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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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人心中忍不住納罕,也不急著去問,順著人流往前走過去,卻見最前面擺著三張作案,今日來的那三個童生正坐在后頭,桌上擺著紙筆。 倒是平時燒菜做飯的那兩個役民正在維持秩序,口中喊道:“別著急,都有都有。” 這到底是有什么? 正在此時,眼尖的盧明川發(fā)現(xiàn)了來人,連忙起身行禮:“張大人。” 蘇鳳章和文竹這才反應(yīng)過來,正要起身行禮,張大人就擺手說道:“這都什么時辰了,怎么還沒發(fā)完飯,明日可還要上工呢。”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盧明川轉(zhuǎn)頭看向蘇鳳章,這意思很明白,讓張大人一眼就知道帶頭人是誰。 蘇鳳章笑了笑,開口解釋道:“方才過來與兩位小哥商量了一下,每日發(fā)飯總有人覺得不公平,自己吃的少了,別人吃的多了,而且人太多布容易記住,有些人領(lǐng)了兩遍,倒是讓別人領(lǐng)不到吃的,只能往鍋里頭再加上一碗水。” “長此以往,倒是容易讓好逸惡勞的人貪了便宜,勤奮老實(shí)的人吃了虧。” 這種事情張大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皺了皺眉頭,看著他問:“難道你有法子?” 蘇鳳章就說道:“學(xué)生也沒有太好的法子,就想著將所有人登記在冊,每個人另一個牌子,上頭寫上基本的特征,就跟讀書人的考引一樣。” “每日領(lǐng)飯的時候,就在上頭畫一個圈,一個月?lián)Q一個牌子,只要他們不把自己的牌子借給別人,就不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了。” 張大人聽了卻是皺眉,道:“做考引可不容易,我們哪有那個時間。” 蘇鳳章卻笑道:“說是考引牌子,其實(shí)直接用柴火堆里頭的竹片就可以,那些竹片雖然不算齊整,但好書寫,也不容易破,更難得的是隨地取材不需要花費(fèi)什么。” 青州一帶,連帶著他們湖山縣都是產(chǎn)竹子的地方,這東西隨處可見。 張大人低頭一看,果然,他們的桌子后頭放著一堆堆的竹子,那些竹子原本只是隨意劈開,很粗糙,不過用來做臨時的牌子倒是也無礙,畢竟民夫們不嫌棄。 只是他們統(tǒng)共只有三個人,而民夫卻有一百多人,動作就慢了一些。 張大人仔細(xì)一看,倒是也點(diǎn)頭:“倒也是個好辦法,只是略有些費(fèi)事。” 蘇鳳章又說:“其實(shí)學(xué)生還有一個主意,今日做的這牌子粗略了一些,只是勾了編號免得錯亂,到時候劃上三十道線,過一天劃掉一根,這樣簡單明了,也不需要每次計(jì)算。” 張大人一聽果然點(diǎn)頭,他原本還想著這東西有些復(fù)雜,豈不是每次都得識字的人在這邊盯著,這般cao作的話倒是容易許多,認(rèn)不認(rèn)得字都無所謂了。 至于作假這事兒,張大人卻不是那么擔(dān)心,畢竟民夫們一來不識字,就算是有識字的人,他們出來服役也不可能帶著筆墨,自己涂改是不可能的事情。 見他的神色還好,蘇鳳章再一次建議道:“張大人,其實(shí)學(xué)生還有一個法子,只是不知道該不該說。” 張大人倒是多看了他一眼,見他年紀(jì)輕輕卻成熟穩(wěn)重,倒是更添了幾分喜歡:“你且說來聽聽,就算說錯了我也不會怪罪。” 蘇鳳章這才開口說道:“既然這牌子都做了,吃飯可以用,做工也可以利用,到時候做工勤勞的,多給他們一勺飯,偷jian耍滑的,就少給一些,都是出來服役的,下了力氣和沒下力氣的人,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論。” 這話一說,張大人的眼神變了,他忍不住笑了一聲,點(diǎn)頭說道:“確實(shí)是,你這法子不錯,不然只靠幾個監(jiān)工打罵也無甚用處,總不能他們啥事兒都不干,一天到晚盯著。” “這法子我記下了。”張大人越想越好,服役的時候民夫偷懶,那是他們最頭疼的事情,總不能下重手打罵,把人打死了他們也得償命不是。 說完這話,張大人倒是有心夸贊道:“沒想到你們?nèi)齻€有些本事。” 文竹還傻乎乎的站著呢,旁邊的盧明川倒是個打蛇上輥的,連聲說道:“張大人謬贊了,學(xué)生幾個初來乍到,對河道事務(wù)也不熟悉,能幫上一二就是好的。” 張大人笑了一聲,又有些好奇的問道:“這些人就這么聽話,你讓他們排隊(duì)就乖乖排隊(duì)了?以前他們可沒有這么乖順。” 蘇鳳章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學(xué)生擅自做主,言明排隊(duì)的人能先打飯,并且多給配菜,領(lǐng)完牌子之后,以后他們?nèi)羰且獙憰牛脖M可以來找我們?nèi)齻€,不收錢。” 此次勞役持續(xù)的時間肯定不會短,這邊又是荒郊野外的,除了衙門的人不會有人來,但隔幾天就來送糧的衙役卻能幫忙把信件帶回去,所以這話對百姓們還有幾分吸引力。 張大人這才明了,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道:“還未問過你們名姓。” “學(xué)生蘇鳳章,乃是湖山縣人士。”蘇鳳章自我介紹道。 “學(xué)生文竹,也是湖山縣人士。”文竹也跟著說道。 “學(xué)生盧明川,乃是淮山縣人士。能以童生之身,與大人共事,真乃三生有幸。” 張大人掃了他們一眼,算是大致明白這三個人的性格了,他對喜歡拍馬屁的盧明川沒啥感覺,反倒是對蘇鳳章頗感興趣。 “原來你就是蘇鳳章。”張大人笑著說了一句。 “大人認(rèn)識我?”蘇鳳章有些驚訝,他雖然是府試案首吧,但實(shí)際上府試案首不算什么,再者這位張大人并不是青州府城內(nèi)的官。 “你可認(rèn)識一位名叫劉威的百戶。”張大人笑著問道。 蘇鳳章自然還記得當(dāng)初在流寇手中救下整個月溪村的劉威,連忙點(diǎn)頭:“當(dāng)初是劉大人緝拿流寇,才讓我月溪村免受滅村之災(zāi)。” “他同我是鄰居,昔日一道兒喝酒的時候,倒是聽他提起過你。”張大人哈哈笑道,劉威可不是簡單的提起,言語之間對這位少年頗有幾分佩服贊揚(yáng),說他年紀(jì)輕輕卻有膽量,將來畢竟有所出息。 蘇鳳章眼神微微一動,笑著說道:“沒想到劉大人還記得我,原本還想著府試之后便去拜見救命恩人,沒想到事出突然,倒是錯過了好機(jī)會。” 張大人卻笑道:“也不算錯過,你去了也是尋不到他,他年初便調(diào)走了。” 蘇鳳章正要再問,張大人卻不提這事兒,笑著說道:“你們好好辦事,若有困難便來尋我,我也不耽誤大家伙兒的功夫了。” 張大人一走,盧明川就迫不及待的問道:“鳳章兄弟,原來你認(rèn)識張大人?” 蘇鳳章坐下來繼續(xù)寫牌子,一心兩用的回答:“并不認(rèn)識,只是張大人的一位鄰居曾與我有救命之恩,倒是也巧了。” 文竹也說道:“就是你提過的那位劉威劉百戶嗎,這也太巧了。” 盧明川的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也不知道私底下在想些什么,最后只是嘀咕道:“看來張大人對我們頗為滿意,也不知道他具體官職,到時候能不能在知府老爺面前夸夸我們。” 蘇鳳章沒打擊他的幻想,但卻覺得他這是做夢,張大人的品級肯定不高,不然不可能親自處理那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情,能不能見到方知府還是未知數(shù),再說了,就算他能見到知府,憑什么要夸他們。 但盧明川卻覺得這件事值得奮斗一下,接下來幾日他對張大人可謂是倍加殷勤,那勁頭看得文竹咋舌,暗地里對蘇鳳章說這個人沒風(fēng)骨,不像讀書人,倒像是個商人。 第53章 意外 光說青州府境內(nèi),青江這條河流就蔓延出四百多公里,其中積淤的地方不少,之前青州大水堤壩坍塌,更是造成下游三分之一的地段都淤積嚴(yán)重,這一次朝廷的辦法很簡單,多開支流,疏通河道,加固堤壩。 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不提別的,就一個疏通河道就難上加難,這時候可沒有什么挖掘機(jī),一切都得靠人力,那都是拿著老百姓的性命在治理。 而開支流,讓缺水的地方充盈,又減少青江主干的壓力,其中涉及到的事情就更多了。 蘇鳳章來了幾日,便聽說上游一帶幾個天然湖泊修建成了水柜,也就是現(xiàn)代的水庫,并且設(shè)置了斗門以方便蓄滯和調(diào)節(jié)水量。 這絕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完成的事情。 相比起來,他們這一段要處理的勞役就簡單多了,這一片地方比起河道更像是灘涂,而他們要做到就是講河道疏通,將淤泥挖出來,加固兩邊的河堤。 河道中間的水不算深,淺的地方只沒過腳背,深得地方也最多到承認(rèn)膝蓋處,只是遍地都是樹木、石頭和泥沙,處理起來不太容易。 幾日下來,寬闊的河床被挖的坑坑洼洼的,這活兒不輕松,也幸虧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春天,天氣不算冷,否則民夫們可有得受。 蘇鳳章從自己住的草棚出來,這些臨時搭建的棚子四處漏風(fēng),但好歹能擋住雨水。 他往河道那邊走去,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蘇鳳章都是笑盈盈的回了。 一個監(jiān)工模樣的人看見他,也招呼道:“蘇公子,起這么早啊。” 蘇鳳章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這還早啊,林大哥你們不是早就下河干活了。” 這林大哥哈哈一笑,拍著自己腦袋說:“你是讀書人,跟我們哪能一樣,再說了,我們昨晚天黑就睡了,蘇公子可是一直熬到了半夜。” 看來昨天張大人拉著他說話,一直說了大半宿的事情大家伙兒都知道了。 蘇鳳章就笑道:“林大哥,我想去看看河道那邊的情況。” “那邊還不是天天一樣,有啥好看的。”林大哥又道,“走,我?guī)氵^去。” 兩人有說有笑的走到河道那邊,大約是大清早大家伙兒剛吃飽下去干活的緣故,民夫們的精神頭看著都還不錯,至少沒幾個愁眉苦臉的。 有的民夫負(fù)責(zé)挖,有得負(fù)責(zé)把淤泥挑到岸上去,但不管是挖掘用的鋤頭還是搬運(yùn)用的籮筐,都是這些民夫自己帶來的。 是,這時候的勞役制度就是這么坑爹,做工的時候朝廷甚至不提供工具。 或者也不是他們不想提供,而是提供不了那么多,只能讓老百姓自己帶上。 這一次青江治理工程四月底才開始,估計(jì)也是為了避開最為農(nóng)忙的那段時間。 “這不是蘇公子嗎,蘇公子,你來當(dāng)我們監(jiān)工啊。”民夫中一個人大聲喊道,顯然跟他十分熟悉,聲音中都帶著親近。 蘇鳳章也笑起來,大聲喊道:“這可不成,我可不能搶了林大哥的活兒。” 林大哥卻站在旁邊哈哈大笑:“蘇公子要是樂意的話,我倒是還能輕松輕松。” 那民工一聽,又喊道:“蘇公子,你要不要下來玩玩,挖泥沙看著累,其實(shí)還挺好玩的。” 林大哥瞪著那人罵道:“臭小子說什么呢,蘇公子是讀書人,你以為跟你似的皮糙rou厚。” 誰知道蘇鳳章卻脫了鞋子,挽起褲腿來,“那我就下去試試看。” 他這么一弄,方才招呼他的民夫都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哎,別啊,蘇公子你不會真的要下來吧,水里頭冷著呢,還有螞蟥,螞蟥你知道吧,會吸血的那種。” 蘇鳳章卻已經(jīng)慢慢走下河道了,笑著說道:“我家也是有田地的,農(nóng)忙的時候也需要下地種田,怎么可能連螞蟥都不知道。” 聽了這話,身邊的幾個人倒是更加驚訝了:“蘇公子不是讀書人嗎,家里頭還讓你種地?” “是啊,我們村那幾個讀書的,縣試都還沒過呢,一個個在家里頭就跟大爺似的。” “可不是嗎,蘇公子看著就是讀書人,文氣的很,沒想到讀得了書,下得了地。” “各位大哥,你們這是夸我還是損我。”蘇鳳章笑著問了一句。 在岸上看的時候,他就覺得在河道里頭干活肯定不容易,自己下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更加困難,在淤泥里頭走路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更別提其中還有一些石頭和硬物,硌腳的很。 林大哥在岸上看著也是擔(dān)心,喊道:“蘇公子,你下去試試就得了,趕緊上來吧。” “我沒事。”蘇鳳章喊了一聲,又向身邊的人借了鋤頭,實(shí)打?qū)嵉母善饋怼?/br> 河里頭的淤泥帶著水,又濕又重,挖起來比挖地可難多了,尤其是站在淤泥里頭重心不穩(wěn),用力的時候容易摔倒,一旦摔倒渾身是泥還濕透,風(fēng)吹過來那滋味就別提了。 只干了一會兒,蘇鳳章就覺得腰酸背痛,跟春日里種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就在這時候岸上傳來一個聲音:“鳳章,你在下面干嘛呢,快上來。” “我再干一會兒。”蘇鳳章不信邪的喊道。 文竹看著都覺得心慌,大聲喊道:“快上來,是張大人要找你。” 蘇鳳章身邊的人也忍不住勸道:“蘇公子,既然張大人找您的話,那您就趕緊上去吧。” 文竹一直在上頭催,蘇鳳章無可奈何只得往上走,走一步就得拔一下腿腳,等到了岸上雙腿都是泥巴,他隨意用草皮擦了擦,用手巾抹了一把才穿上鞋。 文竹瞧他褲腳上都是泥巴了,蹲下來幫他擦了擦也沒能擦掉,只能嘀咕道:“你怎么想到下去干活了,這弄得臟兮兮的。” “就是想試試看。”蘇鳳章自己倒是不在意,還笑得挺開心。 文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理解這位小伙伴的心思了,以前他們一起吃一起喝一起玩,但現(xiàn)在他常常聽不懂蘇鳳章的話,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