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_13
但張沉看起來早已經習慣,充耳不聞做著手頭的題。 程聲仰臉對著床底板,把外面吵架的聲音聽了個全,難聽,真難聽,不是他爹恨鐵不成鋼時罵他的那種難聽,他爹罵他時總帶著愛,而這是種詛咒,程聲這輩子都沒聽過親人之間可以把這樣惡心的詞用在對方身上。 床底下空間小,沒辦法側身子,他就只能側過頭,看旁邊正在做題的張沉,但他只能看到兩條細瘦的腿——張沉的腳尖跟著外面吵架的節奏一下下點著地板,像給外面的吵架聲打節拍一樣。 程聲忽然無聲地笑了一下,笑完之后胸腔里積攢的酸意爆發出來,很快他意識到這陣酸意竟然是硫酸,沒一會兒就把他泡得狧糠及米。他目不斜視盯著張沉的腿,給吵架聲伴奏的腿,這陣酸意又變成苦澀。他覺得回了北京后下一首歌可以這樣寫,爸爸mama吵架時我在跳舞,這得感謝張沉,因為他爸媽從來沒吵過架,他僅憑自己萬萬得不出這樣的靈感。 張沉顯然比他自如得多,人家親生父母吵得昏天黑地,他卻比本人還難過,還在心里編了一出感人至深的歌詞集典,他內心默念了一遍這些新鮮的歌詞,矯情得要命。 程聲從沒覺得自己矯情點兒有什么不好,搞創作的人有能力是一碼,有矯情的能力是另一碼,連矯情都不會,能創出個什么勁兒呢,程聲雖是個學計算機的,但隨時隨地以創作者自居,以矯情和張揚為傲。他回味自己幾分鐘里編出的歌詞,樂觀接受了自己落不到實地的飄忽情緒。 可就在他沉溺于自己情緒久久難以自拔時,目光前方那兩條修長的腿忽然動了。 程聲以為張沉又要出去接水,或者實在無法忍受外面難聽的吵罵聲,要像大男子漢一樣去和他們大干一架。 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兩條腿竟然直直沖他而來。 張沉在自己床邊站定,伸出一條腿,輕輕踢了踢床板,對底下人說:“出來吧,襯衣邊露出來了。” 第7章取向認知重塑中 程聲剛打算感時傷懷的心倏地凍成冰。他這才感覺到身下是梆硬的水泥地板,涼颼颼的寒氣順著張沉這句話直往他身體里鉆。 可他在臉皮厚這方面實在天賦異稟,一天之內被人當眾戳穿兩次竟然也沒生出尋死覓活的羞恥心,只是下意識地把一只胳膊伸出去,小聲說:“你拉我一把,我出不去。” 張沉瞧了瞧床底下伸出的一截胳膊,白襯衣袖口被地下的塵灰沾得灰突突,手腕子上還有幾道剮蹭的紅印。 “你自己出來。” 程聲沒轍,不好意思再多說,只好艱難地在肩膀那地方找了個受力點,脊背蹭著地板,像只傻企鵝似的,一點點往旁邊挪??伤擦舜蟀胩煲仓慌擦税虢厣碜?,后背還地板被硌得火辣辣的疼。 就在他內心尋思要不要厚著臉皮再求助張沉的時候,床邊那人忽然捏起他的腕子,拖牲口似的,生拉硬扯地提溜著他胳膊,把他整個人從床底下拽了出來。 程聲毫無防備,剛摔得一身青紫的脊背又被水泥地折磨了一番,他之前沒覺出疼,現在有個大活人在他面前,一下就忍不住了,大喊:“疼!我要脫臼了!” 前面那人沒搭理他,把他拖出來以后,拎著他被蹭得臟兮兮的白襯衫,警告他:“你是不是想讓我報警?” 程聲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害怕,而是腹誹,你們這小破地方報警也不見得有用,但他被老程指點慣了,馬上意識到自己思想上有問題,話在肚子里拐了個彎,脫口而出:“別介,我只是想找你玩,一個人在這邊太無聊。” “你不能從正門進?” “從正面進多尷尬?。 ?/br> “爬人窗戶不尷尬?” 程聲嘿嘿笑了兩聲,胡謅:“我這不是怕打擾你和你家人們么?!?/br> 張沉點點頭,明白了什么一樣,忽然拎著他的肩膀,把他往門的方向推,沖他說:“走吧。” 程聲被推了個踉蹌,這股勁兒里的不友善實在太明顯,他有點兒害怕,忍不住問:“去哪?” “警察局?!?/br> 警察局?剛才那點兒沉默下的害怕反倒在這確定的回答中變得輕盈,是嚇唬恐嚇么?程聲不確定,只是他潛意識中斷定張沉不會這樣做,竟然近乎嬉皮笑臉地對他說:“我是混蛋玩意兒,擅闖民宅,違法犯罪,對不起,可你送我去警察局以后奶奶家生意還怎么做?” 張沉停了腳,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程聲歪歪扭扭地靠著門,他被這幅黑沉沉的眼睛盯得不自在,不自然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可那灰像是磁石一樣,越拍越是粘的緊。 忽然,對面那人收回目光,側身從自己抽屜里抽出盒煙和打火機,沒什么講究地點上了,當程聲不存在一樣,走到窗臺,慢慢在風里一口一口吸著煙。 程聲意識到自己這張破嘴又沒把住門,他尷尬地站在他身后,思量自己剛剛是不是太輕飄飄了,或者說,是不是張沉太認真了?要知道沒心沒肺遇上認真,受傷的總是那個認真的,他看出來這人在悶氣,有些后悔,開始沒話找話:“喲,高中生還抽煙呢?” 張沉回頭剮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程聲又問:“你家有洗澡的地方嗎?我身上衣服上全是灰。” 前面那人沒回頭,上半身在窗戶外面,悠悠地吹著夜風,對身后的程聲說:“沒幾戶人家能洗澡,都是大澡堂。” “大澡堂也行,你現在帶我去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