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早前便提起過,蔣紹出身貧寒,父親早早便去了,留下個體弱多病的母親,將他與大姐艱難拉扯長大。 他大姐嫁得早,幼年時熬壞了身子,這么多年來連個子嗣也無。 蔣韶就更不必說了,虞妗沒記錯的話,過了今年他便三十有一,身邊卻只有幾個近身伺候的女婢,卻沒有娶妻的意向,偌大的相府皆由個老管家打理。 而莫文軒,便是蔣母還在世時,替他做主娶的一個農家婦留下的孩子,那婦人于蔣韶高中那年難產而死。 那位農家婦頗為低調,直到她死,也無人知她乃新科狀元之妻。 也不知為何,莫文軒便以義子的名義養在蔣家,入了蔣家族譜,卻掛著農家婦之姓。 虞妗看向本該是秦宴所在之地,如今空空如也的地方,她知此事時,還是很多年后,要治莫文軒死罪,蔣韶被逼無奈親口承認的。 蔣家如今家大業大,蔣韶一旦倒下,卻連個繼承人都無,他勢必是要保莫文軒的。 想到這里,虞妗輕笑了一聲,可惜莫文軒必死無疑。 直至散朝,虞妗都不曾再看蔣韶一眼。 李欽唱退,群臣跪送。 虞妗逶迤的裙擺在他面前劃過,不曾有半分停頓,片刻過后,蔣韶站起身,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一抹窈窕的身影。 朝臣三兩個結伴說著話,蔣韶遠遠墜在后頭,昂首緩步的走著,身邊頭一回沒了簇擁的朝臣。 蔣韶跨出殿門,身后太和殿的大門緩緩關閉,渾重的轟隆聲,襯得他的身影沉穩卻悲涼。 “蔣相爺。” 蔣韶抬起頭向聲源處看去。 漢白玉石階下,宋嘉鈺正仰臉朝著他笑。 蔣韶走下石階,問道:“朝會已散,英國公世子為何還在此處?” 宋嘉鈺一抖身上鴉青色的官袍,笑道:“我如今可不是什么世子。” “御史大人,”蔣韶拱手:“失敬失敬。” 宋嘉鈺得了便宜還賣乖,擺擺手道:“本世子等著蔣相爺,只想問你一句話。” 聽他又自稱世子,蔣韶淡笑,道:“世子爺有事請講。” 宋嘉鈺笑得越發放肆,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蔣相爺如今可還好?” 蔣韶唇角的笑意微凝,宋嘉鈺這是將昨他對秦宴的“問候”,原封不動的奉還給他。 宋嘉鈺也不等他說話,自顧自道:“想來,是很好的。” 輕挑的鳳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唇邊的笑意頓消:“那便希望蔣相爺,一如既往的好。” 說罷轉身就走,留給蔣韶一抹瀟灑的背影。 蔣韶看著他遠去,臉上還一如既往的帶著溫潤的笑,眸色深處卻殺機立現。 “蔣相爺,我們太后娘娘有請。” 身后傳來女子溫婉的嗓音,蔣韶轉身看去,原是齊漪身邊的掌令女官“襲絳”。 退朝不久,李欽將秦寰的圣旨,快馬加鞭地送去了攝政王府,李欽前腳宣旨回宮,秦宴后腳便以謝恩的名義,進了虞妗的桂宮。 大半個月不曾上朝,今日又在朝會上端坐了好幾個時辰,虞妗周身疲憊,癱在榻上不愿起身。 青黛進來通稟道:“娘娘,攝政王殿下前來領旨謝恩,您要不要見一見?” 想了想又說:“若是不見,奴婢便把王爺打發走。” 青黛仍舊對那一日瞧見太后娘娘渾身青紫一事耿耿于懷,偏生太后娘娘又不肯多說,她就自己一個人憋著勁兒瞎猜,思來想去,一不小心便想到了越來越不正經的攝政王身上。 事到如今,本該一本正經高冷清貴的攝政王,在青黛眼里,他早已不知不覺間成了不要臉的登徒子。 虞妗不知秦宴為何突然進宮,所謂“領旨謝恩”,一聽就是個借口,躊躇片刻,便讓青黛將他領去中安殿候著,她稍做洗漱便來。 虞妗到時,秦宴正一點不見外的吃著宮女端上來的糕餅,忍不住嘲道:“怎么?王爺府上是無人開伙了?瞧把我們王爺餓的。” 秦宴乃是天家人,教養和尊貴早已刻進了骨血當中,便是狼吞虎咽,也不顯得狼狽,倒是多了幾分隨性的灑脫。 “急行軍時,樹皮草根都曾啃過,區區糕餅點心又算作何?”秦宴拭了拭唇角,淡聲道。 “是哦,”虞妗盯著他吃掉半盤的糕餅,若有所思,甜口的花盞龍眼和雙色馬蹄糕,都被他吃了個干凈,剩一些口味清淡的椰子糕,倒是一點也沒碰。 看不出來啊,矜貴自持眼光高的攝政王,竟然嗜甜? 發現秦宴這點不為人知的小秘密,虞妗心情大好,唇邊的笑窩仿佛斟了半壺蜜糖,甜得膩人:“謝恩該去尋皇上,攝政王來見哀家做什么?” 秦宴手上把玩著飲空了茶水的青玉茶杯,漆黑有神的鳳眼亮得驚人,仿佛點點星光,只靜靜地望著她,仿佛要將她看在眼里,刻進心里。 許久才說:“若不是太后娘娘高抬貴手,臣此刻恐怕仍舊幽禁在攝政王府,無詔不得出,如此大恩,如何能不言謝。” 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盡可人疼,又讓虞妗起了挑逗的心思,只見她眉梢一彎,眼尾些微下垂,長睫輕顫之間,媚眼如絲。 前一刻還是甜蜜可人的小桃花精,后一秒便成了風情萬種的野玫瑰。 “報恩的話,不知以身相許,攝政王意下如何?” 秦宴右手忽然緊握成拳,掌中的瓷杯頃刻間化為齏粉,別過臉輕咳了一聲。 虞妗如夢初醒,哪天晚上誰對誰以身相許還不一定呢,她真是腦子被驢踢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恨不得當場抽自己兩個大嘴巴。 就在虞妗試圖說些什么掩飾尷尬時,忽聽他嗓音嘶啞,像是壓抑著什么。 “以身相許也不是不可,若是太后娘娘執意如此,我,隨您處置。” 虞妗突然看向秦宴,雙眼驚恐睜得溜圓,這人是失憶了嗎? 她開始懷疑,那天晚上自己有沒有對秦宴上下其手做些什么?再不然,秦宴總不至于腦殼讓驢踢了吧? 虞妗不敢承認自己是個撩得起,卻負不了責的人,她原以為這場變故會令秦宴對她心生隔閡,誰知不但沒有隔閡,他還有些瘋魔的跡象。 偏她那夜被酒意沖昏了頭腦,干了這么件不可挽回的事。 看著秦宴真摯不已的眼睛,虞妗尷尬的企圖圓場:“哀家剛才開玩笑呢,攝政王可莫要當真才好。” 一聲“哀家”,將他二人之間的關系驟然拉遠,遙不可及。 秦宴原本控制不住劇烈跳動的心,陡然慢了一怕,隨即便沉入無邊苦海,薄唇緊抿,臉色也難看了許多。 虞妗知自己說錯話了,又道:“不久之后,王爺又要點兵出征,此次呼揭反撲甚猛,必然手握利器,此戰,必是惡戰,請王爺務必萬分小心。” 秦宴突然抬起頭,一瞬不瞬的看她,答非所問。 “等我回來,嫁我吧。” 秦宴望著她,一向冷若冰霜的眼眸中多了幾分溫柔顏色,沒看錯虞妗眼中那一抹慌亂的閃躲,眼眸當中那一點亮色,宛若墜落的星子,陡然黯淡無光。 這些時日以來,所有曖昧的相處,她的若即若離,讓他的心緒,時而飛上云端,時而跌落塵埃。 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迫切的想要她給一句準話,卻又舍不得看她為難。 就當,是自己一廂情愿吧。 銀朱敲門進來,打破了一室尷尬,在兩人面前分別擺了一碗赤棗烏雞湯,又將秦宴面前的茶碗替換成新,而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秦宴看著虞妗捧著湯盅,小口小口吹散熱氣的模樣,始終不愿讓她為難,尋著旁的話說:“你今日步步緊逼,若是將他逼得狗急跳墻,你又待如何?” 虞妗聽秦宴自己撿了別的話說,心底里狠松了一口氣,掩耳盜鈴一般,剛才那一席話,就當他從未說過,自己亦是從未聽過。 “梅吉,不能白死。” “養子不教,本就是他的過錯,況且那一樁樁一件件,可不是哀家冤枉他,他若不曾做過那等事,哀家也不會同他污蔑梅吉,污蔑孫潛一般,生搬硬扣一個罪名在他頭上。” “說來說去,不過是他罪有應得。” 秦宴笑了笑:“蔣韶在朝中根基深厚,莫文軒一事雖是個突破口,但是依照他的本事,要想壓下去還是輕而易舉的,太后娘娘可莫要將另一得力人手,也折在他身上。” 虞妗知道,秦宴口中那人,不就是奉命查辦此案的鄭重嗎。 垂首飲了一口湯,意猶未盡的砸吧嘴,道:“這便要看王爺您,和英國公世子的本事了,能否用輿論,壓得蔣韶再無翻身的余地。” 宋嘉鈺辦事向來利索,蔣韶的那點破事兒,不出半日便已傳遍上京的大街小巷,鄭重正在這風口浪尖上,此時若是出事,蔣韶必定要落得個殘害忠良的名聲。 她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幾日間,將這一切環環相扣,甚至算無遺漏? 秦宴那一雙眼,幽暗如深潭,一瞬不瞬的望著虞妗,他為她不經意間嶄露的風采,神魂顛倒。 “太后娘娘如此為他細細謀算,想來鄭大人竟然不會辜負娘娘的期望。” “不提這些糟心事兒了,”湯還熱得很,虞妗將飲了一口的湯盅往旁邊一推,打算涼一涼再入口,用錦帕擦拭著唇角,一邊說。 “不日便是立春,按照慣例,宮里除了祭祀,也是要大宴的,王爺再次整兵出發應當還得費些時候,若是王爺不介意,今次宮宴,便做您與將士們的壯行宴,可好?” 秦宴此次出征,著領十五萬大軍,單單是點兵便要費上三五日,況且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押運官要備齊十五萬大軍所需的糧食,也得要幾日。 算一算,還有近十日的功夫,等得及。 秦宴看著虞妗眼巴巴的瞅著那一碗,冒著裊裊熱氣的赤棗烏雞湯,不由得啞然失笑,時而運籌帷幄令人膽寒,時而憨態百出如同稚子,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看了一眼自己手邊分毫未動的湯盅,伸手揭開碗蓋,赤棗的甜香合著烏雞的鮮香撲鼻而來,著實誘人。 秦宴又小坐了片刻,便聽銀朱在外面通稟,秦寰得知秦宴進宮了,這會兒正派了李欽來請。 虞妗巴不得他早些走,忙說:“謝恩自然是要去尋皇上的,王爺且去吧,莫要讓皇上等急了。” 秦宴哪里聽不出來她是在趕他走,整了整衣角站起身來,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臣,這便告退了。” 說罷,轉身便往門外走,只在臨近門檻時,驀然停住了腳,回頭看著首座上的虞妗,道:“本王來見太后,是因你我已有兩日不曾見面,于我而言,短短兩日如隔三秋,思念不已,還請見諒。” “我又想,此去不知幾時歸,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吧。” 銀朱面色蒼白,看著秦宴遠去的身影,急忙合上殿門,往虞妗這邊走來時,手腳都在顫抖。 “娘娘……王爺他?” 虞妗還有些呆滯,尚且未回過神,她從未想過,秦宴也會如此直白而熱烈的表達自己的情感。 偏偏她這個招惹他的人,怕極了惹火燒身。 作者有話要說:我近日來頻繁出入醫院,我已經把那里當成了我家,我超喜歡那里的,只有在那里才能維持生活這樣子不是)。 我抽不出時間來寫寫寫,請一段時間假吧,大概一周,等我出來,我會補償大嘎的,對不起!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