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第二十章 陳放守在御書房外,里頭他家相爺正和虞太后說著話,遠遠便瞧見一個綠衣女官端著食盒向這邊過來。 “見過陳大人,”青黛屈膝向陳放行禮,手中的湯盅散發著裊裊香氣。 陳放點頭回禮,嗅著那湯盅的香氣下意識喉口微動,忍不住搭話道:“這是?” 青黛微微一笑,輕聲說:“娘娘畏寒,這是紅棗烏雞湯,宮里小廚房給娘娘開的小灶,眼瞧著都快膳時了,娘娘還未用些東西,擔心娘娘身子受不住,我想著相爺也在便盛了兩盅送來。” “聞著挺香,”陳放靦腆的應了一聲,側身讓出位置:“應該也差不多時候了,大人請進。” 恰好殿門打開,青黛緩步跨入內。 隨著殿門關閉,最后一絲香氣消弭在寒風中。 陳放皺了皺眉。 青黛進來時,虞妗正和蔣韶商議著北地的戰事,秦宴去北地也有大半月,與呼揭交戰從無一敗績,一封封捷報從北地傳來,激得百官百姓熱血沸騰。 而虞妗心底的憂慮卻隨著一封封捷報,逐漸累疊。 延北軍的糧草,就快要撐不住了,如果再無補給,哪怕秦宴用兵如神,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往后傳來的怕不是捷報而是喪書。 蔣韶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青黛擺在自己面前的湯盅。 虞妗也不管他心中作何想,自顧自的揭開盅蓋,說道:“眼瞅著都晌午了,相爺陪著哀家也一直未用膳,宮里小廚房燉湯的手藝一絕,相爺也嘗嘗吧,好歹墊墊肚。” 青黛看著她當真捏著調羹去舀湯喝,緊張得心都揪了起來,外頭也久久沒有動靜,正想著要不自己去將娘娘手里的調羹搶下來時,御書房的殿門轟然打開,寒風隨之而入。 陳放喘著氣逆光而站。 虞妗順勢停下手中的動作,可那一勺湯水已然入了口,撿起一旁的繡帕拭了拭唇角,面露疑惑道:“這是怎么了?” 陳放快步走到蔣韶跟前,見他面前的湯盅并沒有動過的痕跡,陡然松了一口氣,正要說什么,便聽蔣韶淡淡一聲:“放肆。” 雙膝一彎,陳放結結實實的跪在絨毯上,給虞妗叩頭行禮:“還望太后娘娘恕罪,卑職情急之下冒犯了娘娘。” 虞妗才不管陳放眼里有沒有她,只要他按著話本子走便是了,擺擺手說:“不是什么要緊的,想來陳幕僚是有要事稟報?” 看陳放躊躇不言,便又“善解人意”道:“若是有什么不便哀家知曉的,你與你家相爺私下言說也是好的,莫要因為哀家耽誤你們的事兒。” 陳放下意識抬頭找蔣韶求助,卻聽他說。 “臣與娘娘之間并無何事不可敞開來說的,你不妨直言。” 陳放心下稍定,便道:“卑職自幼鼻息靈敏,方才鳳儀大人端著湯盅來時,卑職便聞著味道有些不對,是以才擅闖了御書房,請娘娘恕罪。” 蔣韶突然臉色驟變,猛地抬頭看向虞妗,便見她拿著調羹滿臉怔愣。 湯羹從她手中滑落,落在幾案上,發出幾聲沉悶的響動,碗蓋落在幾案上囫圇滾了幾圈,最后悄無聲息的掉在了絨毯上。 虞妗被嚇得渾身顫栗,不過片刻便冷靜了下來,臉色逐漸深沉:“里頭有什么?” 看蔣韶反應如此激烈,陳放有些不可置信,虞太后當真喝了這東西? 只得搖搖頭道:“卑職不知。” 蔣韶面色冷凝,站起來往虞妗的方向走了幾步:“你剛才已經飲了一口,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蔣韶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齊漪,那個女人癲狂的模樣,又驚又怒使他幾乎難以冷靜,幾步走上前,指尖已經搭在了她的脈上:“娘娘,微臣冒犯了。” 良久才松開手,周身氣勢無比駭人:“你這脈象有些古怪,臣醫術不精,探不出來什么,還得快些請太醫。” 說罷,便抬手要抱。 虞妗忙從旁避過,拒絕道:“哀家身子并未察覺有何不妥,還是莫要打草驚蛇的好。” 青黛被嚇得不輕,守在一旁滿目驚慌。 蔣韶凝眸看她,面色越發黑沉如水,收回雙手,道:“是,君臣有別,是臣冒犯了,娘娘還是速速請太醫吧。” 虞妗不知他作何想,吩咐一旁的青黛:“拿哀家的牌子,去太醫署請姜太醫,就說蔣相爺與哀家飲茶時,不慎打碎了茶碗,弄傷了手腕,血流不止,請他來看看。” 青黛連連點頭,拖著發軟的雙腿往外跑,等了半盞茶的時間,一頭白發的姜太醫,姜眠秋,背著箱籠被青黛緊趕慢趕拖了來。 姜眠秋一頭白絲如霜雪,卻不過剛剛而立罷了,素有神醫圣手之稱,民間傳言,他這一頭白發,是他自己早年以身試毒所致。 三年前先帝去時,他就該因救治不力與先帝陪葬,是虞妗一力將他救下,一來二去,便成了她的心腹人。 虞妗毫不避諱地掀起衣袖:“你瞧瞧吧,哀家可有什么不妥。” 姜眠秋除了醫書藥材,對周遭一切事物都漠不關心,這說好的病患貨不對板,他也不在意,屈起三指便搭上虞妗的手腕。 許久才緊蹙著眉松開手,一臉大事不妙的模樣。 “如何了?”蔣韶搶先問道。 姜眠秋搖頭,古怪的看了虞妗一眼,又問:“從何處察覺不妥?” 虞妗便將那一盅赤棗烏雞湯推給他看。 青黛忙拿了新的瓷碗來,姜眠秋將湯料分離,翻撿著瓷盅里的烏雞塊以及料渣,半響又端起拿小半碗湯飲了一口。 斟酌再斟酌,才說:“這湯里加了大量的羅布麻,導致這烏雞湯的味道有些異變,鼻息靈敏的,輕而易舉便能察覺。” 蔣韶凝眉片刻,道:“臣記得,羅布麻茶乃夏日時,淮河郡郡守上供而來,其言,此物有平肝安神,清熱利水的功效。” 姜眠秋點點頭,接過青黛端來的清茶凈口,而后才說:“本是個好東西,對于身強體壯之人,比如相爺之類的男子來說,清口解火,再好不過。” “不過對于太后娘娘來說,稍有不慎,這便是殺人利器。” 青黛已經徹底慌了神,這一盅湯水是她親自端來,呈給太后娘娘的,若是太后娘娘有何差錯,她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虞妗示意她稍安勿躁,又看向姜眠秋:“此話怎講?” 姜眠秋背著手,慢條斯理的說:“太后娘娘身子骨本就孱弱,每到這等寒冬天氣,湯藥補水必不可少,可這湯盅里添加了羅布麻葉煉成的汁水,少少一點本無大礙,可這碗湯盅里的,羅布麻葉的量本就足,甚至喧賓奪主,掩蓋了赤棗的香氣,想來是相爺的幕僚覺出的不妥,習武之人氣息靈敏便能輕而易舉的察覺,換做是娘娘或者幾位女官大人,就沒這能耐了,若是娘娘今日將這一盅湯水飲下,假以時日,臣敢斷言,不出月余,娘娘定會因臟器衰竭,吐血而死。” 青黛臉色慘白如雪,太后娘娘怎能如此大膽:“那……那娘娘方才已然用了一些,可有妨礙?” 姜眠秋向她要了紙筆,一邊說:“羅布麻本是好東西,娘娘用得不多,無礙,開個調養的方子便好。” 等姜眠秋寫好調養的方子,青黛便跟在他后頭,亦步亦趨的把他送了出去。 一出御書房,青黛便拉著姜眠秋泫然欲泣:“姜太醫,你快告訴我,娘娘身子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需要什么藥材?” 姜眠秋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著性子道:“微臣方才說了,娘娘并無大礙,大人不必驚慌,況且太后娘娘的湯藥中早就開始添加羅布麻了,前些日子你們不是總說娘娘夢多,臣便加了些,這兩盅湯水在大人您送來之時微臣便驗過了,此物對娘娘百利無一害,羅布麻本就不是毒藥,長期大量服用才有些致命的功效,娘娘這幾年本就是沉疴舊疾,這羅布麻葉汁倒是做了好事,娘娘非但不會身子不妥,反倒能好眠些。” 青黛若有所覺的點點頭,娘娘這幾日是比往常要睡得好些,原以為是要除去齊太后這個心腹大患的原因,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 眼看著青黛松了口氣,姜眠秋又毫不留情的潑冷水:“不過不必僥幸,下藥之人定然是沖著娘娘這條命去的,娘娘留存在太醫署的脈案,怕是有人看過了,才想著用這種陰毒的法子一擊斃命。” 青黛點點頭,滿是慶幸:“所幸太醫署的脈案是假的,否則若不是早有防備,太后娘娘恐怕定會遭了那賊人的道,沒想到,那人的手這般長,不但能伸去太醫署,還能伸到桂宮來。” 聽見虞妗并無大礙,甚至比以往更好,青黛懸著的一顆心也安穩下來,尖翹的瓜子臉緊繃,太后娘娘的吃食從不過御膳房,每日膳食均是出自桂宮的小廚房,如今有人能往太后娘娘的湯盅里添東西,必定是宮中生了異心,有人能往桂宮安插人手,是她和銀朱最大的失職。 看著姜眠秋遠去的身影,青黛隨手喚來一旁的宮女,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 虞妗在暖榻上緩緩坐下,面露無奈道:“我這太后做得,當真是人人喊殺。” “娘娘可有頭緒?”蔣韶端著茶碗,溫聲問道。 “還能有誰,”虞妗柔柔一笑,清亮的桃花眼中和煦如故,卻有絲絲細小如針的鋒芒,令人膽寒。 “哀家近日可不就與她結了梁子嗎?” “這后宮里,除了她,旁人雖也想我死,卻也沒這膽子沒這能耐。” “齊太后,當真是好樣的,人在深宮,還能與哀家那位繼母打連連。” 蔣韶幾乎瞬間明白過來,羅布麻茶產自淮河郡,上供之時就已炒成了茶,煉不出汁水,想要提煉羅布麻汁液,就得要新鮮的羅布麻葉,而淮河郡郡守姓陳。 聽著和承恩公齊家并無牽連,偏偏承恩公夫人姓陳,而虞妗那位繼母,也姓陳,同屬淮海陳氏的嫡系。 齊漪要她死,自然也正中虞妗繼母的下懷。 蔣韶思及此,又聽虞妗嘆氣:“是真該殺了她,還是怪我心太軟,留著她關在后院兒了還想著作妖。” 蔣韶啞然失笑。 如今上京城誰人不知,譽國公府掌事權被個瘦馬一手掌握,譽國公的老臉早被嘲得半分不剩了,攪風攪雨的陳氏幽閉后院,能耐卻也還在,和那瘦馬斗得不可開交,前些時候兩人還撕打起來,抓花了譽國公的臉,為此已經好些天沒來早朝了。 蔣韶笑著看向虞妗:“微臣愿行這舉手之勞。” 虞妗也看著他,如今她越發猜不透蔣韶心中的所思所想,幾乎是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今日這一切的目的。 “還不到要她命的時候,北地缺糧食,承恩公雖不是世家之首,可與齊家相關的姻親遍布朝野,若有承恩公起頭,向來世家定然會愿意付出那一星半點的幫扶,解一解延北軍的燃眉之急。” “相爺會幫著哀家的,對嗎?” 蔣韶站起身,躬身向虞妗行禮。 “微臣愿為君解憂。” 第二十一章 蔣韶從御書房出來,馬不停蹄的出了宮,借著密道去了齊漪的長亭殿。 陳放在密道等了大半個時辰,蔣韶才出來。 借著燭臺的燈光,將手里的大氅披在蔣韶的身上,昏暗的地道中,從晦暗的深處遠遠傳來女人痛苦不已的哭泣聲。 陳放有些許猶豫,問道:“齊太后那邊……當真無礙嗎?” 蔣韶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溫聲說:“給個警告罷了,省得她凈生些幺蛾子。” 陳放拿著燭臺在前面走,悶悶的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卑職的意思是說,這會不會妨礙到……虞太后?” 蔣韶看著他,直盯得陳放后背發麻,才聽他慢悠悠的說:“你不了解她,你以為她身邊的那個女官后來做什么去了?齊漪插在桂宮的釘子如今怕是都已經死無全尸了。” 這后宮的女人……陳放汗毛倒立,應了一聲后便不再言語。 而蔣韶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你說,白布有瑕是什么意思?” 陳放沒有說話,蔣韶亦是不需要他回答,片刻便聽他吩咐道:“去查查齊漪入宮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特別是她和虞妗之間,因何相識因何交惡,事無巨細,都要查清楚。”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