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聞人玨尷尬的笑了笑:“臣……就是來提醒提醒娘娘,要有所提防,莫要中了他們的jian計……” 這話說得誰會信?冒著被蔣韶發現的風險, 就為了來跟她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不成。 自然不是,聞人玨這人狡猾得很,敏銳的察覺到虞妗與蔣韶之間的暗流涌動,生怕虞妗在算計蔣韶時連累他這個小老頭,借著這個由頭忙不迭跑過來表明立場罷了。 他今日走著一趟,便是蔣韶有所察覺,他也有旁的理由可以糊弄過去,屆時秦宴倒了或者虞妗倒了,他也能在蔣韶這頭如魚得水,再找個機會反咬一口。 虞妗確實不知道,秦宴竟然在蔣韶身邊埋著一顆這么深的棋子,也算聞人玨來得巧,否則她針對蔣韶之時,下一個要搬倒的便是聞人玨。 “娘娘,該用午膳了,” 聞人玨退出去時,恰好便是銀朱過來送午膳的時候,敲了敲門青黛便將她放了進來。 銀朱端著黑漆木方盤小心翼翼的往里走,但架不住聞人玨正走著神,兩人觸不及防撞在了一塊兒,摔了個人仰馬翻。 聞人玨撅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的告罪,眼神不知怎么的便瞟到了不該看的地方,頓時心神巨震。 抬眼時便對上了虞妗帶著殺意的雙眼,頓時毛骨悚然,忙把秦宴抬出來:“王爺走時還曾叮囑咱們這幾個老東西莫要惹娘娘生氣,如今打眼一看娘娘竟然消瘦了這么許多,還請娘娘注意身子,否則等王爺回來,我們這幾個老東西怕是要跟著吃掛落的……” 虞妗冷眼看著他,見他不停的伸手擦拭額角的虛汗,唇邊驀然勾起一抹笑:“有勞太尉關心,哀家不過是風寒未好罷了,太醫署還有些用處,相信不日便能痊愈,太尉你說是嗎?” 聞人玨哪里敢說不是,忙不迭的點頭,轉身便腳底抹油溜了。 銀朱站在一旁看著聞人玨跌跌撞撞跑遠,轉頭看向虞妗時哪里還有方才慌亂的模樣:“娘娘,您說太尉大人信得過嗎?” 虞妗垂下頭,習慣性的摸了摸肚子,眉眼盡是溫柔:“秦宴的人終究是秦宴的人,不可能百分百信任我,我只能鋌而走險,倘若他們因秦宴出事而動搖,至少我腹中的孩兒能讓他們顧慮幾分,捧個孩子當皇帝,總好過秦震當皇帝,垂簾聽政這種事,熟能生巧罷了。” 銀朱一腦門子官司,倘若攝政王在此處,恐怕要生生氣死,他這人還只是失蹤,太后娘娘便想著垂簾聽政了,若他真是死了,那還得了…… 虞妗不知銀朱心里的天馬行空,半響憂心忡忡道:“照這般看來,京中的流言必定是秦震放出去的,王瑾瑜不愧是王瑾瑜,宋嘉鈺前腳用流言逼得秦昭名聲掃地,王瑾瑜后腳便用同樣的法子逼我們不得不承認秦宴中箭失蹤的事實。” 銀朱不明白:“可是您今日在朝會上已經說得再清楚不過,攝政王如今正好好的在軍中,總不至于有人千里迢迢跑去北地看個究竟吧?” “一面之詞,又有誰會信呢,況且軍中魚龍混雜,誰也不知道里頭誰是誰的人,”虞妗苦笑連連:“謠言止于智者,卻最忌諱強行鎮壓,越不讓人議論之事,越會有人議論紛紛,偏偏,強行鎮壓才能暫時穩定人心,等他們回過味來,怕是會引起更大的反撲。” 說罷,也不等銀朱多問,轉而拉著她的手溫聲說:“不如我給你和二哥賜婚吧?我看他三天兩頭往宮里跑,猴急得不行,怕是要等不及了,”這樣銀朱便能早日出宮待嫁,假如一旦東窗事發,也能安然無虞。 銀朱頓時燒紅了臉,支吾著說:“誰……誰要嫁給他了……” 虞妗有意逗她:“啊?原來不是我二哥等不及了,是銀朱等不及了呀?” 聽著虞妗的話,銀朱的臉紅得越發厲害,一跺腳竟羞憤著跑遠了。 看著她活潑的身影,虞妗笑了笑,轉而向遠遠守在門邊默不作聲的青黛招了招手。 “娘娘,”青黛慢吞吞的走過來。 虞妗笑著問她:“你瞧銀朱都快嫁人了,你還年長她兩歲。家中可有安排了?亦或是心有所屬?若都沒有,你要不嫌我多事兒,我便給你瞧個好的,回頭給你和銀朱一道指婚。” “娘娘……”聽著虞妗的話,青黛漸漸紅了眼眶,扯著她的裙角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娘娘,奴婢不走,奴婢誰都不嫁,哪兒都不去,求娘娘不要趕奴婢走。” 虞妗一驚,忙要把她拉起來,卻怎么也扯不動,只得捧著她的臉給她抹淚:“好端端的哭什么?我可沒趕你們走,不過是你們年歲也到了,是時候該放出去成親罷了。” 青黛抱著虞妗的小腿一個勁兒搖頭:“銀朱不明白我明白,娘娘是擔心日后高陽王起事,護不住我們兩個,可娘娘有沒有想過,銀朱走了,我也走了,便只剩您一個人,您還懷著身子,身邊沒個信得過的怎么能行?奴婢不走,奴婢沒有要嫁的人,奴婢只想守在娘娘身邊。” 青黛一語中的,虞妗確實想著早些給她倆個賜婚,倘若她與秦震博弈失敗,秦震登基,勢必不會放過她,絞盡腦汁都會至她于死地,將她千刀萬剮都是輕的,而銀朱卻早早嫁給了虞雁北,秦震定然會忌憚他手里的虞家軍,不敢對銀朱輕舉妄動。 而青黛本就是清河柳家的嫡女,柳家向來中立,也不會撞到秦震的刀口上,為了他自己屁股底下的龍椅穩固,也不會對三朝元老柳家老太爺動手,嫁了人的青黛自然也能安然。 一連串話說得虞妗的心針扎一般疼,青黛不比銀朱跟她久,卻待她極真,甚至比銀朱還要更貼心些:“我怎么舍得讓你陪我葬送在這兒呢?你還有父母兄弟,他們都在等你。” 青黛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青黛跟了娘娘一日,便一直是娘娘的人,我娘曾告訴我,入宮之后便要摒棄世家小姐的傲氣,不可出格,不可妄行,恪盡職守,忠人忠心。” “自從那日,娘娘從儲秀宮將奴婢挑出來,奴婢這條命便是娘娘的,不再是柳家的女兒,不再是世家姑娘,是生是死,都隨著娘娘,娘娘若想這般把奴婢推開,那不能夠!” 虞妗倔不過青黛,只能先安撫她:“別跪著了,回頭銀朱回來瞧見該起疑了。” 青黛點了點頭,抹掉眼角的淚,起身站在一旁:“娘娘,攝政王必定會安然回來,您也會平安渡過這段時日,小世子也會平安降生。” 虞妗望著殿外,越過綿延的穹頂,往更遠的地方看去:“但愿如此吧。” * 聞人玨如同被鬼攆了一般,一路屁滾尿流的跑回府,摟著身嬌體軟的小妾好一通安慰,才把撲通亂跳的心安撫下來。 這一冷靜下來,便越想越不對勁,虞太后久居深宮,宮中又護衛森嚴,如今她卻珠胎暗結,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聞人玨大著膽子把朝中上下拉出來溜了個遍,也沒算出誰有那個膽子敢睡當朝太后,更別提宮中的衛尉了,那是攝政王的人。 等等……攝政王…… 聞人玨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粗略掃的那一眼,估摸著虞太后那肚子怕是已經五月有余,五個月前正是朝中動蕩之時。 當時能時常出入內宮的,除了身為帝師的蔣韶,便是攝政王,如今瞧著虞太后與蔣韶鬧得這般水火不容,也不像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他懷孩子的模樣。 倒是攝政王…… 那時圣上遇刺,證據確鑿,攝政王百口莫辯,虞太后竟還無條件信任他,這般想來…… 若虞太后腹中懷著的,當真是小世子,倒也情有可原了。 聞人玨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雙眼頓時亮了起來,推開在依偎在身邊的小妾,腳下生風的往外跑。 第五十八章 別宮 王瑾瑜看過線人傳來的密信以后, 坐在位置上久久不言,半響才抬手借著燭火將信紙燒毀。 豆倌探頭過來問:“先生,里頭寫了什么?” 王瑾瑜摸了摸他圓溜溜的腦袋, 神情有些怔忪:“表小姐有身孕了, 是攝政王的。” 豆倌知道表小姐是誰, 是大燕的太后,是先生的表妹,也知道攝政王是誰, 是那個很兇的, 帶他們回京的黑臉大高個兒, 卻不知道什么叫有身孕,什么叫“是攝政王的”。 一臉茫然的抬頭看向王瑾瑜:“身孕是什么?有了會不好嗎?” 王瑾瑜聽著他的童言童語,啞然失笑:“意味著表小姐在不久的將來, 會擁有一個比豆倌兒還小的寶貝,先生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豆倌兩眼放光, 指著自己道:“比豆倌兒還小?豆倌兒這么小就已經很好了, 那小寶貝一定比豆倌兒還好, 肯定是好事!對吧先生?” 一邊說著一邊依偎進王瑾瑜的懷里,像個蟲子似的扭啊扭:“先生, 咱們以后有機會去看表小姐嗎, 見見比豆倌兒還小還好的寶貝。” 看著豆倌充滿希翼的, 亮晶晶的大眼睛, 王瑾瑜笑了笑。 “好,如果表小姐還愿意見先生的話,先生就帶豆倌兒去見見她們。” * 那日之后,虞妗等了兩日便如約給銀朱和虞雁北賜了婚,前不久銀朱便哭哭啼啼的出宮待嫁去了。 而虞妗的身邊除了青黛, 還多了個臉上長著胎記的宮女玉瑤,便是那個發現齊漪月信有異的盥洗宮女,為保她的小命被青黛送出了宮,由虞雁北暗中看管,前不久借著銀朱出宮,又把她帶了回來。 銀朱瞧見這宮女與她一前一后進宮出宮,隱約察覺到了什么,在轎子上便哭著要回宮,被虞雁北強行摁了回去以后,整日往宮里遞信,要回宮伺候虞妗。 虞妗好不容易送走一個,哪可能再把她接回來,索性硬起心腸不管不問。 一眨眼便過了兩月,上京正式進入暑熱之時。 與此同時,久病不治的秦昭折騰了幾個月后,在大暑來臨那日的夜里徹底香消玉殞。 宮中的正準備就寢的虞妗接到了秦震送來的報喪書,正在翻看之時,紙頁間落下半截書箋。 “六月初五,秦震蔣韶,勾結造反” 區區十二個字,看得虞妗心神巨震,她甚至不用多加思考,便知道這是王瑾瑜送來的消息,他竟然如此大膽,借著秦震的手給她傳遞消息,也不怕秦震有所察覺殺了他。 虞妗只覺一陣頭暈目眩,有些站不穩,青黛忙把她攙住:“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強忍著手抖,將書箋遞給青黛看。 “六月初五?不就是三日之后?”青黛驚呼出聲。 “蔣韶果然和秦震聯手了,”虞妗強壓下心頭的茫然無措,如今她月份大了,心緒不同以往,這會兒竟急得想哭,又止不住想,秦宴呢?秦宴怎么還不回來? 青黛怕虞妗動了胎氣,手忙腳亂的攙著她在床榻上坐下,一邊替她抹淚。 虞妗深呼吸了幾個回合,好歹是冷靜了下來,吩咐青黛。 “第一,即刻傳消息給我二哥,讓虞家軍做好勤王的準備。第二,將趙蔣氏多年來虐殺嬰孩的消息放給陳德翰,讓苦主去求他,陳德翰此人迂腐卻正直,向來見不得這等草菅人命的事,必然不會不管。第三,聯系聞人玨將他手中握著的,蔣韶這么些年來犯下齷齪事的證據散播出去。第四,去找宋嘉鈺,拿下工部的李同,敲登聞鼓,狀告秦震通敵叛國,意圖謀害攝政王。” “最后,齊漪快要臨盆了吧,做完這一切之后,咱們應該有喘息的余地了,等她臨盆,帶著玉瑤將她穢亂宮闈一事公之于眾。” 青黛有些猶疑:“娘娘,這會不會鬧得太大了?” 虞妗面容堅毅:“我握著他們的罪證隱忍不發,等的就是這一天,為的就是鬧得越大越好,總歸在秦宴回來之前,秦寰都得是皇帝,我就不信,這些人如此罪跡斑斑,還能有人信他們的鬼話。” 青黛煞白著一張臉,點了點頭便往外跑。 一出殿門便覺得外頭的火光有些不對勁,甚至還有隱約的嘈雜聲傳來,青黛轉身便退回殿內。 “娘娘,情況不對!”情急之下,青黛的嗓音有些尖利得嚇人。 虞妗捧著肚子快步走到床邊,看著不遠處越來越盛的火光,以及隱隱傳來的刀兵碰撞聲,臉色陡然慘白。 “怎么辦,娘娘……”青黛也慌了,像個無頭蒼蠅圍著虞妗轉來轉去。 電光火石之間,虞妗迅速做了決定,推著青黛從殿內的后門走,一邊走一邊說:“他們還沒來,你趕緊趁著夜色摸去長亭殿,在齊漪的寢殿藏著一道密門,這道密門蔣韶知道并且時常出入,但長亭殿還有另外一道密門,在小花園的假山后頭,你從那兒出去便是朱雀大街,拐個彎兒就能到國公府,快去找我二哥。” 青黛拉著虞妗不撒手:“娘娘,不如您和奴婢一塊兒走……” 虞妗推著她:“外頭的人明顯是沖著我來的,我走不掉,時間來不及了,你快走!” 隨即把青黛推了出去,將后門插上插銷。 等身后的拍門聲消失,自己也喘勻了氣,虞妗才抱著肚子慢吞吞的走回寢殿,許是方才走得急了些,小崽子在腹中踢得厲害,還有些隱隱的墜痛感。 虞妗摸了摸肚子:“不知道你是兒子還是姑娘,不過你都得乖,你爹還沒回來,別那么早出來。” 她才一腳踏入殿內,寢殿的大門便被轟然打開,門外站著的便是一身玄色朝服的蔣韶,身后跟著的侍衛身穿黑色甲胄,明顯不是宮中的衛尉。 蔣韶躬身向她行禮:“見過太后娘娘。” 虞妗穿著薄如蟬翼的褻衣,碩大的肚子擋都擋不住,蔣韶臉上卻半點驚訝也無,只背著手緩步走進來,嗓音溫潤:“更深露重,娘娘怎么不顧惜自己的身子,亂跑做什么?” 說著便四下張望了一圈:“娘娘的女官呢?聞風跑出去了?”像是在說什么有趣的事,蔣韶竟笑出了聲。 見虞妗滿臉戒備,蔣韶也不再上前,索性在繡凳上坐下,自顧自的倒了杯茶水,閑話家常一般說道:“收到王瑾瑜的消息了吧,說臣與高陽王三日之后起兵謀反?” 虞妗閉口不言,他也不需要她的答復,自問自答:“高陽王本就不信任他,又如何會將這等機密要事透露給他呢,不過是試探一下,他竟真的給你遞了消息,雖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但也不重要了,畢竟臣已經站在了娘娘的寢殿之中,也不知道這會兒咱們王家的獨苗苗還有沒有命活著?” “娘娘的女官不見了,是出去給虞二將軍傳消息了嗎?”蔣韶饒有興趣的看著虞妗:“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高陽王已經帶著幾位三朝元老去了未央宮,等他糾齊兵馬來時,恐怕皇位之上已經換了個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