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隨著她離開,方才那一方素錦消失無蹤。 陳放手腳很利索,沒再給襲絳求饒喊冤的機會,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扼住她的喉嚨。 一聲脆響過后,死不瞑目的襲絳,軟著身子滑倒在絨毯上,陳放將她攔腰抱起抗在肩膀上,先一步走進窄門之中。 蔣韶緩步跟進去,在進門時頓了頓,又說:“娘娘不必驚慌,明日我便把你的宮令女官送回來。” 說罷便信步走入門中。 隨著石門緩緩關閉,那一面墻壁恢復平整。 害怕蔣韶去而復返,齊漪又等了片刻,才定了定心神,從裙底將那方素錦撿起來,顫著手將其展開,正中的那一抹紅還是那般刺目。 齊漪幾乎失控的將素錦撕碎,一股腦扔進一旁的火籠里,看著炭火將其燃燒殆盡后,才在一旁的妝奩前緩緩落坐。 拿起象牙梳梳理自己四散的青絲,雕花水銀鏡中映出一張煞白的臉,眼底的驚慌藏也藏不住。 梳發的手抖得越發厲害,齊漪再也忍耐不住,雙手拍在桌面上,堅硬的象牙梳竟應聲而斷,掌下傳來一陣刺痛。 齊漪緩緩攤開手,原是象牙梳碎裂處,尖利的棱角刺破了她的掌心。 他發現了嗎?還是沒有? 看著潺潺流動的鮮血,齊漪的臉上攀上幾分癲狂,不會有人知道的,那個秘密,只要等虞妗死去,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齊漪漸漸冷靜下來,突然朝外面喊道:“來人。” 好半天,才有一位穿著rou桂色襖裙的宮婢,推門進來:“娘娘有何吩咐?” 齊漪看著鏡中人猙獰的臉,輕聲說:“傳承恩公夫人覲見。” 第十九章 桂宮 虞妗才沐浴完,斜靠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銀朱坐在杌子上替她絞發,一邊和她說著話:“西宮那頭派人去了承恩公府。” “狗急跳墻了唄,”虞妗撐起身,半干的青絲從銀朱手中傾瀉而下,半邊瑩白的肩在燭光中漾起一抹誘人的粉。 “盯緊著些,依照她齊漪的腦子,難保不會做出什么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來。” 銀朱使勁咽下一口口水,抖著手將她的衣襟拉好。 “不過是一方白錦,如何會有那般大的威力?她這幾年可收斂了許多,行事都在暗地里,怕是不會冒這般大風險的。” 虞妗眼角帶笑,眸中卻是一層濃厚的厭惡之色:“你不懂,不做虧心事又何必害怕鬼敲門呢?況且我這可不是鬼敲門,而是殺人刀。” 青黛捧著花梨木的匣子快步進來:“娘娘,攝政王殿下派人,將那日應承您的八寶琉璃玉觀音送了來。” 他這都去北地小半旬了,仗都打一半了,這會子怎么冒出來個玉觀音?還真有這玩意兒?虞妗來了興趣,她還道是秦宴平白編造出來的,忙招手讓青黛將東西送上來。 隨著木匣緩緩打開,一抹奇異的幽光從中泄出,紅綢布上,一尊慈眉善目的玉觀音流光溢彩,額心一點紅更是變幻多端,好似活了過來。 虞妗不由得嘖嘖稱奇,西域盛產琉璃,這一尊只半臂長的玉觀音所用的材質更是稀奇,入手便是一陣暖意,令人通體舒坦。 “秦宴藏了不少好東西啊,”虞妗擺弄著這一尊罕見的玉觀音,一邊說。 青黛接過話說道:“這也不出奇,殿下曾是最受寵的皇子,明貴妃的母族也是煊赫氏族,手里頭能不有些好玩意兒嗎。” 秦宴這一份禮正好送在了虞妗心坎上,只是這物件過于奪目,倒是不便擺在宮中,無法,只得戀戀不舍的讓銀朱收下去。 虞妗又想起了什么問道:“來的是誰?” “馮宣馮大人。” “馮宣?”虞妗面露疑惑:“他不是和秦宴去了北地嗎?” 青黛抿嘴輕笑:“說是與北地的斥候一道回來的,馮大人先一步進城,徑直便入了宮。” “這么說,他回頭還得回北地去?”虞妗鳳目微閃。 忙站起身喊銀朱,順便將她的白狐披風,和那日在御花園用的日那個纏花枝的銀手爐拿出來,又問青黛:“他可走了?” “還未,我擔心娘娘尚有吩咐,留了馮大人在偏殿飲茶,”青黛搖搖頭,聽著虞妗吩咐的東西,皺眉問道:“娘娘可是要出去?” 虞妗臉上帶著狡黠的笑意,一面吩咐青黛去拿她多寶閣上的紫檀木匣來,而后將自己的狐裘以及銀手爐一一放進去。 “拿去給馮宣,讓他帶給秦宴,就說這是上回他借我的鶴氅,還有還他的那個手爐,”虞妗將收拾停當的木匣遞給青黛。 青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抱著匣子訥訥的退了出去。 馮宣抱著木匣一刻也不敢停留,連夜便又出了城。 “馮將軍回來了?” “馮將軍……” 馮宣騎馬入營,所遇之人無不面帶笑意與他問好。 等他將匣子轉交給秦宴時,秦宴一眼也吝于給那木匣,吩咐道:“將東西拿出來,匣子留在這兒。” 馮宣打開木匣,瞧見里頭的物件時,便一個頭兩個大,索性捧著去給秦宴看。 面無表情的秦宴,看著其中那一件沾染蓮香的狐裘,臉色陡然黑沉如水。 這一夜,太后娘娘毫不意外的又入了攝政王殿下的夢。 不過秦宴也沒能蕩漾多久,馮宣歸營的第二日,屢戰屢敗的呼揭將狼煙又燃了起來,戰鼓一聲猛過一聲,先鋒將軍在防線外叫囂著要取他的項上人頭,像是重整了士氣,擺出了要與秦宴的延北軍決一死戰的架勢。 “王爺!咱們迎戰吧!讓老子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秦宴坐在太師椅上,面前擺著碩大的沙盤,三五個大將站成一排將他團團為住,出聲的是個黑壯的漢子。 身高足有一丈,肌rou遒勁領著把大錘,猶如鐵塔一般,蓄了滿臉的絡腮胡子,看不清模樣,偏生又姓李,因此得了個諢名叫“黑旋風”,眾人也都如此叫他,他的本名“李大山”倒也沒幾個人記得了。 見秦宴只顧著看沙盤,半點不搭理他,李大山急得直抓頭發,提著的大錘在地上砸得“咚咚”直響。 一旁的馮宣明白秦宴為何靜默不語,皆因如今他們后方的糧草所剩不多了。 而呼揭為何能在屢戰屢敗的情況下,軍心穩如泰山,還能如此快速重整旗鼓,前不久更有探子來報,呼揭后續還有源源不斷的兵馬在趕來的路上,擺明了就是知道他們糧草總有吃完的時候,后方還毫無補給,這是要玩車輪戰,活生生將他們困死在這兒! “外頭出來迎戰的是誰?”秦宴終于出聲問道。 另一個矮個的漢子陳昌銀答道:“沒聽過名號,只知道是個新上任的將軍。” 馮宣靜默了一陣,呼揭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秦宴不是能打仗嗎,那你就和我手底下的小兵耗著吧,耗費你的精力,耗費你的糧草,等你什么時候糧草耗盡,殘兵敗卒,我真正的大將才即可出馬殺得你片甲不留! 當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爛招! “王爺,此招數甚是毒辣,”馮宣憂心不已,此局難破,也不知道太后娘娘那頭能不能有什么進展,若能有后續的糧草補給,他們與呼揭耗上一耗也未嘗不可,只要等到來年開春,屆時不用他們再與呼揭博弈,他們自行便會退去。 李大山是個直腸子,聽不懂他們說些什么,氣哼哼的說:“媽了個巴子的,派個無名小卒出來,擺明了是看不起我們!” 秦宴示意李大山稍安勿躁,一邊問馮宣:“他們下一批兵馬何時會到?” “想來也不過三四日的功夫了。” 秦宴抬手將一面小旗插在呼揭運糧的必經之路上,沉聲道:“那便戰吧。” 關外的呼揭大將又叫囂了半個時辰,正當他們以為延北軍無人應戰之時,手持雙錘的李大山帶兵出擊。 一言不發便開打,與呼揭你來我往纏斗了四五個時辰,落了個兩敗俱傷氣力殆盡,才各自散去。 次日又是這般,看著像是呼揭那頭站著上風,卻又稍有不慎便被李大山壓著打,眼看著呼揭就要戰敗,這李大山又像是吃錯藥一般,陡然指揮失誤,讓他們逮著突破口反咬回去,如此足足膠著了三日。 呼揭軍帳 一位身穿褐色布衣,眉目極其俊朗的男子,領著小童在軍帳間疾步行走,直往大王子呼延桀軍帳去,途中所遇的士兵無不對他垂頭避讓,等他走遠才敢抬頭小心窺視。 守在軍帳前的兩個高壯衛兵見他來,異口同聲的垂首問安:“先生大安。” 被稱為先生的男子只點了點頭,又問道:“大王子可在里面?” 兩個衛兵對視了一眼,支吾著不肯搭話。 還不等他再問,帳內便傳來一聲女子的嬌息,這下不用衛兵多說,他也明白了,卻也不多言,只微微擰著眉頭。 男子身邊的小童朗聲說:“大王子,我家先生求見。” 帳內靜默了片刻,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后,便聽一道渾厚慵懶的聲音說道:“進來吧。” 他二人進帳時,大王子呼延桀正敞著胸膛,仰面躺在虎皮橫榻上,懷里摟著個不見容貌的紅衣女子,只見她半裸的后背上紋繡著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 呼延桀醉眼惺忪的看著來人,一手揉捏著美人的臂膀,另一手端著酒碗:“先生此時前來有何要事?” 還不等男子答話,外面便響起一陣嘈雜聲,下一刻,一個渾身是血的哨兵悶頭沖進帳,倒在地上不住的吐血。 呼延桀酒意頓消,猛地站起身來:“你是哪個營的,怎么弄的如此狼狽!” 哨兵的口鼻中不住噴血,斷斷續續道:“我們被……大燕的……攝政王……偷襲,糧道被毀……,我們的人……都……死了……” 呼延桀神情巨變,還不等他說話,外頭又有人來報。 “報告大王子,李大山突然暴起,卡圖庫將軍戰死沙場,兩萬將士被俘虜!” 呼延桀一腳踹翻面前的幾案,面色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著,方才依偎在他懷中的紅衣女子,下意識伸手拍撫他的后背,卻被呼延桀反手一掌打翻在地。 女子如同殘破的枯葉匍匐在地,唇角緩緩淌血,白嫩的臉頰頓時高高腫起。 呼延桀看她一眼也不曾,如同鷹隼一般的雙目赤紅,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男子:“先生可要說什么?” 男子并不言語,一旁的小童答道:“我家先生正是為此事來,如今看來是晚了一步。” 呼延桀看著那低眉順眼的男子怪笑了一聲,用呼揭話罵了句:“列豬!” 也不管旁人聽不聽得懂,隨即又說:“大燕的攝政王?孤去會會他。”說罷便掀開帳簾大跨步走了出去。 男子身邊的小童古靈精怪的蹲在帳簾邊,聽見外頭確實沒了動靜,才倒騰著小短腿跑去將地上的紅衣女子攙扶起來:“公主殿下,你可還好?” 一邊掏出手絹替她擦拭唇角的血跡。 福宜將滑落的衣裳穿好,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摸了摸他的頭,誰能想到她堂堂大燕長公主,如今卻像個風塵女子,如同歌姬舞妓一般任人羞辱玩弄。 她抬頭看向遠遠站在一旁的男子:“王瑾瑜,你應該早就猜到了我皇叔的計劃,為何如今才來找呼延桀?” 王瑾瑜抬頭看她,古井無波的雙眸中摻雜了一絲憐憫。 “我不過是同你們秦家有仇,與這黎民百姓有何干系。” 福宜松了一口氣,又苦笑了一聲:“皇叔若是贏了這一仗,能帶我回去嗎?” 像是在問王瑾瑜,又像是在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