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第四十六章 “你說, 這個孩子是我的?” 齊漪只穿了一身單薄的褻衣坐在榻邊,發髻松散,像是剛從榻上爬起來。 蔣韶罕見的穿了身寶藍色的直裰, 外頭罩著一件鶴氅, 襯得整個人都年輕了許多。 正坐在齊漪對面的圓桌旁, 慢條斯理的飲茶,唇邊噙著淺淺的微笑,滿身書卷氣, 再溫潤不過的模樣。 聽見他的問話, 齊漪越發覺得毛骨悚然, 強自鎮定下來,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襲絳”,這丫頭早在發現她有孕時便傳了消息出去, 怎么蔣韶此時才入宮來? 齊漪嗤笑了一聲,揚起一抹風情萬種的笑:“蔣相爺是在質疑我?你要知道, 可不是什么人都配爬上哀家的床榻。” 蔣韶看著她, 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齊漪最怕他這幅模樣, 平白有些慌張,忍不住抓緊了一旁的床帷, 強撐著說:“你不信便去問她, 我的月信多久未曾來過, 掐指一算便能推算出時日。” 蔣韶依言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襲絳”。 “襲絳”點了點頭:“奴婢在長亭殿伺候這些時日, 并未見有旁人來過,娘娘身孕已有三月,算著日子,確實……” 話未說完,可是人都聽得懂她話中的意思。 偏偏蔣韶卻笑出了聲, 等他笑夠了,站起身緩步走到齊漪的跟前,幽暗的雙眸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 蔣韶察覺到她些微的抗拒和瑟縮,卻不以為意,伸手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另一只手轉而挑起齊漪的下巴,細細打量著這張頗為精致的臉,淺褐色的眼瞳中滿是靜謐之色。 就在齊漪越發緊張不安,全身都要顫栗起來時,又聽他輕聲問:“真的,是我的?” 齊漪的心瞬時漏跳一拍。 他……發現了? 心中的恐懼有些壓抑不住,慌張之下,驚恐轉為憤怒。 齊漪一把揮開蔣韶的手,滿臉怒容的斥道:“我齊漪確實不守婦道,可我這么多年也只與你一起過,你若不信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你便滾出長亭殿,再也不要踏進此處一步!哀家一碗湯藥下去,便當它不曾來過!” 說罷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指責蔣韶:“哀家對你一片真心,你便是再棄如敝屣,也不該如此糟踐!哀家心心念念便是與你長相廝守,你倒好,只想著虞妗那個賤人!賤人!” 見她這般憤怒的模樣,蔣韶眉峰微挑,像是有幾分驚訝,拍了拍自己的手,像是拂去什么臟東西一般,隨后不以為意的在繡凳上坐下。 坐下便聽她接見咒罵虞妗,便生了幾分慍怒,時刻帶著暖意的嗓音,陡然冷了下來:“太后娘娘,注意言辭。” 齊漪是知道的,但凡蔣韶這般喚她,便是有些氣惱了,原是假裝憤怒,這會兒卻真有些帶著醋意的惱怒了,又不敢再發脾氣,只做滿目氣憤一般,坐回榻邊。 “此事只關你與我,莫要牽扯旁人。” 蔣韶一手執著碧綠色的茶杯,另一只手在桌面上無意識的輕叩著,蔣韶抬手將茶水一飲而盡,將空杯放在桌面上,瓷器與絨布桌面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響。 齊漪漂泊不安的心隨之一跳,下意識的抬頭看了蔣韶一眼,卻又同被火燒了一般,迅速看向別處。 不知為什么,蔣韶此時的模樣,竟和那日來長亭殿興師問罪的虞妗有那么幾分相似,也不知是誰像誰。 正想著,便聽蔣韶開口道。 “我給過你機會。” 蔣韶嘆了口氣,帶著萬分惋惜。 不疾不徐的嗓音一如既往,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仿似如沐春風。 齊漪無暇再做它想,只覺得這寢殿里寒意刺骨,忍不住顫了一下,下意識瞪大了眼,反問道:“你什么意思?” 蔣韶并不做答,只“咚咚”兩聲叩了叩桌面,遠遠守在一旁的陳放應聲而動。 幾步走過來,取出一本還未拆掉火漆的信封,放在桌面上,隨即默默退開在一旁。 等陳放做完這一切,蔣韶才偏頭看向強裝鎮定的齊漪,一手拿起信封晃了晃,一面笑著說:“聽說這里頭有嘉順十九年,巫蠱之亂的真相。” 齊漪微張著嘴,看著那封信眼睛都直了。 “陳放費盡千辛萬苦,都沒有找到當年在你身邊伺候的宮女,想來有一些被你借由巫蠱之亂處死了,有一些出宮后便失蹤了,最后在承恩公府發現了你當時的宮令女官紅柚,她還活著。” 蔣韶話還未說完,齊漪已經臉色大變,剛要開口說話,卻被他擺手制止了。 “你不用慌張,承恩公將她保護得很好,我本來也找不到她,還得多謝虞太后。” “若不是那日她給你送來的白絹布,我也不會這般好奇,你到底是因為什么,對她又驚又怕。” “你好像從一開始就很怕她,當時你已是羽翼豐滿的皇貴妃,便是先帝歿了,你也沒必要害怕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我就在想,她是不是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 想起虞妗,蔣韶又笑了,眉目繾綣:“現在我知道了,她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偶爾會犯一些不必要的錯,太善良了也有些天真,以為將人交給你們,你們自會好生處置,卻沒想到,你們打算留著這個紅柚對她倒打一耙。” “可惜你們不知道,那個侍衛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有一件極其私密的東西,落在他的手里,在他死之前,送出了宮。” 說到這,陳放又取出了一個木匣,打開后放在桌面上。 齊漪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去,下一瞬便捂眼尖叫起來。 蔣韶瞥了一眼,里頭赫然是一件艷紅色的肚兜,角落上一個秀氣的“漪”字清晰可辨。 平靜無波的眼眸中終于多了一起別的情緒,是嫌惡。 蔣韶擺了擺手,示意陳放將東西收起來,一邊說:“東西交給了他的meimei,你放心,他meimei并不知這是什么,又與何人有關,不過知道也沒關系,他的meimei也與那個侍衛一家團聚了。” “承恩公告訴我,你們留著紅柚是為了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替換掉皇上?” 齊漪周身震顫,下意識反駁道:“沒有……” “你們齊家野心不小啊?”蔣韶只是笑了一聲:“讓我想想,你們打算怎么拉虞妗下水的同時,換掉皇上?貍貓換太子?” “我沒猜錯的話,你那個幼弟,與皇上一般大小吧?” “當年意圖謀反的,不是王家,”蔣韶一點一點抽絲剝繭,一點一點將齊漪的僥幸擊入萬丈深淵:“王家不過是當了你們齊家的替死鬼。” 齊漪完全想不到,不過是一個紅柚,蔣韶便能查到這么多,她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見她這幅頹喪的模樣,蔣韶卻毫不在乎的一攤手:“不過我從來都不在乎這個江山給誰坐,只要我蔣韶還是大燕的丞相,” “你們算計得很好,只可惜有個虞妗,紅柚這個殺手锏,你們沒有機會拿出來了,那一方白布,你覺得虞妗在威脅你了,你決定要先下手為強,只要她死了,你拼命要掩蓋的秘密就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了,可惜你太蠢,殺人不成反而連累整個大燕的世家被她一人反制,這個紅柚自然是顆棄子,陳放找到她的時候,承恩公正打算殺了她。” 蔣韶將信封拿起來,作勢遞給齊漪:“她說了些東西,都在這封信里,我還沒看。” 他這一番話下來,齊漪早已經面色如鬼,冷汗浸透了她后背的衣衫,見蔣韶將那封信遞給她,下意識便伸手要去搶。 蔣韶收回手,那封信又安然落在了桌面上,齊漪早已經手腳發軟,用盡全身的力氣而不得,整個人如同破敗的枯葉,狼狽的跌但在蔣韶的腳邊。 齊漪艱難的仰起頭,一手抱著蔣韶的腿,一手扯著他的袍角,眼睛睜得很大,眼白全是泛紅的血絲,很是嚇人。 “給……給我,求……求求你……”蔣韶的話成了懸在她頭上的鍘刀,幾乎隨時喪命的恐懼,讓齊漪語無倫次。 蔣韶似是憐惜的伸手,理了理她因滿頭大汗打濕的發,嗓音里卻帶著令人膽寒的殺意。 “我說了,我給過你機會,可惜你沒把握住。” “這個孩子不是你的!”齊漪幾乎癲狂一般的嘶吼,再也顧不上什么太后的姿態,什么世家女的驕傲,匍匐在地上,抱著蔣韶的手不住的哀求:“我求你……求求你,把這封信給我,給我!” 說到最后,哀怨驚恐的嗓音已經變成失去理智的尖叫。 蔣韶“哈”的笑了一聲,眉目中已是了然,伸手拍了拍齊漪的頭,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話語中滿是蠱惑:“你和高陽王是何時勾搭上的?” 齊漪陡然一靜,不可置信的看著蔣韶:“你,你怎么知道……” 蔣韶像是聽了什么好笑的話,唇邊淺淺的笑意越發明顯:“這宮里,虞妗看得嚴實,來往的衛尉全是她的人,沒人再敢和你私相授受,除了我,除了才回來的,膽大包天的,高陽王。” 聽著蔣韶的話,齊漪眨了眨眼,淚珠滾滾而落,連那封信也不求著要了,幾乎手腳并用的爬到她自己的榻邊,抱著雙腿縮成一團,雙眼驚慌的四處亂看,口里念念有詞。 “不怪我,是他強迫哀家,不怪哀家……” 蔣韶沒有聽她在說什么,轉頭看向一邊早已經目瞪口呆的“襲絳”:“你不是說她從未接觸過外人?” “襲絳”有些惶恐,又有些尷尬:“屬下確實從未離開太后娘娘身邊半步,只有兩回……” 她躊躇著不敢繼續說。 蔣韶并沒有耐心再等下去,站起身,一邊吩咐陳放:“處理了。” “襲絳”當即便慌了,跪倒在地上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只有兩回,一是那日您走后虞太后來了一趟,二是……二是上回臘八節,娘娘發脾氣不許奴婢跟著,自己一人去了御花園,也不過半響便回來了,奴婢以為……以為無甚大礙,便……” 臘八節,不就是高陽王攜女入京那日嗎? 陳放看向若有所思的蔣韶。 齊漪也不愧是嘉順帝盛寵了半輩子的女人,便是狼狽如此,便是年歲已長,此時這眉眼含淚梨花帶雨的模樣,卻也是風情萬種,越發美得勾人。 難怪高陽王把持不住。 第四十七章 又等了些時日, 一日下朝后,虞妗讓人將宋嘉鈺請去了御書房。 青黛領著頷首低眉的宋嘉鈺走進門。 屋里安靜得很,只在余光里瞟見了高處那一抹纖細的身影, 宋嘉鈺下意識收起了那一份輕佻的心, 規規矩矩的下跪行禮:“臣叩見太后娘娘。” 虞妗擺手讓他平身賜坐, 青黛給他斟了一杯熱茶,隨后便領著一旁伺候的人,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哀家實話與你說, ”沉默了半響, 虞妗率先開口道:“攝政王出事兒了。” 虞雁南和姜眠秋已經走快一個月, 透過虞雁北傳回來的都是一無所獲的消息,就連北地也詭異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好似從那一場子虛烏有的捷報過后, 延北軍和呼揭便徹底休戰一般。 就連派往北地的傳令兵也石沉大海,整個北地就像徹底脫離了朝廷的掌控, 虞妗無法確定夢中那一場爆炸是真是假, 以及呼揭手中是否真的捏住了火/藥的制造方法。 如果是真的, 那么制造火/藥的硫磺,硝石等, 又是傳出去的?掌控這項機密的工部, 是否有了內賊? 這兩個問題足以讓虞妗焦頭爛額。 她之所以敢讓秦宴應戰, 所仰仗的, 除了秦宴這個人間殺器,還有便是這火/藥。 偏偏這近乎是國家機密的東西,卻率先被外族人使用,幾乎打得虞妗措手不及。 宋嘉鈺嗅覺敏銳,早早便察覺了朝廷中看似和樂, 卻暗藏動蕩的局勢,卻不知這局勢是源于秦宴,一邊聽著,臉色一點一點冷凝下來。 “請娘娘明示。” 虞妗耐著性子,將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和他大略說了一遍。 卻隱下了呼揭人手中似有火/藥一事,只大略提了一句工部有異心,一來,研制火/藥一事尚未公開,貿然告知宋嘉鈺,若是泄露出去,恐怕會引起動蕩不安,也怕會引起別有用心之人的覬覦,她可沒忘記宋嘉鈺除了是秦宴的至交好友,也是世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