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_26
張沉說:“隨便吧,不太了解。” 于是程聲就自告奮勇給他出主意,“不然你跟著我學計算機得了,連專業書都不用買,直接用我的。不然生物也行?國家大力支持生物工程呢,以后就業大概很吃香。” 說到專業這碼事程聲好像想起什么,興致瞬間低下來,有些苦惱地說:“我畢業以后十有八九要出國念碩士,現在已經在準備這事了,你以后打算出國嗎?” 張沉看了眼程聲,反問他:“我連云城都沒出過,你看我像能出國的人嗎?” 程聲覺得這東西壓根兒不算問題,“成績好可以公派留學,不花錢,真的。而且幾乎所有學校都設五花八門的獎學金,再不濟,沒搶到公派的名額,靠著獎學金和兼職也能養活自己。” 張沉當然不知道出國有多少種他想不到的途徑,但是聽程聲這么一說,心里又被點著把火,他這種人真能出國念書么?他從前想都不敢想,只覺得別隨他爸去當工人、能盡快出了這被廠房煤礦填滿的云城已算他人生大幸。 張沉是真的心動,明顯得連程聲也看得出來,他一直盯著張沉的臉看,看他原本垂下的眼睫毛明顯抖動了一下,然后不可思議地回看程聲一眼又低下頭思考。 程聲馬上趁熱打鐵,“所以上大學這事是開端,你只要明年好好考,以后都不是大問題。” 昨晚的記憶就到這里,再多的事情程聲已經記不起來,后面他們好像抱在一起睡著了,夏天明明那么熱,身上冒汗速度比電扇第三檔送來的風還快,但程聲不嫌熱似的非要粘著張沉,張沉開始還推他兩下,說熱,后來見這人壓根甩不開也就隨他去了。 張沉依然趴在窗臺,看著樓下來來往往過路人想了很久,想昨晚程聲說的出國計劃,想滿是藍眼睛白皮膚外國人的街頭,想自己從未坐過的飛機,飛機一出現他就不可避免聯想到課本里出現過的非洲大草原和挨著赤道的熱帶雨林,飛機載著他穿過一道道實際并不存在的經緯線,越過廣袤無邊的深綠叢林、波光粼粼的海洋、擦著成片不知名的鳥類和海底巨獸飛過,帶他去一個處處美好的新地方。 張沉把整個上半身都探出窗外,在風里又待了快十分鐘,等身上熱氣在風中全消散才回頭,這一回頭把他的所有想象打得稀碎,目光所及只一個陳舊的十平米小房間。 張沉走回墊子旁,把還賴在原地的程聲拉起來。程聲被他拉得一踉蹌,迷迷糊糊下地,和張沉一起把打地鋪的床墊收拾好走去衛生間,等洗臉的涼水澆到臉上程聲才感覺腦子清醒了些。 他倆洗漱完一起去了客廳,李小蕓早就把粥和雞蛋羹端上桌,一見倆人出來就笑:“昨天睡得那么香?張沉你可從來沒睡到這個點兒才起來過。” 程聲看起來比張沉和李小蕓更親,先接話:“我倆昨晚聊未來發展呢,一聊就停不下來,差點兒聊到天亮。” 李小蕓不相信,看看他兒子,對程聲說:“張沉能跟人聊天聊到半夜?他mama都沒這個待遇。” 程聲不好意思地撓頭,“其實都是我在說,他就聽著,偶爾接我幾句話。” 李小蕓看樣子很喜歡程聲,見他倆挨著桌子坐下來便一直逮著程聲天南海北地聊。程聲懂得多又話癆,還是稀缺的名牌大學生,自然討家長喜歡,從小到大老程逼他看的書到這節骨眼全變成一茬茬新奇話題,唬起人來一愣愣。李小蕓顯然被唬住了,拍拍自己兒子的肩膀,嘖嘖感嘆:“還是得上大學,你看人家小程的談吐和知識面,跟咱們完全不是一個等級,你好好跟人家學著些。” 張沉瞥了眼對面小心翼翼對著雞蛋羹吹氣的程聲,“嗯”了一聲。 聊到一半時張沉走去廚房拿白糖罐和新勺子,先給李小蕓加一勺,給自己加兩勺,又問程聲要不要加糖。程聲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反倒是看張沉給自己粥里加的兩大勺白糖咋舌:“看不出來你喜歡吃這么甜的。” 李小蕓正拌粥,一聽程聲的話就笑:“他看不出來的地方可多了,什么甜喜歡吃什么,總是胃疼還吃冰棍喝冰汽水,家里進兩箱汽水他一個人能喝一箱,我和他爸只能搶剩下的。” 程聲想起昨晚張沉說自己不喝冰的,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剛準備問什么事,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到大門鑰匙入鎖的聲音,緊接著進來個滿面疲倦的中年男人。 程聲好奇地往大門那邊瞅了一眼,回憶起這是他回北京前兩天來找張沉時碰到的張沉爸爸。 這讓程聲有點兒拘謹,粥還沒喝就先站起來喊了聲“叔叔好”。張立成看起來疲憊到極點,難得沒露出從前那副諂媚樣,只是虛虛地說了句“小程來了”就搖搖晃晃走進臥室,一頭栽倒在床上,但一只胳膊還堅挺地指著客廳李小蕓的位置,語氣差勁,“李小蕓你給我進來。” 李小蕓放下手里的碗站起來,朝桌子前兩個孩子擺擺手,小聲說:“我去看看,你們不用管他,好好吃飯。”然后就走去臥室,把門鎖上,這一鎖就直接鎖到兩個人離開張沉家。 臥室里不斷傳來吵架聲,先是男人的聲音:“人家老婆找到麻將館,當著一幫工友的面讓我管好自己老婆,老子從來沒丟人成這樣子過!”接著是一陣丁零咣鐺的拉扯聲,里面的男人又是難聽地罵:“看你那臉婊子樣,這也露那也露,好家伙,你看看全云城有幾個女人家像你這樣?快四十的人了,露脖子和腿給誰看?” 馬上就是女人急切的喝止聲:“外面有倆孩子在,你說這些丟不丟人?” 程聲幾乎是坐立難安地在不斷溢進來的滿耳臟話中吃完早飯,猶豫半天才開口:“我們要不要去看看,萬一出事怎么辦?” 張沉那時剛把碗筷一股腦放進洗碗池,回頭看了一眼程聲,說:“不用,他倆十幾年都這樣過來了,從來沒出過大事。” 程聲還是不放心,聽著里面罵人的話心里不舒服,往那邊探頭探腦,去拉張沉的袖子,“哎你去看看吧,那是你爸媽!” 他本是好心,沒想到原本專心洗碗的張沉忽然停下洗碗的動作,皺著眉撥開他的手,態度冷下來,“少管別人家務事行嗎?” 程聲愣了一下,下意識把手松開,小聲說:“得,我又犯賤了。” 那邊的張沉打開水龍頭,把碗里的洗潔精泡沫一一沖干凈,碗已經洗干凈了,但水流一直沒停下來,很久之后張沉才合上水龍頭,嘆了口氣,說:“對不起。” 程聲不知道自己怎么變成這樣子,要擱以前有人這么跟他說話,他要么抄東西跟人痛痛快快干一架,要么就當聽了個響屁,全不往心里去,可今天這種話從張沉口中出來偏偏叫他酸得發疼,他沒法不在意,隔了半晌才妥協:“算了,是我犯賤,不知道界限。” 第14章街邊一事 急迫承認自己的錯誤讓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些。程聲知道自己越線了,即使他恨不得踩過所有線直接走進張沉最里面那層,但顯然這事只存在于他想象里,張沉把自己守得很緊,隨便一點刺激都能讓他豎起刺。 兩個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站在隔壁臥室的爭吵聲中,他們給彼此一個緩和機會,等大家都把刺收起來才開始慢慢試探著再次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