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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彌越聽臉色越白。 柳長宣長嘆一聲:“如今新政初顯弊端,待至它棟榱崩折的一日,你我又何嘗不是那禍亂朝綱,謀害百姓的千古罪人?” 柳長宣冷笑:“圣上會放過柳家,但不會放過罪人。” 罪人。 柳彌瞳孔蕩了下,宏圖大志未曾償,他便已是罪人身。 可這是個無法解開的死局。 除非從一開始便不淌這趟渾水,但他是看著新政一步一步過來的,或許諸位臣工皆有乘時以徼利的私心,但眾人皆是讀圣賢書長大的,若真是禍害之策,又豈會容它盛行天下? 不過是知曉,這是國力虛空的當下,唯一的抉擇。 柳彌攥緊衣袍,啞聲說:“難道別而無它法了嗎?” “有。”柳元宣將手爐放回了床頭的幾臺上,凜然道:“便是柳家只手遮天,無人敢動。” 怎么可能無人敢動! 柳彌痛聲言:“韓白機謀冠九州,劉伯溫一統天下,最終亦逃不過死于非命的定局,父親,柳家只是輔臣,只是輔臣啊!” 不是天子。 柳彌膝行兩步,抓上柳元宣的錦被說:“柳家百年根基,禍不至此!頂多不過效仿范蠡急流勇退,泛舟五湖,何嘗不是佳話?” 柳彌高聲:“父親!是非功過轉瞬逝,只要人長存,必有再起時!” “你住口!”柳元宣指著他呵斥道:“我看你被宋奉安教傻了!” “我們清河柳家從前朝起便是名門望族,位極人臣者十余人,狀元奪魁者廿數人,入朝為官者數百人,人才輩出,數世昌盛,豈能毀于你我手中!” 柳彌身形輕晃,他深知對于名門世閥,沒落比殺頭來的更加恥辱。 “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我們自幼受祖蔭庇護,也應當為家族興榮而有所犧牲。” 柳元宣扶起了柳彌說:“彌兒啊,爹老了,不讓你插手過多,是想你永葆初心,但不是天真。” “父親……” 寒風襲過,柳元宣輕咳了一聲,他聲音一下子老了許多,他說:“爹這一生年少中榜,官運亨通,說起來也算是富貴無憂,你說我追名逐利,我都這個年紀了,還有什么可以追的呢?只是子孫還有百代,柳家還有千秋……” 柳彌曾經自詡聰明,看不起朝中那些愚笨之臣,看不起柳長澤那種靠命得了爵祿的紈绔,看不起低賤的寒門學子。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得天獨厚的,家庭和睦,少年神童,出身望族,勾勾手指便有官位富貴,繡口一吐便是旁人窮極一生也想不到的文思妙想。 他曾為這些自豪。 而今卻難過,他始知人間有得亦有失。 柳長澤缺乏親情,所以活的恣意;寒門子弟窮且益堅,無所顧忌;蠢笨之人無有大志,知足常樂。 他羨慕。 柳彌無力的閉上了眼:“兒……知錯。” 文人的手是瘦弱的,但柳元宣年紀大了,上面還爬滿了許多的紋路,他輕輕撫摸了下柳彌的額頭說:“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彌兒,你是我最驕傲的兒子,柳家宗主遲早是要傳給你的,與之同來的亦有這份為家為國的責任。” 柳元宣笑了下:“也是殊榮。” 柳彌低了低頭,然后退開了距離,連叩了三個響頭。 沒走過的人都以為人生每一道路口,皆是分岔路,可以選擇。等到走到時候才發現,那些看似可以選擇的路不是被水淹來了,便被泥石埋了,而你不得不走的,只有一條路。 即便很大可能是死路。 但柳元宣認為是生路,柳彌認為可以絕處逢生,他們也在為之努力著。 柳元宣知他明事理,便不做多言,對峙總是讓人疲憊,柳彌的響頭磕的也沉重,他便躺了下來,想要休息。 柳彌起身來侍候,掩了掩被角,將窗戶關了幾扇,留了一扇半開著透氣,又聽見柳元宣問了句:“侯府的下人還經常去宋府?” “是。” “查出他去做什么了嗎?” “侯府的人行事謹慎,并未查出,但兒猜測多半和近來沈少卿污名有關。”柳彌說:“年前便聽聞圣上有意指婚侯爺,如今宋閣老屬意沈少卿,侯爺自然是要攪局的。” 柳元宣冷哼了一聲:“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他想借宋奉安之力,將新舊黨牽著在一起,來擾亂朝野局勢,壞我柳家群心……我倒要看看他結不結的成這個親。” “父親這么說是有了打算?” “萬歲壽誕,百國朝賀,倘若出了紕漏,讓大齊顏面掃地,試問此責何擔?”柳元宣閉著眼躺著笑了笑:“沈少卿的話擲地有聲,猶在耳側啊……” 柳彌想了下,宋府千金與萬壽節似乎沒什么瓜葛,而沈少卿名聲已毀,便只能從柳長澤下手……柳長澤……斷袖……大齊顏面…… 柳彌睜圓了眼。 …… 草長鶯飛,艷陽高照,這么好的日子,沈是只能在院子里曬太陽。 他手里拿著一卷《本草綱目》,百無聊賴的研究著,暖風微醺,沈是緩緩睡了過去。 受近來被做媒的影響,他最近一睡著便會做夢,而且是十里紅妝,張燈結彩,比他們及第登科時狀元游街還要熱鬧得多。 但娶親的人不是他。 是柳長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