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姜義恒在四人的注視中走進屋內,對上顏珞笙略顯錯愕的目光,輕聲問道:“阿音,你要對我說什么?” 他的嗓音微啞,似乎剛結束與臣僚們的長談,就直接來了這邊,原本很平常的一句話,如今被他說出,卻仿佛摻雜了些許莫可名狀的溫柔與哄誘。 顏珞笙只覺心尖有片羽毛輕輕撓過,屋門在他身后合上,一縷夜風涌入,撩起他的外衫衣角,也頃刻間驅散了籠罩在她心頭的濃云。 看到那雙含笑的眼睛,她長久以來刻意維持的疏離和謙恭驟然土崩瓦解,一句“臣女參見殿下”到了嘴邊,最終說出口的卻是:“殿下……別來無恙。” 他怔了怔,似乎沒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 顏珞笙低下頭,不敢再去看他眼眸中奪人心魄的光華,側身請他落座,將白天發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推測一五一十相告。 姜義恒凝視面前闊別兩個月之久的少女。 比起永豐坊那次,她喬裝打扮的功夫精進了許多,但面頰和脖頸處的肌膚依舊細膩如暖玉,燭火映照下,泛著一層柔和的光澤。 她的聲線與往日有些不同,許是用了某種特殊方式來掩蓋真實性別,神色云淡風輕,即使才經歷了一次死里逃生,也未見任何后怕。 但他知道,她的反常在別處。 若非心里裝著事,她絕不會在他面前卸下防備,露出這副溫軟的模樣。 顧振遠。 這個名字浮上腦海,他心想,她定是發現了什么端倪。 前世,她和此人父女相稱,顧振遠與親生父親顧紹劃清界限,憑借一己之力在朝中站穩腳跟,為她在后宮的明爭暗斗提供策應。 他不知她對這個名義上的養父有多少感情,又或者從始至終僅是互相利用,但她必定沒有想到,最后關頭,顧振遠竟會出賣她,暗中派人對窮途末路的謝廣臨透露了她的身份,唆使謝家以“鏟除禍國妖妃”的名義傭兵謀反。 他在邊關接到消息,只覺可笑,但也發現,這是個帶她離開皇宮、一同遠走高飛的大好時機。 可惜萬事俱備,最終卻造化弄人。 他經歷了漫長的沉睡后醒來,入目竟是熟悉的寢宮。 那是他作為宣王時的居處,光陰悄然倒退,回到了十年前。 接受現實后,他心中頗有幾分慶幸。 重活一世,可以彌補太多遺憾,查明母親被打入冷宮的真相,保住至交好友的性命,還有……提前找到她,護她周全安康。 “殿下請看,聶小姐送給臣女的鈴鐺,與聶寺卿那串別無二致。” 姜義恒回過神來,看向桌上的玉片鈴鐺,目光微微一沉。 他料想刺客的真正目標并非顏珞笙,如今終于有了切實的證據。 倘若聶海文不幸遇害,就可以嫁禍給青奚,歸因于沈岷伺機報復。 就算刺客逃跑不及被發現,也能說是天淵渾水摸魚,試圖挑起兩國戰爭。 顧振遠一如既往,唯恐天下不亂。 但以他目前的身份,如何說服這么多人為他出生入死,卻不得而知。 或許顏珞笙也是因為想到這茬,才愿意跟來瀘州。 事關重大,聶海文的女兒聶小姐又與她交好,她不能袖手旁觀。 否則按照往常,她對他避之不及,早就跑得沒了蹤影。 顏珞笙見姜義恒一言不發,似乎心事重重,頓了頓,說道:“臣女無意間看到殿下從刺客身上搜出的腰牌,想起前些日子,曾在長安見過一模一樣的花紋。前朝永寧長公主家臣顧紹,他府上的人持有相同牌子,臣女可以確定。” 這是條非常重要的線索,能為他節省不少時間和力氣。 現在的顧振遠名不見經傳,她無法解釋,只能拐彎抹角扯到顧家。 顧府采買也會來紀家的鋪子添置物品,這套說辭天/衣無縫。 誠伯和紀榮暗自佩服她的記性,連塊腰牌都能過目不忘。 顏玖竹卻心有余悸,想到險些與meimei天人永隔,臉色都不禁白了幾分。 “臣女要說的就是這些。”顏珞笙猶豫了一下,“還有,殿下誤會,臣女……并沒有不想看見殿下。” 她自知失言,但嘴上卻仿佛不受控制,一字一句脫口而出。 就像是迫切想要抓住即將流逝的什么一般。 說罷,她迅速遮掩過去:“殿下如無其他吩咐,臣女告退。” 瀘州沒有宵禁,到了外面,還能找間客棧投宿。 姜義恒卻并未接話,轉而對顏玖竹道:“玖竹,請你去找趙將軍和聶寺卿,把令妹方才所說告知他們,我稍后就來。” 旋即看向誠伯和紀榮:“也請二位到隔壁廂房等候片刻。” 待三人離開,屋內歸于安靜,顏珞笙道:“殿下……” “既然沒有不想看到我,”姜義恒笑了笑,“那就讓你多看幾眼。” 顏珞笙本以為他要談什么正事,聞言,一時間哭笑不得。 但自己說出的話又不好收回,她稍事沉默,抬眸朝他望去。 清淺的笑意暈染在他眼底,本就賞心悅目的容顏愈發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看了兩世,閉上眼睛也能精準描摹出他的每寸輪廓,卻仍不覺夠。 直至她的指尖微微一動,碰到桌上的鈴鐺,伴隨著一聲輕響,金玉冰冷的觸感讓她如夢初醒,她低下頭,目光從他骨節分明的雙手掠過,不由頓了頓。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執筆翻書時就像一幅畫,但這一刻,她腦海中卻浮現出他挽弓搭箭,百步穿楊直取那刺客性命的場景。 前世她雖聽兄長說過他神乎其技的箭術,卻始終未曾得見。歷年行圍狩獵,他都是象征性地露面,然后就坐在帳中,連騎裝都不換。 慶王陰陽怪調地嘲諷,他也巋然不動,反而從容不迫地回道:“兄長有心承襲先祖血性,不如向父親請命去漠北上陣殺敵,何必逮著幾只飛禽走獸耀武揚威?” 她想起慶王當時的臉色,嘴角不由一彎。 末了,深吸口氣,起伏不定的心緒緩緩歸于平穩。 姜義恒將她神色中的微妙變化悉數收歸眼底,意識到一切結束了。 接下來,她又該鉆進那層嚴防死守的外殼,不讓任何人窺探她的內心。 但不知怎的,他還是抱著一絲微乎其微的希望,試探道:“阿音,你之后會去何處?” 顏珞笙聽出他話音中的小心,如實道:“王城。” 語氣認真,沒有敷衍,也沒有扯謊。 姜義恒停頓了一下,又道:“明日就走嗎?” 顏珞笙點點頭。她必須趕在商隊前面。 人心果然都是貪得無厭的,姜義恒默默想著,得寸進尺地問道:“可否推遲一天?有家名叫‘邀月閣’的客棧,就在我們來時的路上,你在那里等我,明日傍晚,我去找你,有些事對你說。” 顏珞笙靜默片刻,再度點了點頭。 出門前,她想起什么,稍作遲疑,低聲道:“殿下,趙將軍難道認出了臣女?他……” 一道殘影驟然從眼前劃過,她下意識抬手接住。 是塊白玉佩,觸感微熱,還帶著主人的體溫。 “如果我當時也這樣單手拎,他絕不會多想。”姜義恒似笑非笑道,“可我卻把你抱了個滿懷,將胸腹最致命的地方敞給你,這對習武之人來說是大忌。趙將軍作為我半個師父,覺得我不該犯這種錯誤,起疑心自然在情理之中。” 顏珞笙:“……” 難得用了半天時間忘掉的畫面去而復返,她果斷選擇閉嘴。 就不該多問。 “拿著吧。”姜義恒看了看她遞過來的玉佩,輕聲道,“明日見面時再給我,或者……找個當鋪換些盤纏。它足夠你們三人走到王城,記得買輛好點的車。” 顏珞笙去隔壁廂房找到紀榮和誠伯,一路暢通無阻離開刺史府。 她沿著來時的路尋找邀月閣,途經幾家客棧,全都視而不見,身后兩人滿頭霧水,卻也只能跟著她走。沒多久,她終于看到了邀月閣三個大字。 紀榮打量眼前比其他客棧更精致的雕花門,嘆道:“這里肯定不便宜。” 表妹一路上都是能省就省,今天居然如此闊綽。 顏珞笙對他的暗示置若罔聞,徑直走入店中,要了三間客房。 這一天舟車勞頓,可她卻沒有半分困意,整理完今日的書稿,倚著桌子陷入沉思。 腦子里有個聲音在不斷叫囂,攛掇她明早當掉玉佩,盡快離去,可最終,她認命地嘆出口氣,揣著玉佩爬上床榻。 她心想,如果這么做,可能有些東西就會永遠失去了。 她說不上來是什么,但直覺告訴她,那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夜色漸濃,她合上眼睛,將玉佩貼在自己胸前,沉入了夢鄉。 次日清晨,三人到樓下的廳堂中用早膳,忽然聽見街上傳來滾滾馬蹄聲,緊接著,有人沖進客棧,大喊道:“出事了!刺史府那邊出事了!” 百姓們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聞言,呼啦啦抬起頭,向那人望去。 那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我剛從那邊經過,發現刺史府突然重兵圍守,四下打聽了半天,才知有刺客闖進去,傷了里面的貴人。” 眾人嘩然,七嘴八舌的議論在廳堂中炸開。 顏珞笙心里一突,手中的杯子沒能拿穩,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之后大半天,她一直待在廳堂里,試圖向往來行人探聽具體消息,但刺史府那邊三緘其口,不肯透露更多,人皆搖頭,她沒能問出只言片語。 天色越來越暗,廳堂只剩她這一桌,伙計頻頻投來催促的目光,誠伯和紀榮在旁好說歹說,她才默然起身,隨他們上了樓。 回到客房,她心中的不安卻愈發強烈,傍晚已過,可與她約定的人卻遲遲沒有現身。 不會的。她安慰自己,以他的身手,還有趙將軍和諸多親衛保護,絕無可能出現任何紕漏,但背后卻沁出冷汗,思緒不由自主滑向另一邊。 萬一,萬一…… 她掐了掐眉心,強迫自己打住,最終倏地站起,向門外走去。 必須去趟刺史府了,大不了自揭身份,有兄長在,可以給她作證。 然而打開門,她瞬間呆在原地。 姜義恒站在外面,手抬到一半,似乎正要敲門。 他穿著一身勁裝,袖口收緊,愈發顯得那只手修長漂亮。 顏珞笙忙垂下眼簾,視線不經意從他的腰線上劃過,頓時更加無處安放。 只得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卻聽他的輕笑傳入耳中,明知故問道:“阿音,你要去哪?” ※※※※※※※※※※※※※※※※※※※※ 顏小姐:我要飛上天,和太陽肩并肩,你信嗎? 宣王:可現在是晚上,你只能和月亮肩并肩。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