яящ.иf 55.我們面朝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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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開過那座通往濱川的橋的時候,殷延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的前桌是一個穿著酒紅色的衛(wèi)衣,外面套了校服的女孩。她盤著頭發(fā),露出了暖白的后脖頸。殷延從她背后可以看到她耳朵上架著的黑色眼鏡腳。 關(guān)于繆言的特征,殷延一個都沒抓到,只是他心里仍有一道聲音在叫喊:是她。 可當(dāng)他的眼神再次凝固在那個干凈的后脖頸上時,殷延又變得遲疑不決。他困惑地望向窗外,想尋求一個答案,所及之處,只有青蔥的梧桐樹和教學(xué)樓的紅磚頂下一個個鏤空的教室,恰好這時,鳥鳴聲也響起,是充滿了如此朝氣蓬勃的生命力。 這個孕育了所有生物情感的曼妙時節(jié),不需要人費盡心思地去努力,就可以得到慰藉。 可我們還沒有一起過過春天,殷延想。 隨后殷延又望回前面的人,她正在認(rèn)真的寫作業(yè)。 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后背,女孩沒感覺到,殷延點了第二次,她才有反應(yīng)。pó⒅?Iτγ.?ó?(po18city.) 但女孩沒有停下手里的筆,認(rèn)真地在草稿紙上演算,只是身子向后靠,頭也不回問道:“怎么了?” 殷延一時語塞,不知為何,前面的女孩讓他覺得有些陌生,他下意識地掐了掐虎口,是疼的。 不是春天嗎? 他又低頭看向那個虎口,紋身還在。 女孩等不到回應(yīng)便準(zhǔn)備向前靠,她大概覺得男孩打擾到她的學(xué)習(xí)了,但殷延說:“等等?!?/br> 女孩不耐煩地摘下眼鏡粗魯?shù)厝釉谧郎希谡n桌里摸索一陣后起身,椅子因她的動作在地上拉出刺耳的聲音,她轉(zhuǎn)身,漠然地把手里迭起的紙揉成紙球后隨意地砸在殷延臉上,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殷延只有一秒都沒有的時間是和那雙眼睛有過交匯的,然后有人好像在跟他說:她不在看你。 殷延不信,慌亂地低頭,耳鳴就是一瞬間的事情,那雙眼睛和女孩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他眼睛的漩渦里,但殷延固執(zhí)地想要站起追上她問她為什么,可每當(dāng)他走一步,周圍的事物就會高上一節(jié),如此,他就像掉進(jìn)沼澤,或者是他變成了螻蟻,自然生命最微不足道的那個,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陷落在桌子椅子腳的密林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孩,邁著他根本無法追及的步伐離開。 忽然殷延想起了那個紙團(tuán),他觀望四周,卻怎么也看不到那個紙團(tuán),于是他抬頭,發(fā)現(xiàn)那個紙團(tuán)在桌角搖搖欲墜。 甚至就是在下一秒,它墜落了。 殷延的瞳孔放大了,因為有一塊白色正從那個慢慢松開的紙團(tuán)里脫落出來。 他再熟悉不過那個是什么東西了,隨后他耳邊像是念咒一般響起了: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 殷延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張開了嘴,靜待那個藥片落進(jìn)他的嘴巴。 吞咽的那刻,那道聲音又忽然響起: 你給我永遠(yuǎn)離開這里。 殷延意識到了不對勁,他想要吐出來,但是做不到,于是他伸手去扣喉嚨,也只能吐出一些酸水,最后的最后,他扣地喉嚨開始刺痛,開始流淚。 忽然,殷延想起來那雙眼睛了。 因為她也噙滿淚水。 可他要永遠(yuǎn)地離開擁有春天的夢了。 殷延醒不過來,只有身體在抽動,掙扎時還會發(fā)出困獸的嗚咽聲,繆言枕在他的肩頭被突然的抽動驚醒,感覺到她的手被越拷越緊,等到眼睛聚焦,才勉強(qiáng)看清殷延因痛苦而皺起的眉宇。 他在做噩夢。 醒醒。繆言拍了拍他。 但殷延根本感覺不到,夢里,瞬息轉(zhuǎn)場,他看到了早春的路邊晚霞,綠化帶開滿了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紫一朵,粉一朵,他們身旁倒落著伏特加的酒瓶,眼前車來車往,看得他心煩意亂。 繆言抱著書臥在他懷里念道: 潮濕的苦春,禿鷲銜走了我的雙手,帶著驕傲的它,去到森林,去到溪谷。我的身體,住進(jìn)一位嚴(yán)肅的先生,他不教我握筆,不讓我靠近大海,在春天,我命令他,挖下我的心臟,獻(xiàn)給阿爾。 她好像在跟你對話,但實際上是在對自己說話,那種把自己的情感和世界隔開的方式,會醞釀出距離。而隔著這份距離,她的聲音卻穿過鳴笛聲傳進(jìn)他的耳朵,殷延以為,這只是一場單純的念白。 但是,淚水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滴到那本空白的書上,她哽咽著抬頭,睫毛沾滿了淚水??娧該沃请p無助的眼睛向他尋求幫助,抽噎問出: 什么時候才能圓滿這潮濕的苦春? 殷延想回答,但是口嘴像是被封住了,又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周遭的景色像是一張背景布,隨意就被扯起蹂躪,前一秒他還能感受到衣物的摩擦,感受到她驟降的情緒,甚至他可以為解答她的問題做出準(zhǔn)備,可下一秒,消失的她像一盆冷水澆在殷延身上。 殷延對自己說:這是夢,這是夢。但暈眩感只是變得更重,他恐懼萬分,怕他真的被扭進(jìn)這個寂寞的萬花筒里不得抽身。 這是春天之愕嗎? 到底是和他們所說的那樣,陷進(jìn)春天好? 還是就這樣,靜止在冬日? 他恍惚間,看到眼前有張熟悉的臉,臉上傳來了明顯的痛感。 殷延,殷延!醒醒,醒了?繆言把殷延的臉都掐紅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惡夢一直拷著她的手不松開? 松手??娧詣恿藙铀晃兆〉氖?。 殷延有些迷離,夢的后勁還過不去。 殷延,松手。繆言說第二遍。 殷延突然想起了夢里,繆言說:什么時候才能圓滿這潮濕的苦春?時的表情,道不清,直覺讓他突然坐起,繆言的手被掐得更痛了,皺著眉毛倒吸了一口氣,有點煩了,可她剛要脫口而出的話被殷延貿(mào)然的靠近嚇得斷在嘴邊。 你別走,你別離開我,夏天之前都別離開我。殷延還沒清醒,他只一味地向眼前那個再熟悉不過的人乞求道:求你了,求你了。 你給我松手,聽到?jīng)]有?繆言根本不想回答殷延的話,按捺著心里的怒意,冷著臉機(jī)械地重復(fù)她的話,她的手已經(jīng)疼到她眼角濕潤了。 殷延這才意識到手上的動作,他慌亂低頭看了一眼,繆言的手已經(jīng)被他捏地充血通紅了,他急忙松開,抬頭就看到繆言陰沉的臉。 這時候殷延發(fā)現(xiàn),他最害怕的就是這樣繆言,她的表情就好像在說明,你在她眼里就是空氣,或者說,根本就談不上存在。 殷延慌了,不知所措地想要去安撫她,手伸了一半,又縮了回去。他想再看一眼繆言,但他抬不起頭了,只要余光能瞟到繆言那只通紅的手,他就惱怒他自己,然后又開始眼神躲閃,可是這明顯就是他的錯。 對不起,我錯了。殷延湊過去想抱住繆言道歉,但繆言躲開了他。 抱空不要緊,殷延又靠過去一點,伸手想要摟她: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這樣的。 繆言想要再躲一次的,可當(dāng)她看到殷延因為做噩夢以后疲憊松垮的眼皮和他眼里的紅血絲,又覺得跟他置氣沒必要,所以繆言就讓殷延抱上了她。 包容,溫暖,撫慰,安全感。 這幾個詞,在沉著臉的繆言被殷延抱在懷里的時候,貿(mào)然跳進(jìn)了她的腦海。 一陣恍惚,繆言就哭了,一點預(yù)兆都沒有,眼淚就這樣流了出來。 殷延聽到懷里有細(xì)碎的抽泣聲,慌得更嚴(yán)重了,他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做噩夢還要拉著別人跟著他一起遭罪,一邊用手安撫繆言,一邊道歉:我錯了,真的錯了,我不應(yīng)該掐著你不放的,繆言,繆言? 繆言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殷延感覺不對勁,因為繆言以前都不會這樣不給任何回應(yīng),她就算罵也會罵出來的。所以殷延松開繆言,托起了她的臉頰。繆言的臉上全是淚痕,和他夢里幾乎重迭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愣神,繆言看著殷延的臉,匆忙低頭,躲開他的注視,用手胡亂地擦著臉上的眼淚,然后她的頭又被迫抬了起來。 為什么哭?殷延的聲音聽著有些頹萎。 因為你掐疼我了。 不是這個。 繆言強(qiáng)撐著嘴硬,垂眸躲閃:就是你掐疼我了。 殷延可以確定繆言就是在嘴硬,她的樣子有點心虛,但直覺和他說,他不可以再讓夢里的事情再一次發(fā)生,于是他吻上了繆言臉頰上的淚水。 柔軟的觸碰,讓繆言哭泣聲都忍不住停了停。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兩瓣嘴唇,在她臉頰上小心翼翼地親吻,吸吮,離開,又貼上的動作。 她被淚水模糊了視線,但繆言能感覺到,她和殷延的眼神是交匯的。 告訴我,好不好,你為什么哭?殷延又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繆言搖了搖頭,重新鉆進(jìn)了他的懷里。 殷延沒強(qiáng)迫她講出原因,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回憶起剛剛那場噩夢,明明沒有滲人的畫面,但就是覺得可怕,好像隱隱預(yù)示著什么。大家都說夢是人潛意識里的那些東西,人潛意識里渴望的,厭惡的,都會在夢里反映出來。殷延提煉不出來夢境的重點,里面的內(nèi)容又雜又碎,趁著他還記得,覺得必須要講出來。 就這樣抱著繆言沉默了一會,殷延開口了:那你聽我講個夢吧? 繆言沒說話,殷延當(dāng)她默認(rèn)。 我剛剛夢到你了,可那個人好像又不是你。 夢很奇怪的,因為你戴眼鏡了。殷延停了停:可你怎么會戴眼鏡???而且你壓根都不穿酒紅色的衣服。 她跟你長了一樣的臉,但是脖子后面的紋身又沒了。從殷延的語氣里能聽出他的苦惱。 她好冷漠,一點都沒你可愛,點她后背,頭也不回一下的。殷延漸漸陷了進(jìn)去:但是我又覺得那是你。 許是后面的過于抽象讓他無從開口,他說:夢好亂好亂的,但是我記得你哭了兩次,而且兩次,你好像都要離開我了。 夢這樣子會讓我覺得,你沒我不行,可是我剛剛又覺得你沒我好像也會過得很好的樣子??墒敲髅魇俏疑岵坏媚?,因為我每一次都感覺像是要死了一樣。 殷延忽然覺得他好像知道了原因:你能夠感覺到嗎?我們好像被困住了。 我們彼此都沒有說過那些痛苦,但是你知道嗎?痛苦一直纏住了我們的腳步。 你不問我,我也不問你,這好像是倚仗了我們那點心有靈犀在彼此信任,但是,這總是給我?guī)聿徽鎸嵉奶摕o感。 就好像,這所有美麗的一切,都會在朝夕里輕易覆滅。 會嗎?殷延抱著繆言反問她。 他第一次,不敢看著繆言的眼睛問這些話。 繆言聽完了,很認(rèn)真的聽完了,但她不知道說什么。因為她心里隱隱地,對這個夢,有一點詭異的熟悉感。 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一個軌跡發(fā)展下去。 她不想騙殷延,她只能說:我不知道。 但我離不開你。 她只有這句話可以回答了,其他的,她沒辦法負(fù)責(zé)。繆言應(yīng)該也是在乞求,乞求殷延。 我們該怎么辦?殷延的聲音輕了下來。 繆言不愿意回答這種問題,因為她無從計劃她的未來:去看海,看完就知道了。 她忽然提了個問題:你有密集恐懼癥嗎? 殷延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問這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他思索了一下:有一點。 繆言啊了一聲,沒人能摸清楚她心里的想法:濱川要到了吧? 殷延順著她的話,看了眼窗外:對。 繆言想:總之,是到濱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