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見虞妗抬腳要走,齊豫之連忙膝行幾步,死死抓住她的裙角,嘶喊道:“都怪老臣管教無方,太后娘娘若能出氣,認打認罰在所不辭,多少讓她受些皮rou苦,也比送去她這條命強啊,娘娘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求娘娘恕罪!” 虞妗垂頭睨他,挑眉笑道:“好呀,那便傳哀家懿旨。” 青黛頭也不抬道:“承恩公管家無方,外命婦齊陳氏囂張跋扈心狠手辣,伙同譽國公府虞陳氏意圖謀害太后未遂,本應株連九族,然太后寬宏,責令承恩公齊豫之褫奪封號貶為庶民,其及其子嗣,永世不得踏入皇城。” 齊豫之渾濁的老眼忽然圓瞪,眼淚還掛在眼睫上,滿臉不可置信,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虞妗笑得溫潤:“承恩公當真是要用您的項上烏紗,以及列祖列宗子孫后代百年榮耀,換尊夫人一命?前幾任承恩公用血rou換來的爵位,攢下的基業,可就毀于一旦了。” 齊豫之烏白的嘴直發抖,張著嘴大口的喘息著,像是隨時都要撅過去一般,即便如此,攥著虞妗裙擺的手也死活不松:“娘娘……娘娘……” “這只是口諭,其實也不是沒有旁的法子,”虞妗將人逼至絕境,卻又一轉話,扔給他一根救命稻草。 齊豫之毫不猶豫的抓著了這根稻草,一邊喘氣一邊說:“求……娘娘,明示……” 虞妗蹲下身將齊豫之攙起來,笑著說:“承恩公你是清楚的,哀家需要什么。” 這幾乎是會心一擊,齊豫之陡然明白過來,自己那自以為聰明一世的夫人,怕是早早的遭了道了。 看他明白過來,虞妗也不再藏著掖著:“你們抱成一團,哀家本拿你們毫無辦法,偏生你們自己將把柄送來哀家的手中,天都在幫哀家。” 齊豫之猶疑道:“便是我一家出頭,也填補不上國庫的窟窿,這……” 虞妗坦然一笑:“有人出頭就行,剩下的承恩公無須擔憂。” “哀家不得不說,你可真是尋了個好夫人,生養了個好姑娘。” 說罷,虞妗頭也不回的往外走,留齊豫之仰著頭望著她遠去的身影面如死灰,忍不住老淚眾橫。 第二十四章 青黛跟在虞妗身后亦步亦趨,半響才問道:“娘娘方才步步緊逼,就不怕承恩公當真不顧承恩公夫人的性命?” “所以,我才在最后告訴他,有旁的法子,他幾經絕望,這一根兩全的救命稻草,他撿也得撿,不撿也得撿。” “世家世家,往往是積攢百年才叫世家,倘若因承恩公一己之私,將齊家百年基業毀于一旦,他怕是萬死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了,橫也是死,豎也是死。” “一旦被抄家滅族,他死死攥著的東西自然全數收歸國有,而如今,他只需要付出一點點,就能兩全,何樂而不為。” “我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將齊家抄家滅族以泄私憤,而是讓世家恐慌,自然而然的得到我要的東西。” 虞妗站在回廊,看著外頭自昨夜起便不曾停歇的大雨,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向北地,想著秦宴如今在做些什么。 而被虞妗惦記的秦宴,正被困在呼揭與北方邊防的交界處,動彈不得。 五日前,呼揭擂鼓逼戰,秦宴得知呼揭后方補給送達在即,而延北軍的軍糧所剩無幾,再戰不得。 無可奈何之下,秦宴命李大山與呼揭正面迎戰,佯敗與呼揭前鋒軍相互拉扯,其目的便是讓呼揭大王子呼延桀誤以為秦宴仍舊坐鎮軍中,從而放松警惕。 靠著這一招障眼法,秦宴及馮宣率領三千精兵,突入呼揭后方長驅直入,于斷風崖外,不費一兵一卒成功攔截呼揭糧道補給。 正當眾人欣喜若狂,欲拖著這足以支撐他們延北軍兩月消耗的糧草返回駐地時,呼延桀率領呼揭精兵突現斷風崖上。 如今呼延桀帶兵在崖上,而秦宴等三千人在崖下被圍得水泄不通,正如前不久動彈不得的呼揭糧草押運們。 只消一把火,秦宴等人毫無生還的可能。 誰也沒有想到呼延桀的反應會如此之快,他竟也沒有因延北軍目前無主帥坐鎮,大舉揮軍直上,反而毫不猶豫的調轉馬頭,前來追趕他們區區三千人。 卻也不殺他們,只死死的圍困著,有眼睛的人都明白,呼延桀其目的顯而易見。 他要活捉大燕的攝政王。 倘若秦宴被擒,延北軍以及大燕好不容易建立的軍心,便會當即潰散,周邊韓趙二國便會毫不猶豫的揮兵直指大燕。 不說西南兩方駐守的虞雁南虞雁北兩兄弟頂不頂得住,便是這北地,就已經無人可守。 呼揭拿下了秦宴,便如同自北地起,將大燕的防線撕出一條再也無法縫補的破口,屆時大燕危矣! 冬日的太陽落得早,沒了陽光的照射,斷風崖如同一個通風口,寒風呼嘯,連帶著戰馬也有幾分躁動。 秦宴帶著馮宣清點著搶來的糧食,絲毫不顧忌崖上還有個呼延桀虎視眈眈。 馮宣抬頭往上瞧了一眼,好家伙,呼延桀如同幽靈一般站在崖頂望著秦宴,笑得意味深長。 忍不住在秦宴耳邊低聲說:“王爺,那大胡子還瞧著咱們呢。” 秦宴翻撿出幾條粗細堪比人腿的羊大腿,一邊說:“你大可放心直言,崖下風聲大,呼延桀聽得見才出奇。” 馮宣訕皮訕臉的笑道:“有這些糧草,這位呼揭大王子這是打著將咱們餓死在這兒的念頭,怕是不能夠了。” 秦宴招來一旁的臨時伙頭兵,將著幾條羊腿拖走,拍了拍手漫不經心的說:“他餓不死我們,但是能餓死延北軍。” 此話一出,馮宣陡然xiele氣:“王爺,這呼延桀將咱們困在此處不殺也不打,狼子野心簡直昭然若揭,這般圍困下去可如何是好啊,延北軍可等不得。” “倘若他玩夠了,像咱們截糧時對待呼揭押送兵一般對待咱們,在這個通風口放一把火,咱們必死無疑。” 秦宴像是察覺不到馮宣的憂心忡忡一般,隨口問道:“他們圍困在此處有兩三日了吧?” 馮宣直點頭。 “他們來去匆匆,所帶的糧食應當不多,他們后方的補給還在咱們手里,這會兒怕是餓得跳腳了吧。” 馮宣聽得一頭霧水,秦宴卻不再多說,只抬頭看向崖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的呼延桀,本該燦若星辰的眼眸,此時平靜無波,如同詭譎萬分的大海,在海嘯來臨前往往風平浪靜。 夜色漸臨,兩方兵馬都開始起鍋造飯。 這廂,呼揭的兵卒捧著碗,三三兩兩的湊在崖邊,眼巴巴的看著崖下的大燕士兵,大口大口的啃著烤得噴香流油的羊腿。 香味兒順著山風竄進了呼揭兵卒的鼻腔,眾人不約而同的咽了咽口水,看著碗里清湯寡水的稀飯,其中一位老兵忍不住甩手將碗摔在地上,破口大罵。 “豈有此理,大燕人搶了咱們的糧食,卻在底下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只能喝著稀飯干瞪眼!”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兩三日來,他們在上面喝稀飯吹冷風,大燕人在底下烤羊腿吃牛rou,早已是怨聲載道。 有人起了這個頭,洶涌的怨氣便再也攔不住,七嘴八舌地咒罵著。 “大王子到底是如何想的?就這般放他們在底下逍遙快活?” “依我之見,咱們應該殺下去,將糧食搶回來,咱們才該喝酒吃rou,讓他們干瞪眼!” 后來越說越離譜,膽子大些的已經鬧著要去找呼延桀要個說法,此話一出這簡直是一呼百應,眾人紛紛摔碗,呼啦啦的往呼延桀的軍帳去了。 而開頭最先暴怒的那位老兵,卻從人群中跳了出來,四下張望了幾眼,借著山道幾個跳躍徑直下了崖。 躲在巖石后頭脫去了身上的呼揭著裝,抹去臉上雜亂的大胡子,腳步輕快的往秦宴的帳中去,瞧這模樣,這不是陳昌銀又是誰。 “王爺,屬下幸不辱命,”陳昌銀一進帳便笑開了花,一邊走一邊說:“看來這呼揭人真是餓的不行了,屬下不過是挑撥了幾句,他們便惱火上頭,這會兒正尋呼延桀算賬去了。” 秦宴提筆寫著什么,頭也不抬:“不要高興得太早,呼延桀不會由著他們撒潑的。” 陳昌銀被他這一噎,滿腔熱血被淋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啞口無言:“這……” “放心吧,”看他吃癟,一旁的馮宣笑了起來,:“王爺自有計較。” 果不其然,一會兒便聽見外頭傳來陣陣吵鬧聲,片刻便有人來報,崖上鬧了起來,呼延桀鐵血鎮壓,當眾刀殺了幾個帶頭鬧事的。 秦宴這才道:“有壓迫必然會有反抗,最遲不過明晚,一定會有人先沉不住氣。” 不得不說,秦宴的謀算相當精準,次日半夜,馮宣便帶人來報,抓住了七八個耐不住餓,又不怕死下來偷糧食的呼揭兵卒。 看著地上被五花大綁,滿臉驚恐的呼揭人,秦宴并不多言,只吩咐道:“動手吧。” 陳昌銀響亮的應了一聲,麻溜的將這七八人的衣裳扒了個干凈,隨即毫不猶豫的一刀封喉。 換上呼揭裝扮的秦宴和馮宣以及陳昌銀等人,摸黑爬上了斷風崖頂,裝作巡邏的士兵,一路竟也有驚無險的摸到了呼延桀的軍帳邊。 一靠近便聽著了些許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陳昌銀面露鄙夷,湊在馮宣耳邊嘀嘀咕咕:“難怪他這軍帳守衛這般松散,感情是方便他玩女人?這呼延桀可真不是個東西!” 誰知呼延桀耳力過人,這般小的動靜竟也被他聽見了,帳內傳來一聲暴喝,嘰里咕嚕的呼揭話只有秦宴和陳昌銀聽得懂。 馮宣轉頭瞪了陳昌銀一眼。 陳昌銀一邊摸著鼻子尬笑,一邊捏著嗓子粗聲粗氣的應付呼延桀。 隨后又是幾聲怒喝,陳昌銀手忙腳亂朝著秦宴的比劃著,問他這會兒該怎么辦了,秦宴瞥了一眼軍帳,跨步往前面走,眾人隨即跟上。 才沒走幾步,迎面撞上了真正巡邏的呼揭人,邊上還帶著個身穿素白長袍的男子,十來歲的書童跟在后頭蹦蹦跳跳。 幾人攔住秦宴他們的去路,為首一人問道:“你們是哪個營的,看著面生得很,我怎么沒見過你們?” 秦宴的腦子飛快思索著,暗地里已經不動聲色的摸上了腰間的彎刀。 見秦宴等人不言不語,小隊長更是疑惑,正欲伸手拔刀時,邊上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嚴校尉,是大王子等我不及,讓你們前來接應的嗎?” 是正宗的大燕官話。 秦宴鳳目微瞇,緩緩松開握緊刀柄的手,用呼揭話答道:“大王子久等不至,請先生快些吧。” 見二人當真認識,小隊長抓了抓頭仍舊有些狐疑。 王瑾瑜撇頭跟小隊長說:“嚴校尉時常在我院子里巡視,你不認得也正常,勞你送我至此,我這便隨他去尋大王子,多謝。” 說罷便示意秦宴等人在前帶路。 看著幾人離去的背影,小隊長愣了愣竟也不再多言,帶著人往另一頭巡邏去了。 一行人一路無言,直至呼延桀的軍帳前。 王瑾瑜身邊的書童豆倌,嘹著嗓子喊:“大王子,我家先生求見。” 第二十五章 帳內動靜早已停歇,是以豆倌這一聲喊并未惹得呼延桀暴怒,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后,一個紅衣女子掀簾走出,猝不及防與秦宴打了個照面。 福宜愣了愣,只覺此人甚是熟悉,卻并未認出他來,朝著王瑾瑜盈盈一拜過后便要離開,誰知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馮宣直愣愣的攔在福宜面前,口型微動。 福宜借著火光,吃力的辨認著他的口型,待徹底看清時,幾乎又驚又喜,他在叫她長公主。 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如何,福宜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人,抖著手像是要去拉秦宴,卻始終不曾落下。 支撐不住時轉而扯住了王瑾瑜的袖子,雙眼泛著紅,視線在秦宴幾人身上來回游移。 “先生還在等什么?”見王瑾瑜遲遲未進,呼延桀等的不耐煩了,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