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陰暗潮濕的筒子樓,面熱心冷的養父母,暗里爭權的沈家,這些都在記憶里灰淡下去。直到陽光鋪滿的那個白色病房,是沈瑯讓他明白。 這世界光華燦爛,只要一息尚存,仍有愛與被愛的能力。 因此他馴服自己,拗正自己。 交給了她。 沈瑯說要賣掉她那套公寓,就真的抽時間找了中介來看房。 周末,許許聽說她要賣房,頂著頭上锃光瓦亮的光芒都不得不來當一回電燈泡了。 趁著肖聞郁在和中介談的空檔,許許回頭看了眼客廳沙發里的人,悄沒聲地把沈瑯拉進廚房,聊上了:“你們現在到什么地步了?” “扯證了?還是打算結婚了?”許許太震驚了,“這房子你住了這么多年,這才不到一年說賣就賣,萬一……靠不靠譜啊。” “還沒呢。”沈瑯靠在島臺旁接了兩杯水,遞給許許一杯,順著她的話笑,“怎么辦,那到時候我就只有你了。” “……”許許喝了半杯水冷靜,透過廚房的玻璃門遠遠打量肖聞郁,忽然就接受了,“也是,我想應該還挺靠譜的。” 對方的態度實在轉變得太快,沈瑯握著杯子,虛心請教她的下文。 許許感慨:“畢竟能忍受像你這么浪的人,已經不多了。” “……” 半小時后,中介事無巨細地記下了談話內容,跟身旁的律師握了握手,隨后對肖聞郁殷切賠笑:“哎哎,肖總您放心!我們肯定好好安排!” 見律師和中介要走,許許也不留下繼續當閑雜人等了,跟沈瑯兩人打聲招呼,跟著離開了公寓。 沈瑯踱步到肖聞郁面前,被他斂眸牽過手,順勢坐在他身旁,問她:“還有什么要帶走的嗎?” 眼前公寓的裝潢擺飾都是沈瑯熟悉的模樣,此前她已經把自己養的那些花草搬進了他的公寓,連帶著書房里那一小缸魚都搬了過去。 “都搬完了,沒有了。”沈瑯搭上肖聞郁的腿,撐身湊近了,屈指叩了叩他的左胸膛,笑眼盈盈地逗他,“請肖紅帽開個門,瑯外婆要準備住進來了。” 要賣房的不只有沈瑯一個,六月初,沈立珩將當初繼承得到的沈宅也掛了司法拍賣。 這消息,沈瑯還是從助理那里知道的。 華慕會議室,一場小組會議正巧開完,助理拿著手機看新聞,隨后邊理圖紙邊鄭重地對沈瑯道: “沈工,這世界太不公平了。” 沈瑯正在關電腦,聞言抬眼,好笑問:“怎么了?” “我們辛辛苦苦投標的時候,百萬級的報價已經很難得了,但人家賣一套上億豪宅,賣房子的中介費就能拿到幾百萬。”助理把手機拿給沈瑯看,“您看,今天早上的新聞,說是沈家要賣房子了。” 沈瑯神情微頓,將新聞完整看下來。 自從大學后,她已經有幾年沒回沈宅了。新聞里的豪宅俯拍圖陌生又熟悉,玻璃花房反著光,草坪被修剪得蔥郁整齊,泳池粼粼泛著波光,卻掩不住別墅磚墻的年代感。 豪門人家的事瞬息萬變。助理小聲感嘆:“聽說去年沈家出事以后,就不太行了,我記得那個好有名的影后之前嫁進的就是沈家,她老公去世以后她復出了幾個月,前段時間又宣布息影了,聽說是心理壓力太大。” 沈瑯再一次見到沈立珩,已經是一周以后的事。 在某家私人會所的保齡球室外。 沈立珩最近過得并不好,自從被罷免星宿傳媒ceo的身份后,他在恒新的地位日趨降落。恒新總經理的名聲打得再響,也要處處受制董事會,哪天肖聞郁要摘去他的職位,就是一念之間的事。 從小到現在,沈立珩習慣了隨心所欲的日子,習慣氣焰囂張,從來沒被這樣磋磨過。 兩人在走廊碰到,對方身上的戾氣被銼去大半,臉色不怎么好看地打量沈瑯:“你現在和肖聞郁在一起?” “嗯。”沈瑯對她這個有名無實的二哥談不上喜歡,但也沒遮掩,“聽說你要把家里的宅子賣了。” “家?早就不是了。”沈立珩點了根煙,聞言笑了聲,“老爺子和沈立新死了,你不是我親meimei,你看看現在的樣子,還是嗎。” 沈立珩模樣頹唐。在權勢頹敗的時候,竟然會想起以往在沈宅里爭權奪勢的日子來。 想起某次他跟沈立新競標同一塊地,落標后沈立珩差點沒氣瘋,在宴會上對沈立新冷嘲熱諷:“哥,你這一次不錯啊,總算能向老爺子邀功了。” 沈立新面色沉穩,評價他:“我沒做什么,倒是你起價拋得太高,加價給得太急。” 見沈立珩要發脾氣,一旁的沈瑯接話:“你們吵得我好煩。”少女的笑靨很甜,帶著稚氣,“誰競到了都是家里的,不吵了。” 后來。 沈立珩瞧不起肖聞郁的出生,卻還是敗在了自己賴以仰仗的血統上。 覺得老爺子和沈立新的死沒什么好傷感的,卻在某天忽然想起,自己開車去掃了次墓。 沒有人能一直活在肆意妄為里,看不清孰是孰非。 在活到這么久,沈立珩才被命運上了這一課。 “有時間去看看,”沈立珩抽完煙,神情復雜地看了眼沈瑯,微嘲,“畢竟是你以前住過的地方。” 十五分鐘后,沈瑯重新回到保齡球室,見肖聞郁正撈球,打出最后一球。 一球全中。 “high game!(最高分)”旁邊常泓看了眼積分器,興致高昂,“不錯啊。” 常泓換了肖聞郁下來。 沈瑯拿了瓶水給肖聞郁,他接過水沒喝,垂眸看她淡著笑意的神色:“出什么事了?” “也沒有什么事,”沈瑯回視他,彎起眼睫,“剛才在外面碰到我二哥了,覺得有些感慨。” 肖聞郁手臟,沒碰沈瑯。盯著她看了會兒,俯下身略略蹭過她的鼻尖:“沈家的房子你要是想要,我明天就讓人辦手續。” “……不想要了,已經有一個了。”沈瑯見狀,主動去牽他的手,調侃他,“躲我干什么,不嫌你臟,怎么樣都喜歡。” 常泓打完一球,回頭一看,沒忍住:“我看你倆也甭打了,等會兒老林來了就把球臺交給我倆吧,跟你倆打球能膩歪死人。”. 這話沈瑯挺愛聽,非但沒避嫌,還坦然地接受了。 她還沒浪夠,手指就被肖聞郁回牽住,交握著纏緊了。他曈眸漆黑如墨,聲音低沉著問她:“今年生日想做什么?” 下周就是沈瑯的生日。 沈瑯很多年沒過生日了,以往每年生日,忙的時候就直接忘了,想起來也就是跟許許吃頓飯的事。 聞言,她笑:“跟你一起,看電影,下廚,吃晚餐,好不好?” 頓了頓,沈瑯補了句,“順便回去看看吧。” 很不湊巧,沈瑯生日那天,是個陰雨天。 前一天晚上她被肖聞郁折騰得很晚。零點的時候他邊吻沈瑯,邊替她戴上生日禮物,一路順著舔咬她的耳頸,說了聲“生日快樂”。 沈瑯情動得每寸皮膚都泛著熱,鎖骨驀然傳來一陣冰涼,低眼去看,是條項鏈。 “謝謝……”沈瑯眼尾的淚痕未干,卻沒管住嘴,曖曖昧昧地對肖聞郁輕聲道,“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希望你疼我,不讓我疼。” 聲音很快被肖聞郁堵住,隱沒進唇齒交纏中。 后半夜,沈瑯因為她這句話遭了殃。 清晨,沈瑯陷在絲質床墊中沉睡。等轉醒時,她按開了窗簾,滂沱細密的雨打在玻璃窗上,水痕蜿蜒。 天色昏霾而暗沉。 洗漱完出臥室,肖聞郁并不在客廳里,沈瑯在書房找了圈,也沒見人。廚房里留了早餐,溫著騰騰裊裊的熱氣。 肖聞郁沒帶手機出門,沈瑯吃完早餐,他擱在客廳島臺上的手機倏然嗡聲震動起來。 有了前車之鑒,沈瑯這回看了備注才接的電話。 “雨下得太大,根本飛不起來!這天氣預報報的美國天氣呢吧,忒不準!你那邊怎么樣?”電話那頭人聲嘈雜,常泓像是在雨里,吼著聲問,“你現在在哪兒呢?沈瑯她醒了沒?” 沈瑯很給他面子,笑回:“醒了。” 電話那頭聲音戛然而止。 “……”常泓尷尬地笑了幾聲,迅速轉移話題,“那什么,聞郁他人呢?” 沈瑯:“我不知道。” “哈,哈哈,巧了嗎不是,我也不知道。”常泓現在特別尷尬,“啊對,今天你生日吧?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沈瑯笑:“謝謝。” 她還想說什么,隱約聽見門鎖打開的聲音,沈瑯偏頭去看,肖聞郁正巧從外面進來。 外面雨勢滂沱,他撐著傘回來,仍舊被雨淋得渾身濕透。雨水浸洇著他的西裝西褲,顯出濃墨般的深重感,像多年以前在沈宅,他從室外淋雨回來的那一幕。 沈瑯對上肖聞郁深邃的眼眸,隨即掛了電話走向他。 門廊的搭架上有毛巾,沈瑯拿過,毫不介意地替他擦,揶揄開口:“早知道零點的生日愿望就許,今年的雨淋不到你了。” 剛醒沒多久,聲音都帶著儂軟的鼻音。 柔軟,干燥。 肖聞郁眸光微動,扣住沈瑯用毛巾擦拭的手腕,低緩問:“醒了有多久?” “很久了,”沈瑯不按常理出牌,出聲撩撥他,“見不到你,就度秒如年了。” 肖聞郁直勾勾地盯著她看,沒接話。 他像是沒有進來的念頭,沈瑯想起多年前的事,指尖順勢捻了捻他漆黑沾濕的發梢,尾音很輕:“這里不是沈家,不用擦干了再進門。” 多年前,也是雨天。沈瑯趴在欄桿上看著肖聞郁從室外淋雨回來,渾身濕透,在門口擦干了才踏進沈宅。 她以為他是怕弄臟沈宅新換的絲地毯。 默然良久。 肖聞郁一瞬不瞬地看著沈瑯,接著低眉斂眸,毫無征兆地屈膝。 半跪了下來。 “當時我想,”他眼梢疏長,半跪在沈瑯面前,微涼而潮濕的手指牽起她的手,順著她纖細的指節撫過去,聲音低沉而磁,“你太干凈,碰見面會弄臟你。” 沈瑯的手溫熱,柔軟,干燥。 如當初他在沈宅門口抬眼看,看到趴在樓梯欄桿上沈瑯的模樣。可望不可即。 他潮濕,狼藉,渾身狼狽。 卻對她欲|念沉重,渴望至深。 一個人靈魂的欲望,是他命運的先知。從一開始,他就想有那么一天,靠近她,攥緊她。即使自己狼狽不堪。 沈瑯還在愣怔,見肖聞郁從西服口袋中摸出一方黑絲絨盒,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