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你知道帶毒的糕餅,是如何越過重重查驗呈在皇上跟前的?那個宮女身后又有什么牽扯,蔣韶為何這般巧進宮來,這些你都知道嗎!” 郎中令羞愧難當,垂頭不敢答話。 “不知道就滾去查,查不明白提頭來見!” 郎中令咬咬牙,起誓般道:“臣這就去徹查,將功折罪。” 看著郎中令躬身退走的背影,虞妗凝眉若有所思良久,身后驀然傳來一聲:“娘娘。” 是蔣韶。 他僅僅著了身直裰,上頭還染著血污,手掌處纏著白布,滲著血,多少有些狼狽,身后的陳放抱著他時常穿的,鴉青色的鶴氅。 蔣韶靜看了一會兒虞妗,上前來躬身行禮:“天色已晚,更深露重,娘娘且注意玉體,莫要著涼才好。” 第三十章 虞妗來得急, 秦宴那件鶴氅落在他的車架上忘了拿,這會兒還穿著那身素衣長衫,手腳冰涼不說, 唇瓣都染上了烏青。 蔣韶將陳放手中的鶴氅取來, 要給虞妗披上:“皇上已經醒了, 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娘娘歸來否,一直不得您的消息,皇上很是擔心。” 虞妗撫開蔣韶的手, 看著蔣韶笑:“蔣卿不是瞧見了?哀家好得很。” 恰好青黛將她的狐裘和新置了碳的手爐拿了來, 悶不吭聲的伺候虞妗穿上。 蔣韶笑了笑, 眉目溫潤,他沒有看錯虞妗的笑不達眼底,卻也不在意, 由著她任性。 虞妗越過蔣韶,徑直走進殿中。 看著一盆盆血水端出去, 細密的寒意爬上脊背, 虞妗闔了闔眼, 壓住亂了的呼吸。 秦寰倚在床頭靠迎枕上,雙目微闔, 因失血太多, 臉唇皆白, 他赤著半身, 由著太醫在他右臂處纏上厚厚的白條繃帶。 待包扎好后,太醫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低聲跟商陸囑咐著。 秦寰見虞妗來,頓時眉開眼笑,縱然虛弱不已, 虞妗仍能看到他眼睛里發自內心的歡喜。 商陸見他二人似有話說,便領著邊上伺候的人退了出去,待四周無人后,秦寰才低喚了聲:“母后……” 虞妗在他床邊坐下,輕聲說:“皇上可無礙?” 秦寰笑彎了眼睛,一點點外露的鋒芒收斂成無辜的孩子氣,帶著委屈和虞妗撒嬌:“疼的。” 虞妗摸了摸他的傷處,問道:“齊太后可來過?” 秦寰搖搖頭,偎在虞妗身邊,輕聲說:“還未和她傳消息。” 虞妗將他塞回錦被中,一邊說“皇上好生歇著吧,郎中令已經去查那宮女的來路,相信不日便能真相大白。” 秦寰忽而緊緊抱著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是要好生查查,那宮女口口聲聲奉皇叔的口諭,來殺朕。” 虞妗凝眸看他:“皇上覺得此事乃攝政王所為?” 秦寰不敢看她恍如洞悉世事的眼睛,埋首她的頸窩里,誰也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悶聲說。 “母后,兒臣不相信的,皇叔若是要殺兒臣,定然不會給兒臣半分活著的機會,況且父皇去時曾要他立下毒誓,生死衷心于朕,朕不相信,他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他絕無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聽到秦寰提及嘉順帝,虞妗驀然勾起一抹無聲的笑。 虞妗未在長樂宮久留,見秦寰面露疲態,便起駕回了桂宮,換了身衣裳便去御書房見秦宴。 比之整個燕宮里焦頭爛額,這身處漩渦中心的秦宴,卻好似個沒事兒人一般,閑適的坐在一處飲茶。 忙活了一天,虞妗早餓得前胸貼后背,讓人在御書房起了膳臺,與秦宴一道兒用晚膳。 才吃幾口,便聽青黛通稟說,郎中令左合德求見。 虞妗前腳離開,后腳齊漪便到,不顧秦寰身子疲累,在長樂宮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領著她長亭殿里的宮人在長樂宮鳩占鵲巢,口口聲聲恐有旁人心懷不軌,要親自在長樂宮照顧秦寰周全。 虞妗本就被他們母子擾得煩不勝煩,也懶怠去搭理齊漪葫蘆里又賣什么藥,等此事消停,再與她算賬不遲。 左合德戰戰兢兢的走進來,一眼便瞧見“行刺”了皇上的攝政王殿下,正與太后娘娘同座而食,當即便腿腳發軟。 不出虞妗預料,左合德在御膳房什么都沒能查出來,帶毒的糕餅不是御膳房所出,而那宮女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無人眼熟她,不知她姓甚名誰,至于蔣韶為何進宮,確是如他白日所言,有要事與虞妗相商。 看似解開其中一環,便能探清謎底,實際上卻是條條死路,解不開,也無從可解。 簡直太巧了,從年節大宴高陽王突然進京,再到王氏遇刺,又是秦寰被刺,這一連串簡直讓虞妗措手不及。 虞妗飲了一口甜湯,自嘲般對秦宴笑笑:“條條縝密,環環相扣,不惜自傷也要毀一人清譽,這值當嗎?” 秦宴不看她,垂眸吃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秦家人慣用的伎倆,”許久又抬起頭,目色沉沉:“他姓秦,不是嗎?” 虞妗嗤笑一聲,秦寰伙同蔣韶,為了算計秦宴,連她都算了進去,這會兒告訴她,秦寰總歸是姓秦,堂堂攝政王,殺伐果決卻在乎這一星半點的血脈親情,如何不令人發笑。 虞妗已經不用等秦宴將行刺王氏的人拷問明白,便已經猜出行刺王氏的幕后主使是誰了,。 王氏是她的死xue,人盡皆知,倘若此次行刺當真將王氏害死,那么從刺客懷中搜出的,秦宴的腰牌,必然能讓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倘若王氏大難不死,依照虞妗多疑的性子,也會因這腰牌對秦宴心生隔閡。 與此同時,祭出的第二招又是殺招。 虞妗前腳出宮,后腳秦寰又遇刺身受重傷,刺客在大庭廣眾之下口口聲聲說是受秦宴指使,毫無意義,這是要趁秦宴不在,將這弒君的罪名生搬硬扣在他頭上。 先是王氏遇刺,讓虞妗對秦宴心生隔閡,再是秦寰遇刺讓秦宴在文武百官面前百口莫辯,便是虞妗再信他,因前有王氏遇刺一事,也不會百分百無條件助秦宴。 兩者同時進行,環環相扣。 如此一來,秦宴便徹底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雙管齊下簡直必殺,蔣韶此人是真的算無遺策。 虞妗突然笑了一聲,可蔣韶和秦寰恐怕萬萬想不到,秦宴會因為擔心她,而從三年前開始便派人守著王氏,第一招鋪墊便已經不攻自破。 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便能輕而易舉的破解了他們的苦心孤詣。 誰又知道,此次王氏被刺,竟有這般內幕,一個已是家破人亡,行跡瘋迷的女人,也能成為牽動朝堂的棋子,也值得被他們擺上臺面算計! 至于秦寰,他或許并沒有想那般多,他很清楚,蔣韶與他不是一條心,看似溫潤無害,實則是一只餓狼,只是這餓狼目前并沒有食主之意,所以他需要的,是緊緊抓住虞妗,控制住虞妗,便能讓蔣韶投鼠忌器。 他口中說不信秦宴會殺他,當然不是真的不信,他不惜鋌而走險,只為在虞妗心下埋一顆懷疑的種子,只要等到那個機會,便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但他想不到,秦宴能得虞妗的信任,是上輩子蒙受百般冤屈,卻隱忍不發了不惜遠走北地,還由始至終初心不變,換來的,而他秦寰,從前世虞妗接過他親手遞來的鴆酒時,便在無信任的可能。 畢竟人不能在一個坑里跌倒兩次。 秦寰遇刺的消息一傳出去,文武百官便坐不住了,年節的旬假也不休了,紛紛聚在太和殿外,鬧著要見小皇帝。 秦寰無法,只得開了早朝。 朝堂上鬧得格外兇,那宮女倒也是個嘴硬的,便是用了極刑,人都昏厥了,還咬死了稱自己行刺秦寰,乃秦宴指使。 秦寰為帝三年來頭一回硬氣,表示堅決信任自己皇叔,認定“刺客”是胡亂攀咬,不給任何人駁論的機會,將其當場杖斃。 比起驟然奪得話語權的秦寰,珠簾之后的虞妗卻少見的不言不語。 與此同時,以蔣韶為首的寒門朝臣,紛紛上前,聯名彈劾秦宴,言其雖為攝政王,卻在圣上足以獨當一面時干涉朝政,覬覦皇位,恐有不軌之心。 虞妗聽得發笑,好一出一石二鳥之計,說秦宴干涉朝政,何嘗又不是暗指她后宮干政,禍亂朝綱。 和蔣韶走得近了當真不是什么好事。 秦寰依舊不做相信,當朝龍威震怒,怒斥文武百官挑撥他叔侄二人關系,憤而離朝。 蔣韶為表衷心,領眾文官在太和殿前長跪不起,卻不再問責秦宴干涉朝政,只再三求秦寰徹查秦宴派刺客行兇一事。 文武百官皆知,當年德宗并不屬意先帝,偏疼幼子秦宴,時常大贊其有治世之才,只德宗猝然駕崩,依照大位不定,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先帝占盡嫡長,繼位順理成章。 據傳秦宴手中持有德宗遺詔,偏他年幼無勢,只能眼睜睜看著先帝登基為帝,此次行刺若成,秦宴持德宗遺詔登基為帝,順理成章。 若是不成,也能推說旁人陷害,仍舊能逍遙法外。 幾番周折下來,秦宴推辭不過,終于下令暫卸攝政王一切職務,令其賦閑王府,非召不得出。 蔣韶行事周密,若秦宴當朝憤然生事,也正合了他們的意,還能扣他個大不敬的罪名,偏他交權交得痛快,仿佛樂得逍遙快活,即刻領旨謝恩,連早朝都等不得,馬不停蹄地回王府面壁思過去了。 這些時日的早朝,虞妗具稱病不出,省得妨礙秦寰動作,這消息還是青黛說與她聽的。 虞妗笑了笑,說:“他才八歲,卻也不像八歲的孩子了。” 又問青黛:“你八歲時在做什么?” 青黛也只笑笑說:“還是與弟妹玩耍的年紀,天真著呢,家中的姑母也是宮里的女官,才出了宮,在我家做客,當年特別欽佩她,時常纏著她說說宮里的見聞。” 青黛說得天真,虞妗也跟著笑,卻在想秦寰當真不再是個孩子了,他若還是個孩子,萬萬學不會與蔣韶密謀,叫她和秦宴吃這一遭啞巴虧,自己還能博得個恭親尊長的好名聲。 “興許這便是帝王家吧。” 秦寰越來越像那個老皇帝了,虞妗甫一想完,臉上浮起一陣諷笑,也不知那事事機關算盡的先帝,下了陰曹地府,得知他那千寵萬寵的齊皇貴妃,給他帶了頂天大的綠帽子,他還將這綠帽子送上了皇位,會不會氣得從墳頭里爬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更了!我不是豬! 其實我這周上了個特別毒特別毒的榜單,然后我應該日更六千的,但是我沒忍住睡著了。睡醒都十點了,稀里嘩啦寫更新。差點讓我自己變成豬。 第三十一章 距離秦宴被罷免職務已過了大半月, 虞妗稱病不出亦是如此。 青黛屏退了傳話的內侍,走進來。 純銀的祥云紋四角銅爐熏著香,不見白煙卻聞暗香襲人。 虞妗幼時落過冰潭, 病了月余才好些, 后來便得了畏寒的毛病, 桂宮中各殿,她所及之處無不整日整夜燒著地龍。 青黛腳下不停,挑開幔帳往里走, 便見伏在案上的虞妗, 柳眉緊蹙似是疲累得緊, 綢紅色的華袍曳地,水袖松散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藕臂,蔥白的指尖還持著朱筆, 一旁是敞開的奏折。 便是她稱病不出,一疊疊堆積如山的奏折, 亦是一日不輟的送來桂宮, 青黛覺得自己能夠合理懷疑, 外頭那群君臣,試圖讓太后娘娘勞累致死。 虞妗睡得淺, 哪怕青黛腳下無聲還是讓她有所察覺, 她攬著衣裳直起身, 腰背上似乎背著一根無形的戒尺, 奪目的貴氣從她眉宇間透出來。 看清來人,虞妗筆直的背脊陡然松懈下來,癱倒在椅背上,輕按著發疼的眉心,啞聲說:“怎么了?” 青黛看著她這幅疲累的模樣滿是心疼, 前有蔣相爺虎視眈眈,后有齊太后心懷不軌,還有個半路殺出來,不知底細的高陽王,盡心盡力輔佐的皇上同樣野心勃勃,對娘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娘娘若是不入這宮門,當個普通姑娘,早該安穩嫁人,過著相夫教子的平穩日子,比這等水生火熱不好些? 這話青黛也只敢在心中腹誹,這世間百事皆有定數,哪有那么多如果。 招女婢端來清水凈過手,青黛行至虞妗身后,泛涼的指尖抵上她的太陽xue,輕輕揉按,一邊說:“方才內侍來報,二位虞將軍傳來消息,不日便能抵達上京,還請您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