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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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昀冷眼瞧他,十分不在意道:“你懂什么?” 朱公公忙稱是,順著謝昀的話諷了自個兒兩句,待謝昀面色微微緩和這才松下一口氣,君王之心最是難測,世人皆說他在御前伺候這般久是最明天子心的,其實他如今也越發不懂帝王之心了。 - 雁回回宮這幾日終是不放心,太后占其一,寺廟殺生占其二,那居于內院的外男占其三。 她便想了一法子,尋了三、五個宮中穩重的宮女往皇家寺廟送去了。 驚絮領著這幾個宮人交給了芳無,說是太后病中,皇后娘娘不能在身邊照顧心中愧疚不安,這幾個宮人是皇后娘娘親自挑的人,手腳勤快做事也頗為穩重。 皇后娘娘的孝心,就是太后也不能拒絕。芳無只是不敢拒絕只好當著驚絮的面謝過皇后娘娘,又親自送走驚絮這才領著宮里來的人往皇家寺廟中去。 芳無敲打這幾個宮人:“太后的起居用不著你們,你們也不必想方設法往貴人眼前湊。” 幾個宮人恭謹答是。 芳無又道:“這皇家寺廟前院僧人自會灑掃,其余的便交給你們來負責。對了,這內院以北也有了專人灑掃,你們也不必管。一日三餐僧人吃什么你們便吃什么,若有嘴饞的便給我忍著,若叫我發現有偷獵山中靈物的直接杖斃。” 芳無在太后身邊待了許久,身上多少也學了些太后的不怒自威。這番話一說,駭得幾個宮人連忙戰戰兢兢地保證。芳無一眼掃去,這才滿意地讓她們去了臨時的住處。 皇家寺廟占地遼闊,人卻不多。伺候的奴才們也不必幾人擠著一間屋子,雖油水沒有在宮中掙得多,但其他條件卻也不錯。 今日從宮里來的其中一個宮人將行囊放好,便開始整理被褥。許是太久未做過這些,等她整理好被褥天色都暗了下去。 她也不著急,坐在木幾邊先倒了杯水,正要飲下杯中水,房門外有人嚷嚷。 “驚宛,驚宛。” 大抵是不適應,驚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門外人是在喚自己。驚宛這才嘆息一聲,臨開門前特意往碗中水面看了眼,確定自己面上的掩飾還在這才開了門。 門外是驚宛親自挑的宮人,她知道這人姓名,名叫慧心。 而慧心卻不知面前這人正是當今皇后。 “何事?”雁回問。 慧心猶豫半響,聲音細若蚊足:“驚宛,芳無姑姑方才讓我下山去買藥,這……這天都黑了,我好怕……你能不能陪我一同去啊。” 雁回一愣:“買藥?” 這皇家寺廟雖沒有宮中方便,但畢竟太后住于此,怎會讓人特意下山去買藥? 思及此,雁回未過多猶豫頷首同意了。 慧心開心地想上前攬住雁回,只是雁回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哪知慧心一個沒勾住雁回,腳背還被門前的石階絆倒,直直地摔了下去。 雁回趕緊去扶,慧心捂住腳疼得雙眼通紅。 雁回一眼見了便知慧心是走不得路了,便嘆了口氣道:“你先去休息,我一個人下山便是。” 慧心忍了半天的淚珠子終于掉了下來,囁嚅道:“驚宛,謝謝你,你真好。” 雁回向慧心詢問了要購買的哪些藥材,又拿過慧心交給自己的通行令牌這才要往山下去。 而不遠處一直注視這里的男人輕輕蹙了眉,輕聲道:“這丫頭,膽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大。” 第24章 臨近入秋,夜里的風帶著初秋的寒意。山谷間起了幾堆篝火,謝昀身上的鐵胄染了火星的炙熱,終日沉甸甸且冷冰冰的臉色卻并沒被火烤得消融,反而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顯得更為突兀。 行軍打戰便沒有太多的講究,山間有一塊凸起的巨石,朱公公簡單清掃了一下巨石表面,將坑洼中的污穢塵粒拂去后,雁大將軍便鋪開一張羊皮而制的地圖。 大梁幅員遼闊,單是這張大到仿若沒有邊際的地圖便可見一斑。清冷月色下,此次出征的主帥及副帥圍著巨石而站,身上的鐵甲銀輝斑駁地落于地圖之上。 雁大將軍伸手指著地圖最北的邊陲小城,道:“圣上,這里是邑城,邑城以北一百里便是大漠塞外,蠻夷流竄之地,若今蠻夷欲打開大梁的口子,這邑城就是最為關鍵的一點。” 謝昀頷首,等著雁大將軍繼續說下去。 雁大將軍又道:“當是派兵支援邑城。” 雁大將軍說完,收回手時目光落到地圖上邑城不遠處標識出來的山脈,他頓了頓隨后不動聲色地垂下眸子,掩過眸間幾分情緒。 但到底還是落入了謝昀眼中,謝昀看了看那處名為‘越鶴’的山脈,那里埋葬著鎮國大將軍以及千萬將士的尸骨,亦是舅舅的投誠之處。 “雁來,你領兩萬精兵往邑城去。”謝昀越過山脈目光落在與邑城隔山相望的另一城池上:“其余人去這。” 雁來便是今驃騎大將軍姓名,與皇后名諱含義相同。有來有回,可偏偏一腔悲歡古難全,縱使兒女美好的寓意nongnong,鎮國大將軍還是再也回不來了。 謝昀修長的手指在這座城池上一點,再挪開,酈城二字躍于眾人眼眶。 張相張炬為什么反,蠻夷為何愿意助他反,知曉實情之人少之又少。謝昀也無意解釋一二,只下了命令:“天一亮便兵分兩路。” 部署好作戰計劃,眾人便各自休憩。謝昀讓朱公公拿來紙筆,便在雁回寄來的書信上寫了幾字,隨后折好信箋交給朱公公,隨口問:“皇后回宮了?” 朱公公人雖不在宮中,眼線卻在。 便道:“娘娘兩日前便已回了宮。” 謝昀“嘖”了聲,眼眸微瞇,看著星火跳躍木柴燃的噼里啪啦的篝火道:“看樣子,舅舅不愿見她。” 夜色沉沉,同一片天空之下,雁回走下皇家寺廟百級石階。待人工鋪就的青石板變為山野土路,晚風卷著林間樹葉作響,時不時有幾道分不清是野獸嘶鳴還是其他什么的異聲,雁回才有一陣后怕。 倒不是真的怕狼怕虎,而是擔心自己若真出了什么意外,辜負了那人囑托,黃泉之下又如何相見。 雁回捏著手中通行的令牌,因著太后常年居于此,靈山下有一圈駐扎守候在此的人,管理不比皇宮松懈,若無這令牌既無法出也無法入。 雁回向駐守的將士遞了牌子,又說明了自己深夜下山的緣由,待值夜的將士好生檢查了一番,又做了幾道登記后才堪堪放行。 “多謝。”雁回道了謝,隨后問那值夜的將士:“請問這山下的小鎮可有診堂?” 將士搖了搖頭道:“靈山附近幾個小鎮都無診堂,姑娘還是得往城里去。” 雁回又道了謝,其實進城的路途是最近的,只是張相謀反后,這京都城門算是半封鎖了,這么晚進城必定又會被盤問許久,那守城門的將領是雁來部下,雁回擔心自己身份遭暴露了。 思來想去,雁回走了一會兒,便蹲下來用地上的泥土往臉上又抹了抹。 然后她聽到一聲輕笑。 很輕,像鴻毛一般落在了心頭。 雁回猛然轉身回頭,目光所及只有黑黢黢的樹干陰影和眼前方寸之地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的雜草野花。 “誰?” 雁回肯定自己是聽見了,可放眼望去天地之下空無一人。她凝著婆娑樹影看了半響,最終抿唇順手拾起泥土地邊一根枯枝握于手中,以作防身只用。 雖枯枝一折便斷,但也聊勝于無。 雁回捏著這枯枝一路往城里去,這一路上她便豎著耳聽身后動靜,然,除了風吹樹葉擦過耳畔便再無其他。 到了京都城門,雁回又將通行的令牌交給了守城的將士。雖謝昀有令,每日進、出城的人數不得超出三百,但這令牌是謝昀為太后特制的,便意味著特權。 尤其在雁回闡述自己進城來意時,守門的將士便很快放行了,又瞧雁回面上幾分狼狽,還特意囑咐她行路小心。 雁回忽覺一陣暖意,她在禁宮待的這些年是許久不見這些人情善意了。她忽的有些感慨,覺著這些年的歲月蹉跎泯滅自己許多善良。 她想到了國舅爺的表字,樂魚。 臨淵羨魚樂在其中。 便是如此灑脫隨性的國舅爺無法選擇自己的道路,又何況她呢?有些人生來肩上便是有責任的,身在其位必謀其職,欲戴皇冠也必承其重。 這轉念一想,雁回面上的笑意便消散了,她向將士問了最近的診堂,道謝后便又繼續趕路。 又因著張炬謀反,京都宵禁時辰提了前,雁回加快腳程往距離城門最近的診堂去。 最近換季時期,風寒發熱人數驟增。 雁回來的這間診堂在這時也是人頭濟濟,她看了眼檐下懸掛的葫蘆,葫蘆底下又接了一個魚形的幌子,意為懸壺濟世且賣藥看病不分晝夜。 雁回好不容易擠進堂內,問了問案牘前的大夫有沒有她要抓的藥材,又問他能否通融一二,因為自己還要趕在宵禁前出城。 那大夫頭也不抬,厲聲道:“沒瞧著都排著隊呢?這里哪個人不都有所急,你不要搞特殊。” 雁回除了在謝昀那里碰灰,這還是第一次吃癟。她又不好將太后搬出來,只得訕訕尋了一旁的伙計要了等候的號牌。 她捏著號牌想在堂中等候,可這里人實在太多,根本沒有可容她等候的地方,好在有人指了指街道對面的茶肆道:“見姑娘穿著不俗,若是有多余的閑錢不如去對面茶肆等著,若輪到你的號牌,大夫自會喚你。診堂的病人太多,沒病的人待久了也怕染了病,還不如花點小錢買個無病無災。” 雁回覺得他所說不無道理,便去了對街的茶肆。 剛坐下,方才勸她來茶肆等候的人便迎了上來,詢問她要喝點什么茶。 雁回:“……” 這民間商家的手段讓雁回嘆為觀止,只是身上的銀兩是公款,便只點了一壺最便宜的茶。 茶肆老板也不嫌棄,樂呵呵地端著茶送了上去。雁回本就是喜茶之人,聞著茶壺里的味便猜到了什么,果然一敲開茶蓋,壺中零星只有幾片茶葉。 這茶葉還不知是泡過幾壺滾水的。 雁回認栽,只讓茶肆老板再送上一壺白水便是,可那老板又要收錢。雁回面上有了怒意,好歹是中宮之主,沉下臉時那威嚴便顯了出來。 雁回冷道:“對街的診堂懸壺濟世,你卻釜底抽薪掙這黑心錢,不知老板午夜夢回時有沒有一兩分心虛!” 茶肆老板是做生意的,自然也有認人的眼水,當下便知面前這姑娘鐵定大有來頭,于是忙不迭地重新送上了茶水,但又有一絲不甘,指著對街的診堂委屈道:“姑娘,對面的診堂也不干凈。” 雁回一抬眸,循著老板所指處看去,卻見診堂門扉兩邊掛著一副對聯。 上聯:但愿時間無人病,寧可架上藥生塵。 下聯:購藥滿十兩銀子,送雞蛋一筐。 雁回哭笑不得讓茶肆老板走了,她往茶盞中倒了水,正要啜飲聽得背后一桌談論。 “那柳安大道又賣起了女兒紅。” “是那家嗎?” “是。” “當真?那可是太好了。” “我還騙你不成?昨兒個我才去飲了一碗,那滋味和五年前一般模樣,不要太爽口!可惜老板只賣三罐酒,賣完就收攤。” “為何?” 聲音逐漸小了下去,談論聲變成了竊竊私語聲。 雁回端茶盞的手一頓,隨即掩下眸子。她知曉為何,京都的柳安大道有一戶專門賣酒的人家,不僅是酒好,也因驃騎大將軍是那里常客便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只是驃騎大將軍投敵后,那家便關門不敢再開了。 如今想來,張炬謀反一事定是在民間傳開了,當年扯著正義旗幟嚴審驃騎大將軍親信的張相卻成了亂臣賊子,那些誣陷也就不攻自破了。只不過,當朝天子還未為大將軍正名,所以這酒也只敢限量售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