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馮宣和虞雁南拖著姜眠秋走到小屋的門口, 猛然與里正夫人打了個照面。 方才還像一條死魚的姜眠秋如同火燒屁股一般跳了起來,指著里正夫人滿臉震驚:“你怎么在這里!” 馮宣兩人看得目瞪口呆,誰知里正夫人在初見的驚訝過后, 又歸于古井無波, 只瞥了一眼姜眠秋, 便輕聲與馮宣說:“原來你們與他認識,那這個年輕人有救了。” 說罷便鉆進自己的屋子不再踏出半步。 馮宣二人架著姜眠秋拷問他,卻問不出一個字, 加之秦宴傷勢要緊, 只能由著他蒙混過關。 至于秦宴身上的毒, 說難也不難,姜眠秋不過給他探了一回脈,便翻著白眼兒落筆寫藥方子了, 一邊嘀嘀咕咕的說著:“還立志做個神醫呢,自己家的毒都弄不明白?!?/br> 說不難卻也能難倒一般的郎中大夫, 秦宴吃了那么多姜眠秋研制的解毒丸, 到如今仍舊是昏迷不醒。 一劑猛藥下去, 秦宴雖是尚未清醒,卻也好歹能看得出活人的氣色了。 虞雁南和姜眠秋一來, 馮宣和秦宴再賴在里正家便不合適了, 好在這漁村村民具是古道熱腸之人, 收拾了一間兩進的土坯房, 給他幾人落腳。 “姜太醫,王爺他怎么還不能清醒?”馮宣守在秦宴的床邊一步也不肯離開,看著一碗碗湯藥如流水一樣喂進去,人卻連半點要醒來的跡象也無。 姜眠秋縮在搖椅上,感受著北地為數不多的, 屬于春日的溫和太陽,打個哈欠懶洋洋的說:“你別瞧著簡單,在我來之前若不是有我的藥壓制毒性,按照這毒狠辣的程度,他早該去見閻王了?!?/br> “耽擱了這么久,毒素早已經滲入七經八脈,想要徹底拔毒,可還要些時候,毒素清了他自然就醒了,你急什么?” 馮宣如何能不急?秦宴一日不醒,延北軍一日無主帥,正是軍心渙散之時,戰爭一觸即發,若無秦宴坐鎮,恐怕無力抵擋呼揭人的猛烈進攻。 怕就怕在,呼揭人不但以秦宴陣亡的消息,擾亂延北軍軍心,甚至有可能動用埋藏在中原各地的棋子,大肆宣揚此事,恐會引起民心潰散,國家動蕩。 馮宣最為擔心的,是那能將岷江江面冰層炸開的東西,能將堅硬如鐵的冰面炸開,可想而知其威力有多么巨大,一旦呼揭人作用于戰場上,大燕雄兵□□凡胎,如何能與之抗衡?如此一來,呼揭攻入中原豈不是亦如反掌? 看馮宣忽而靜默不語,姜眠秋也懶得搭理他,翹著腳逗疾風玩耍,權當做消遣。 不過小半日的功夫,喬裝外出探聽消息的虞雁南回來了,一身獵人裝扮,手里還提溜著跑四只灰毛野兔。 “喲,這是把人家兔子窩給捅了呀?”姜眠秋伸長了脖子看,忍不住口水泛濫,滿腦子都是干煸兔rou丁,紅燒兔rou。 越看越忍不住,自告奮勇要去處理這幾只兔子。 恰好虞雁南有話要單獨和馮宣說,便把兔子交給他,轉身進了屋,一邊說:“王爺還未有醒來的跡象嗎?” 馮宣搖搖頭,又問他外面如何了。 虞雁南將身上的狼毛坎肩脫下來,拿起一旁爐子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喝了一大口下肚,手腳漸漸回暖。 “沿著江沒找到你們,如今又開了春,岷江早化開了,你們兩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聽說那位呼揭小皇子尤其震怒,懷疑你們是被周邊不知事的村民給救走了,開始在周邊的村莊大肆搜捕,設置攔截關卡,勢必要把你們挖出來的?!?/br> 馮宣面色沉重:“這附近已是燕朝境內,呼揭已經如此肆無忌憚了不成?” 虞雁南說:“雖然戰場紛亂,可能是不少人親眼目睹王爺中箭跌入岷江,你二人久久不曾回去,延北軍中已開始傳言紛紛,軍中不安分的幾個也開始奪權爭頭,你們一個姓陳的將軍,軍法處置了好幾個,卻也軍心渙散得厲害,大有一蹶不振的意思?!?/br> “況且軍中魚龍混雜,想來不久之后京中稍有勢力的,例如蔣相之流,慢慢也會收到消息,娘娘那頭恐怕瞞不住了,大燕的鎮國將軍一倒,后果不堪設想。” 虞雁南嘆了口氣,又說:“在這漁村之前還有三兩個村莊,呼揭人暫時搜不到此處,不過呼揭人所過之處,無一不是血流成河,咱們得盡快離開這里,莫要給人家添麻煩?!?/br> 馮宣又何嘗不懂這些道理,他如今能期盼的,便是王爺能早日醒來。 姜眠秋拿了把尖細的小刀,在河邊給兔子剝皮,神情專注,嘴里喋喋不休地默念著兔rou的做法,鮮紅的血水順著河流往下,不知流向何處。 云妹藏在后頭偷看,自打虞雁南他們兩個來,她便沒再去馮宣面前打轉,一則是不好意思,二來她還在怪馮宣那日丟下她。 想著給他一點懲罰,便憋著不去見他,誰知馮宣沒半點動靜,云妹自己倒先忍不住了。 又不敢直接去找他,在茅屋前周旋了好幾日,今日便撞見看似最好說話的姜眠秋出來打理兔子,想也不想便跟了上來。 “你在洗兔子?”云妹小心翼翼的在他身邊蹲下。 姜眠秋瞟了她一眼,一眼便認出這姑娘,在他們門前已經徘徊了好幾日,不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連話也懶得和她說,只點了點頭。 他這冷漠的模樣,讓云妹有幾分膽怯,想著馮宣,變強撐起笑意說:“我家里有些鹿rou,我可以和你換一點兔rou嗎?” 鹿rou?姜眠秋腦子里閃現了一道燒鹿脯,哪里還有半點戒心,忙不迭的點頭:“那你去拿,我給你一只兔子換?!?/br> 云妹連忙點頭,再三囑咐他一定要在這里等著自己,才連蹦帶跳的往家里跑。 從窖里翻出來半扇鹿rou,想了想,又砍成兩半,抱著稍微大一點的一半,樂滋滋的往河邊跑。 云翼聽到動靜追出來時,連云妹的背影都瞧不見了,氣哼哼的嘟囔:“自己家都舍不得吃,忙著拿去補貼情郎,當真是女生外向!” 漁村在初秋之時,便將捕撈上來對魚進行腌制晾曬,為過冬儲藏食物,像鹿rou這些,就是極珍貴的了,云家人還盤算著留一些等到五六月休漁期打打牙祭,便一直沒舍得動。 云翼倒也不是小氣,他就是單純的不喜歡拐騙自己妹子的馮宣,后來見著云妹抱了只肥得流油的兔子回來,也只是翻了個白眼,不曾多說什么。 姜眠秋能吃也會做,除了頭一回對燒火的爐灶有些生疏,后來用的順手之后,炒制出來的菜色不說極其美味,卻也能讓虞雁南兩個遠庖廚的漢子口水橫流。 才將三道菜擺上桌子,虞雁南和馮宣便聞著味兒出來了。 虞雁南端著碗,大大咧咧的問:“怎么還有鹿rou?姜太醫你從哪拿來的?” 姜眠秋還在記恨虞雁南在來的路上對他百般折磨,對著他沒半點好臉色,也不搭理,只悶著頭吃飯。 馮宣沒有去看那一道燒鹿脯,他知道那是云妹送來的,往口里塞了一塊鮮嫩的兔rou,也壓抑不住心底的五味陳雜。 * 夜里馮宣睡得并不沉,外頭驀然響起一兩聲狗叫時,他便醒了過來,隨之而來的是死一般的寂靜,許是刀尖喋血之人特有的敏銳,馮宣身上驟然炸起一層寒毛,握緊了從不離身的佩刀。 這時,守夜的虞雁南從房梁上翻下來,黑暗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他沉聲說:“呼揭人來了?!?/br> 話音剛落,大門外邊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虞雁南悄無聲息地摸到門邊,馮宣將配刀藏在身后,鎮定的問道:“誰?” 外面想起云妹帶著哭腔的說話聲:“風大哥,里正夫人讓我來找你們,讓你們快些走,村子外面忽然來了好多呼揭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來找你們的,但是無論如何你們還是快些走吧?!?/br> 馮宣猛地將門打開,借著月色,看清了云妹哭得通紅的雙眼,不防他忽然開門,云妹有些許怔忪,半響才反應過來,哭著推他。 “還站在這里干什么?快走??!” 馮宣定定的看著她,虞雁南等的不耐煩,抬手敲了敲門板:“再不走來不及了?!?/br> 說著便率先跳下院墻,將睡夢中的姜眠秋從被窩里扯出來。 馮宣不再猶豫,轉身沖回房內,正思考著怎么帶走秦宴,一進門去見一個黑洞洞的身影筆直地坐在床頭。 試探著叫了一聲:“王爺?” 秦宴喉嚨干澀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 馮宣一顆心陡然放回了肚子里,卻也來不及跟他多說什么,只給他倒了一杯茶,不敢點燈,借著月色收拾東西,一邊將此時的情況說給他聽。 虞雁南拖著姜眠秋進來時,秦宴已經能夠站起身,看著清醒的秦宴,虞雁南一臉震驚:“王爺您醒了?”姜眠秋不是說,最少還得等個十天半個月嗎? 姜眠秋半夢半醒,卻是一臉自豪:“也不瞧瞧我是誰。” 秦宴剛剛醒來,腦子還有些許混沌,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冷聲說:“收拾好了就走吧,不要再拖延?!?/br> 馮宣將東西背在身后,幾個人借著月色,從后門爬上了后山。 第五十四章 云妹站在門前, 癡癡的看著頭也不回的馮宣,抹干凈臉上的淚,進屋將他們未能徹底收拾好的東西, 藏進窯里。 等她收拾好急匆匆往自己家跑時, 還沒進門, 遠遠便瞧見自己家門前燈火通明,數不清的呼揭士兵開始各家搜查,里正夫人站在一旁和為首的男子說著什么。 此時回去, 定然會惹人懷疑, 云妹腦子里靈光閃現, 就近敲了敲一戶人家的門:“嬸娘,我是云妹?!?/br> 門里小心翼翼的開了條縫,云妹閃身躲了進去。 在她才進門沒多久, 便有人來砸門,云妹披著寬大的男子衣衫, 將頭發揉亂, 若隱若現地藏在眾人之中, 和她嬸娘抱在一起。 見她掩藏好,李二便瑟縮著前去開門, 才抽開一根門閥, 大門便被人一腳踹開, 還好李二躲得快, 沒傷著。 賠著笑說:“幾位軍爺,小的不過是開門慢了些,何至于把小的門給拆了?” 為首的呼揭人面容輕蔑,用撇腳的燕話說道:“誰知道你在里頭磨磨唧唧是不是窩藏逃犯?怎么你敢怪爺把你門弄壞了不成?” 李二連忙說:“不敢不敢?!?/br> 呼揭人嗤笑了一聲,將手里拿著的畫卷展開, 指著畫中的兩人問道:“認不認識這兩個?” 李二連連搖頭:“我們這小漁村封閉得很,若有這等生面孔來,小的一定認得,我左看右看,確實是沒見過這兩個人。” 也不知呼揭人信不信,徑直撞開他便往里走,嚷嚷著呼揭話,指揮著人搜查:“這家人形跡可疑,好好搜,認認真真的搜,不要放過一絲一毫的可疑之處!” “美人兒算不算可疑啊?” 有呼揭人插嘴道,話語中的不懷好意惹起一通哄笑。 這個漁村,呼揭人與燕人混居,云妹自小在這長大,雖是燕人,呼揭話也能說會聽,聽懂了他們話中的意思,忍不住心下一寒,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幾個呼揭人東拉西扯的一通打砸,什么也沒搜出來,正要打道回府時,為首那人忽然指著蓬頭垢面的云妹,又是那一口陰陽怪氣的燕話。 “你,抬起頭來!” 云妹沒想到這樣也會引起那人的注意,瑟縮著不敢動。 她嬸娘忽然抱住她的頭,渾身顫抖著給那人賠笑:“這是我家那個姑娘,幾位軍爺氣勢驚人,嚇得這小孩就不好了,還是不要看了吧?” 她越不給,那人就偏要看,懶羊羊的一指:“把那丫頭給我抓過來!爺到底是要瞧瞧她是人是鬼。” 云妹渾身一震,揭開擋住她臉頰的發,朝那幾個呼揭人做了個鬼臉。 所幸她剛才抹了把鍋灰涂臉,這一下可把那人嚇了一跳,一招手轉身便走,連連用呼揭話咒罵著。 看著他們不再回頭,云妹這才松了口氣,想著方才那幾人手中的畫像,不是她的風大哥和那昏迷不醒的人,又是誰呢,不由得憂心忡忡,也不知道他們走遠了沒。 一行呼揭人將村莊翻了個底朝天,什么也沒發現,原以為就能這般平安無事的過去,那位呼揭小王子忽然下令,讓村民全數聚集在村口的大壩上,他要一一辨認。 云妹跟著李家兩口子走向大壩,遠遠看見自己急得不行的父母,安撫性的朝他們笑了笑。 等人漸漸聚齊,一直站在那位呼揭王子身邊的里正夫人忽然開口說:“我的村民都在這兒了,說了沒有你要找的人?!?/br> 里正夫人說的是呼揭話,漁村里大半人只聽得半懂。 云妹原以為村里的一些呼揭村民,會出賣馮宣,畢竟他們一行人在村里走動時,不少人都是知道的,誰知他們竟也不曾透露一絲口風。 呼揭王子忽然仰天大笑:“我的jiejie,你曾與大燕人生育子嗣,為了他而離開王庭,又如何不會為了他而包庇大燕的王爺?” 云妹震驚得雙目圓睜,她只知道里正夫人是呼揭人,沒想到還是個呼揭王室。 里正夫人,亦或是該稱她呼律珍,只是淺淺的一笑:“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都死在你們手上,讓我回去如何面對你們?我怕我會恨不得殺了你們!” 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殘酷絕情的話。 呼揭小王子呼律邪,也露出一抹張揚邪肆的笑:“呼揭與大燕勢不兩立,jiejie卻愛上了大燕人,你這是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