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雜志方那里一早就跟茶館打好了招呼,派來的是幾位年輕的小姑娘,拍完一樓茶廳,緊接著上二樓拍雅間。二樓各個雅間之間用山水鳥繪屏風做隔斷,里窗對著茶樓的空中花園,古色古香韻味十足。 一群人鬧哄哄地上二樓,頓時安靜了。 二樓就沈瑯和荀周兩個人。 荀周剛打輸一局游戲,氣得放下游戲掌機喝口茶壓壓驚,側顏棱角分明,不說話的時候簡直仙得像幅畫。 仙風道骨,都市傳奇。來拍片的幾個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剛想問能不能拍,見荀周喝完茶,又掏出游戲機,伸手就熱情招呼她們: “唉喲來拍宣傳片的吧?來來來,拍她就行甭拍我,她比較上鏡……”雜志社給茶館做免費宣傳不要白不要,荀周游戲都不打了,創作靈感昂揚,“來鏡頭往這兒拉,懟臉給個喝茶特寫,白瓷粉釉的茶杯得拍啊就這一只值我十幾來萬呢……手工蜀繡的屏風也拍進去我排隊排了三個月才給做的,哎對了就這個角度,漂亮!” 沈瑯:“……” 攝影:“…………” 幾個小姑娘剛戴上的濾鏡稀碎。 沈瑯心里記了荀周一筆,不過她好歹白吃荀周一餐,非常大度地讓拍了。 她長得確實漂亮,五官昳麗精致。雜志社的人比建筑事務所的眼光毒辣,沈瑯手腕上那條看著設計簡單的細鏈都是某牌的純手工限量,全身上下矜貴得像瓷洋娃娃,即使笑得再親昵,還是隱約有股冷淡驕矜的氣質在。 攝影的小姑娘起初有些猶豫,沈瑯一句“不拍了吧,讓這么可愛的攝影師拍我可能還要倒給錢”,五分鐘后,幾人迅速混熟。 小姑娘跟沈瑯聊時尚八卦,把荀周當布景板,儼然廚房小妹二世。 荀周想了半天,覺得還是因為沈瑯這張嘴太能哄人了。 沈瑯簡直就是本行走的sao話全集,人如其名的“浪”,不論老少男女,開口對著誰都能哄出花兒來。不知道是先天無師自通,還是身在大家族,后天訓練出來的生存本領。 畢竟沈家人是出了名的難搞。她爺爺重男輕女,大哥手段狠毒,二哥手段陰毒,后兩個人自相殘殺多年,沈瑯要真沒點本事,怎么能安然無恙到現在。 談話間,沈瑯的助理拿著手機慌慌張張地找過來了。 “沈,沈沈沈工,我樓下,下下都找一圈了。”助理跑得直喘氣,緩了緩說,“您手機都震瘋了,我沒敢接電話,別是有什么急事吧?” 沈瑯的手機沒電關機整整一天,她忙交圖沒顧得上充電,之前出公司也沒帶手機。 此刻手機電量已經充滿,五十幾個未接來電,四十多個來自沈立珩。 她二哥。 “謝謝。”沈瑯打白條給助理點了份下午茶套餐,在荀周的死亡凝視下站起身,剛要回撥,一個號碼又打了進來。 陌生號碼。 平時這種陌生號碼沈瑯看見都會直接掛掉,但今天她心情好得不得了,慢悠悠地接起來,連帶著聲音也含著笑。 電話對面推銷的男人甫一開口,沈瑯就接過了話題。 “不貸款,不買房,不投保險。”她扯謊張口就來,“上周我做傳銷被關了,今天剛從拘留所里保釋出來,連吃飯的錢都沒有,要不我跟著你混吧?” 荀周正打著游戲,聞言從屏幕上抬起頭,給了她一個“接著演”的鼓勵眼神。 旁邊雜志社的小姑娘配合地又扛起了攝像機。 對方沒再出聲,沈瑯嘆氣:“不騙你啊小哥哥,是真的沒錢。” 戲越演越過了。 男人終于開口,這回不是“喂”了,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沈瑯。” 對方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冷感的磁。沈瑯沒想到現在的推銷電話已經神乎其技到了知道她名字的地步,她笑:“你知道我是誰?” 男人頓了頓,反問:“你以為我是誰?” 不是推銷電話。 沈瑯反應過來,模糊捕捉到電話另一頭傳來恭敬的一句:“肖總,到了。” 姓肖。 沈瑯在腦海中迅疾地篩去數百條名目,最后停在一個近乎不可能的名字上。 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荀周打完一盤游戲,親眼見到對面的沈瑯收起了笑,神色復雜地愣怔一瞬,隨后眉眼舒展地重新露出笑容。 一連串的表情變換用了不到十秒,川劇都沒她能變臉。神了。 電話對面是肖聞郁。等冷靜下來,沈瑯已經又換了副神情。 她輕佻時候的表情很好看,足夠勾人卻不顯色氣,略過多年后久別重逢的寒暄,張口就來了一句:“寶貝兒想我嗎?” “……”荀周:“這個別拍。” 攝影小姑娘:“……哦。” 她的聲音這么多年都沒什么變化,動情慵懶,尾音不自覺帶著軟糯,像是天生的。和多年前在游艇上的聲音逐漸重合。 【二哥,就是條聽話的狗而已,你有什么好擔心的?】 車外剛下過一場雨,車內似乎悶著氣壓。沉默良久,肖聞郁望向窗外,聲音沉穩得像是在圓桌會議室談公事:“你覺得呢?” 居然不是“滾”。沈瑯潛意識還把他當七八年前的肖聞郁,口沒遮攔道:“我也很想你。” 【給個甜棗哄哄就好了。】 “手機號碼是國內的,你已經回國了?……” 肖聞郁扣著手機,一言不發地聽著沈瑯的隨口調侃。她的聲音像近在耳側,溫熱的氣息一點點拂過耳廓,甚至因為熬過夜而帶著濡軟的鼻音,勾起他這么多年深埋在晦暗角落里的全部記憶。 她剛才沒認出他來的時候,也是用的這種聲調,甚至于更溫軟輕松一些。 肖聞郁靠上真皮車座椅背,闔起眸聽沈瑯的聲音。他微仰著臉,脖頸的弧度自喉結往下繃成一線,像是在壓抑著什么快要破開的情緒。 這么多年,她或許跟誰都是這么說話。漫不經心,卻在無意中招人。 或許是只打過照面的鄰居,或許是事務所共事的同事,甚至于是打來陌生電話的推銷員。 …… “是剛下飛機?”沈瑯得寸進尺地逗他,“不會第一個打的電話就是給我的吧?有這么想我?” 這句話問出口,沈瑯都覺得自己有點兒過了。 肖聞郁已經回了國。他這么多年沒回國,突然回國,一定是因為出了什么大事—— 如果真是沈家出了事,肖聞郁又在這時候給她打電話,那他不是已經掌控住了國內的局勢,打個電話給她這個昔日的“仇家”消遣炫耀;就是對情勢沒把握,打電話來試探虛實而已。 沈瑯忽然想起她二哥沈立珩給她打的幾十個未接電話,很快就有了判斷。 沈家出事了。但她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沈瑯當然不會讓肖聞郁覺察出來她還一無所知,佯裝氣定神閑地撩閑了幾句,一聲一句“寶貝兒”,聽對方半天沒開口,她一看手機,果然掛了電話。 還沒說什么呢就掛了? 沈瑯好整以暇,渾然不知有人暗流洶涌。旁邊荀周看她笑得跟揩到印度神油一樣,隨手把電話存了,換上新備注: “the pure.” 小純情。 “情”字剛打出來,沈立珩的電話緊接著打了過來。 “喂?” “怎么才接電話?!!”沈立珩怒聲低斥,“你現在在哪兒?” “……”沈瑯避開眾人走到遠處,聞言蹙眉問:“出什么事了?” 沈立珩急得一天一夜沒休息,嗓音嘶啞:“老爺子過世了!” 沈瑯心臟猛地一跳。 . 國內北京時間的昨天中午,紐約深夜,沈立新在參加一場商業酒會后醉駕,瞞過巡警上了曼哈頓大橋,因發生連環車禍當晚死亡。 老爺子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五年內連做三次心臟搭橋手術,本來就常年躺在紐約長老會醫院的療養病房里。當晚聽到沈立新車禍去世的消息,老爺子突發心梗,沒熬過出ccu。 沈瑯眼皮突跳,斂著長睫,問:“過世了?” 沈立珩再三深呼吸,還是忍不住低罵了句,才把話接下去,“說是突發心梗死在紐約的醫院。” “沈立新也死了。” 沈立新是沈瑯大哥。 沈瑯緘默良久,才問:“怎么死的?” “酒駕出了車禍。”沈立珩快急瘋了,“別問他了!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 沈家家大業大,人情涼薄,別說沈瑯他們幾個平輩之間暗潮洶涌,就連沈老爺子和自己孫子孫女都面和心不和。 老爺子和沈立新毫無預兆地相繼去世,翌日美股開盤不久,消息傳遍,公司股價暴跌。 沈家百年基業面臨冰川危機。 突如其來的死亡變故帶來的悲傷還沒來得及蔓延到神經百骸,對權力接任的欲望和不安就搶先一步驅使了言行。沈立珩煩躁地捏了捏鼻梁,才說: “肖聞郁回國了。帶著遺囑。”他說,“算算時間該到機場了。” “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還有這人。他這次突然帶著老爺子的遺囑回國,肯定不單單是回來參加葬禮。”事情來得猝不及防,沈立珩捏了捏眉頭,居然向沈瑯討主意,“你覺得呢?” 她覺得? 自從七年前肖聞郁跟著老爺子去了美國,從此就杳無音信,連從前把他視為廢物的沈立珩都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這次卻帶著遺囑回來了,說不定還是以老爺子的名義。 沈立珩一直明里暗里地在跟沈立新爭奪沈家財產,對肖聞郁這個寄養在沈家的養子毫不在意。 但看現在的情況,似乎不可能再毫不在意了。 沈瑯回憶了遍她剛剛把人當小狗逗的情形,沉默了一瞬。 她覺得不太妙。 --------------- 第2章 “做不了,沒法做。” 周五大清早,華慕建筑設計事務所的會議室里,長桌兩側面對峙著兩撥人,氣氛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