過,兩人的手在草叢的遮掩下,一點一點靠近,最后疊加在了一起。 “你們有什么夢,是怎么努力也忘不掉的嗎?”王煜突然開口。 宋小獅知道自己嘴笨,這會兒不敢再隨意接話,而易知秋和婁牧之都默契地沒有吭聲,靜靜的陪他坐著。 王煜說:“我有。” 記憶隨著血紅的暮色飄回了童年,那年,王煜四歲,他剛上幼兒園。 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狂風大作,不到四點就下起了大暴雨,校長擔心路上有積水,提前放了學,幼兒園用校車把每個小孩送回了家。 王煜還記得,到院子外時,他半個肩膀都濕透了,卻還想著邀請老師去家里看他的新玩具,老師拒絕了,并把多出來的那把雨傘送給他,然后揉揉他的頭發(fā),說:“回家記得跟爸爸mama說一聲,叫他們給你煮點感冒藥。” 王煜乖巧點頭,笑著說好,還沒等老師離開,他就冒雨奔回大院,因為何致生答應他,會送他一輛坦克模型,最新款的玩具。 王煜一進門就去找爸爸,他沒換那身濕透的外衣,他惦記著何致生答應給他買的玩具,但那扇白色的房門緊緊地閉著,家里一個人也沒有。 王煜想起來,何致生有時候會跟他玩游戲,叫貓捉老鼠,一個人藏,一個人躲,在規(guī)定時間內找到對方,他就能得到何致生的獎勵,有時是一根棒棒糖,有時是一張新的動畫片cd,小小的王煜以為,老爸又在跟他玩捉迷藏。 他跑到了院子,搬來一個小板凳,透過那扇遍布灰塵的玻璃窗,看向外面那條狹窄的小巷。 路燈在雨簾中散發(fā)著微弱的光,他看到爸爸和廖叔叔在一起。 廖叔叔是家中常客,他經常送王昱小禮物。 爸爸和廖叔叔面對面,笑著。見周圍沒人,他們伸手抱過彼此,湊上腦袋。 王煜把小臉湊近那扇透明玻璃,外面的三角梅長得繁茂,那兩人都沒察覺小孩的存在。 何致生閉著眼,任由雨水打濕了渾身,兩人在雨中忘情擁吻。 王煜年紀還小,他不懂爸爸和廖叔叔在干什么,他想聽聽他們說了什么話,于是把左耳貼近玻璃窗。 可惜風吹雨淋,他只聽得見滴答聲,那無邊春|色埋藏在暴雨里。 玻璃窗布滿灰塵,王煜想再看清楚一點,他墊高腳尖往前湊,但他沒踩穩(wěn)凳子,腳下一滑,腦袋磕在了旁邊的花盆上,好像磕破了血,他就這么暈了過去。 不知躺了多久,中間他醒來過兩次,只覺得頭暈得厲害,每次映入眼簾的是何致生那張儒雅的臉,這張臉和暗夜里迷離的那張臉交疊著,在王煜眼前晃蕩,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后來,王煜高熱不退,燒壞了神經,左耳就聾了。 王煜漸漸發(fā)現了一件事,爸媽的感情并不好,他們經常爭吵,尤其在那個暴雨夜過后,他mama看他的眼神變得很奇怪,有時憐憫有時厭惡,有時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沒過多久,爹媽就鬧著要離婚,諷刺的是,誰都不愿意要一個殘疾的孩子。 王煜被拋棄了,拋棄在他記憶中大雨滂沱的院子。 長大后,他總是重復地做著同一個夢。 暴雨,親吻,小巷,還有灰暗的天空。 在夢中的時候,王煜總有一種錯覺,他覺得自己的左耳聽得見。 現實中,王煜卻失去了聽覺。 故事中的人仰頭望天,偌大的寶石藍夜空只掛著幾粒黯淡的星子,王煜的聲音清冷,跟這悶熱的仲夏夜形成強烈對比。 “如果可以,我寧愿用另一只耳朵作為交換,忘掉那場夢。” 這些事,王煜從來沒跟別人講過,他藏在心里,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何致生了,他把過去就當做不堪回首的往事,獨自消解著這些難言的情緒,終于跟自己一筆勾銷,沒想到14年后,何致生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