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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軒宣想笑,就瞧著他走路都有點打彎的捏著折頁本回來了。 陳青亭:“我又不是只唱武旦。只是武旦最有名。主要是今日上午我去拜見的那位老先生想改《貴妃醉酒》,他也不太識字,不會改詞,卻會改曲,加了不少酔步和扇舞的高難度動作,那位先生手底下的徒弟做不出來,他瞧我在臺上打過,說我有幾分武人底子,定能舞的出來。” 王軒宣這才翻看了,陳青亭竟沒坐到對面去,而是往她這邊擠來,臉蹭著她肩膀,還道:“你給我讓點地兒啊。” 王軒宣有點僵硬,她推了一下桌子,讓出一大塊兒地方給他坐,他卻不坐,粘著她,下巴放在她肩上去看本子。王軒宣被他搭著肩的那半邊臉都發燙,她努力去看本子,道:“只是這部戲,一開始昆曲的本子不算上乘,特別是最后寫貴妃自己一個人在花園中情難自已,懷春熾情。我覺得這樣有些不上臺面,這出戲要是做好,必定是舞步精彩,衣冠華美,到時候就是要在大劇場演,甚至可能出國演,去總統府演,就不好寫這樣的劇情。” 陳青亭嘴像是被黏住了,聲音都含混道:“那你覺得該是怎么樣。” 王軒宣感覺耳朵里都進了他的酒氣,壓聲道:“昆曲中也有三段飲酒,可以從這三段入手。貴妃何人,不只是美,她還有地位和傲氣。她是被玄宗擺了一道,玄宗去了另一位妃子那里,但她應該先是要裝作不甚在意。而后第一次飲酒時,總是要矜持一下。總是要不想讓人看出來她是因怨惱悲傷而喝酒,更像是賞花飲酒,仿佛心里并不在乎玄宗。” 陳青亭乖乖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用心在聽。 “往后就要收不住似的開始疾飲,但貴妃的架子偶爾還在,口頭上已經說出一些不得當的話來了。她性子本就驕縱又任性,卻也有潑辣可愛之處,歷史上玄宗與她相處的種種細節已經能體現出來了。所以她就該在第二次飲酒時,沖身邊的人發一些荒唐的脾氣了——” “直到最后一次飲酒,便是癡醉了,心里又有怨惱恨意,有渴盼,卻又回想起曾經的好,該是一會兒笑的甜蜜,一會兒又做哀怨。儀態盡失,做了許多不合規矩的舉動,絲毫不再端莊。可能摔倒,可能站不穩,可能獨自跳舞哼唱,甚至喝吐了也未嘗不可。但又每一種癡態都是美的,都是想得到愛的……我覺得這樣或許合適。”王軒宣道。 她讀書多,但并不是特別懂戲,貿貿然說了一大堆,她轉過頭去,陳青亭下巴放在她肩上,和她對視,離得極近,他道:“很好。非常好。” 陳青亭撤了幾分,撿起榻上的一件白色大袖的里衣套上,很習慣的顛袖露出手來,道:“你這么了解這種心思,或許因為你也這樣?” 他這話說的實在不好聽,但陳青亭本身就是這樣扎嘴的性子。他有點醉,正在找折扇。王軒宣有些惱:“你這是什么意思?” 陳青亭捏袖回身,打開扇子一個彎步,回首用折扇遮住下半張臉:“對你那個殺千刀的丈夫,你也曾經抱過這樣的想法?” 王軒宣冷了臉色:“結婚之前我就見過他一面,結婚七天就死了心。我哪來那么多千回百轉的心思。我對他,可真是一點情分也沒有過的。” 陳青亭擺頭躬身做醉酒狀,扇子收起來捏在手里,道:“抱歉。我隨便說的。我就是覺得,倒是有點像我了。” 王軒宣不知他何出此言,只是瞧著陳青亭慢悠悠挑了幾個極難的動作,他卻毫不費力似的,臉上帶著微醺的癡笑,似清明似成了戲中人——她心里也忍不住道:怪不得他能紅,就是沒有樂師,他甚至開口也沒唱,但是作態和眼神,就醉中帶美,漂亮的驚人,就能讓臺底下幾百號人覺得自己被他愛慕著…… 王軒宣:“什么意思?” 陳青亭搖頭擺腦唱道:“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啊……” 王軒宣要拽他起來,陳青亭前一句戲腔,下一句卻忽的變了聲,張口便是一個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喝了酒略顯沙啞的嗓音,一把抓住她胳膊,似怒似急:“你打算用我到什么時候?” 王軒宣自己酒量不錯,瞧他幾杯酒醉,無奈搖頭:“什么用你到幾時?你這酒量,未免也太差了吧。” 陳青亭:“呸,我沒醉。你不就打算逼著徐金昆把你逐出去么?我猜是等他當上總統,用不著你的時候?那豈不是很快了?” 王軒宣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已經聽聞過風言風語了,只是最近他太缺錢,并未訓過我。我估摸著下個月,等他成了總統,我便主動跟他提,他估計會找個得體的辦法讓我離開徐家。今日那楊隊長,且管他說去,并不會影響我計劃。” 陳青亭卻不依不撓:“我不信你不在乎,出了電影院你就態度變了。我偏要與你牽手又怎么著?” 他本因唱段半蹲在地上,這會兒突然站起來,本來他只比王軒宣高出那么一點兒,幾個月,也不知他吃了什么,又竄了個頭,已經比她高出一小截了。王軒宣剛要開口,陳青亭便抓住她的手,正兒八經的在她臉前十指相扣,滿臉得意。 王軒宣覺得他挨太近,臉上紅起來:“就這點事兒?你就把自己弄得跟失魂落魄的貴妃似的了。” 陳青亭還甩起手來,簡直就跟放學時候牽手回家的小朋友,蕩的極高,說話已經要咬著自己舌頭了:“自然不止,我覺得,我一點都不知道你的事兒!就知道你會喜歡喝點酒,讀書多,其他——都不知道!我憑什么要跟你演戲!你才給幾個錢——都不夠我給你唱半段兒的,我都陪你演了這么久了,太不公平,你要多些東西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