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方玉蝶一愣,哪個小娃呼喚她,如此自來熟。嚴國公府的小娃娃,統共兩個,一個是先前瞪她又捶打她的嚴綰綰,另一個則是一見面就厲聲指責她是畫皮女鬼的嚴詩詩,可無論是哪個,都不應該叫她叫得這般親昵呀。 方玉蝶疑惑地往窗外探去,然后意外極了…… 只見嚴詩詩小女娃吭哧吭哧邁著兩條小短腿,從游廊那飛奔而來,面上洋溢的笑容喲,宛若觀音座下笑得最美的小仙女,踏著春風和桃花而來。 “表姑姑,你可算是來了,我都等你好幾個月啦!” 小小的嚴詩詩站定在窗下,仰起粉面桃腮,盈盈綻放笑容,一只嬰兒肥的小胖手舉高高,去夠窗楞上方玉蝶的手。 手指相處的瞬間,方玉蝶心頭的疑惑達到巔峰,拉她小手的這個女娃娃真的是嚴詩詩?那個先頭瘋瘋癲癲指認她是女鬼的嚴詩詩? 前后真的是同一個人?怎會有人變臉如此之快? 說真心話,方玉蝶的手都有些膽寒起來,想立馬撤回。生怕小女娃一個發神經,驟然變臉,再次生出幺蛾子,譬如抓破她白瑩瑩的玉手,血跡斑斑,從此殘了,廢了,不美了,可如何是好? 可余光里蕭青青款步而來,讓方玉蝶做不出甩開小女娃的舉動,思來想去,干脆反握住小詩詩的手,稍稍用點力扣住,令其作妖無能。 嚴詩詩見狀,心頭一陣好笑,看來先頭那出戲給方玉蝶留下心理陰影了,開始不動聲色地防備了。好哇,妙哇,越是如此越好呢。 正愁找不著方玉蝶破綻呢,她自個就露出來了。 果然蕭凌說對了,一味地將敵人關在監獄里與世隔絕,不是什么好法子。不若放出來,她才有作妖的可能,而嚴詩詩需要做的,便是在最關鍵的時刻令其曝光,給其致命一擊。 自然,探病的蕭凌不可能對一個小娃娃說這般直白的心機,但蕭凌很有智慧,講了個《小羊智斗披著羊皮的狼》的小故事,淺顯易懂,天資聰穎的小詩詩立馬領悟了,這才有了假裝失憶親密接觸方玉蝶的策略。 “表姑姑,你好漂亮哇,”小詩詩嘴很甜,還望向逐漸走來的娘親,一臉的歡喜樣,“娘,表姑姑好像古畫里走出來的仙女哇。” 蕭青青笑了:“對呀,你表姑姑人美,性子也好。”說這話時,蕭青青視線迎上了方玉蝶,朝她微笑頷首,“玉蝶表妹,我家詩詩性子莽撞,指不定就什么時候又闖禍了,玉蝶表妹可千萬別計較呀,都是一家子骨rou。” 方玉蝶是個聰明的,自然明了這是蕭青青變相地朝她道歉呢,為之前嚴詩詩發瘋的事道歉。忙靦腆笑道:“二表嫂多慮了,詩詩這般可愛,誰見了都會喜歡的。” 口頭表示不介意,但誰能想到,方玉蝶聽了蕭青青話啊,心里卻失落極了。她真心不想要來自蕭青青的道歉,她滿心期盼的人是嚴振山表哥啊,怎的她受了那般大的委屈,表哥都不親自來? 莫非被蕭青青搶了先,所以嚴振山表哥不再來了? 念頭一起,方玉蝶都有些怨怪上蕭青青母女了。 蕭青青見方玉蝶目光陡然黯淡了一分,只當玉蝶表妹對先頭的事還有些放不開,蕭青青也沒放在心上,人之常情嘛。為了表達十足的歉意,又笑道: “玉蝶表妹,你遠道而來,按照京城的習俗呀,過陣子我挑選個黃道吉日,帶你去西山拜拜菩薩,祈祈福。” 這等習俗,可不是每個客人都能享受的,唯有被主人們十分在意的客人才能擁有這個待遇。 所以說,蕭青青真真是很給方玉蝶面子了,由她堂堂郡主親自帶了方玉蝶這個西北小鎮姑娘前去寺廟祈福,日后傳出去啊,議親的婆家都能拔高一個檔次,就沖著有蕭青青郡主撐腰啊。 但方玉蝶聽了,卻并不感激蕭青青郡主的好意,唯一的念頭便是——嚴振山表哥去嗎?若他不去,祈福也沒甚意思。 正不知該如何打聽時,蕭青青卻主動提及了:“恰好這陣子你二表哥剛回京,還沒落實差事,有時間陪咱們一家子前去祈福。” 方玉蝶立馬樂了,點頭微笑。 聞之,嚴詩詩卻心頭一凜,她記得上一世就是這次祈福,回來后爹娘第一次鬧了別扭,娘親滿臉慍色,當晚連飯都不愿跟爹爹一桌吃了。 當年嚴詩詩還小,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這一次可得擦亮眼睛,好好盯著方玉蝶,避免她再作妖了。 —— 三日后,朱國公府,正院上房。 碧竹林里,一張雕花美人榻上半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夫人,地上站了個妙齡少女,兩只小粉拳正一下又一下給老夫人捶打雙肩呢,光看老夫人那滿意的表情,便知妙齡少女很會伺候人,嘴甜手巧。 “萱萱吶,聽聞你二叔、四叔從西北回京好幾日了。”朱老夫人微微睜眼,握住嚴萱萱捶打的小手,示意停下,命小丫鬟搬了個繡凳來,讓嚴萱萱挨著自己落座。 嚴萱萱是個聰明人,聽外祖母這般一提,便知自己常住外祖母家的計劃要泡湯了。 果然,接下來聽朱老夫人語重心長地道:“萱萱吶,你娘那件事,不是外祖母和你皇后姨母不給你們做主,實在是你娘這回犯下的錯誤太大,難以回旋。你們要體諒皇后啊,她是國母肩上的擔子重,太子還挑著未來的江山呢,一個行差踏錯都會招來非議。” 嚴萱萱哪里不知道外祖母這是在給皇后姨母開脫呢,畢竟上回蕭青青進了趟宮,再回來,后頭竟跟著一個宮里老嬤嬤,二話不說就去了祠堂宣讀懿旨,說是皇后親口將她娘跪祠堂的期限由兩個月延長到了半年。 哪有自家人懲罰自家人的? 當日嚴萱萱就奔回了朱國公府,一頭撲進外祖母懷里哭腫了雙眼,將委屈一股腦兒全倒給外祖母聽——吩咐她們母女挑撥離間蕭青青婆媳的是皇后,東窗事發,第一個上趕著落井下石的居然也是皇后,你說說,憑什么? 可當時的外祖母嘆了口氣,硬是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隨后,就將嚴萱萱丟棄在小跨院里,一副遇事自己多動腦子的態度。 當初,嚴萱萱覺得委屈到了極致。不過兩個月后的今日,嚴萱萱已經漸漸看開了,也明了了世間很多道理——世上哪有什么對錯,強權才是正理。 譬如,皇后是貴及天下的國母,所以無論皇后做下什么決定,外祖母都不言錯,完全倒向皇后那頭,對弱勢的嚴萱萱母女完全不施以援助,任她們娘倆被皇后和蕭青青郡主欺負。 想明白這些后,嚴萱萱再站在外祖母跟前,整個人的精神面貌都變了,不再一副哀怨模樣,反倒神采奕奕起來,笑得一臉溫柔:“外祖母,您教導的對,這兩個月下來呀,萱萱全都想明白了。” 朱老夫人點點頭:“你真明白,就好。回去吧,別賭氣,你二叔四叔都回來兩三天了,你還住在這兒不回去,到時傳了出去對你沒好處。” 嚴萱萱不回去,是打著病了的旗號,可京城的貴婦人有幾個愚蠢的,眼珠子轉溜兩下便知道有貓膩了。 頭兩天沒催嚴萱萱回去,朱老夫人也是看不順眼蕭青青,故意給蕭青青夫婦添堵呢,也算是給了個下馬威。可若一直不回去,便顯得朱國公府沒教養了,這個朱老夫人可不能容忍,這不,開始催了。 嚴萱萱心領神會,當即朝外祖母辭行,登上馬車就回了嚴國公府。 —— “這幾日,府里可有事?”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嚴萱萱都還沒坐下喝口茶呢,就招來一直留在府里的大丫鬟明月問話。 明月自然知無不言,重點提了提方玉蝶。 “哦?居然有那樣的事?” 嚴萱萱多敏感的人吶,短短幾句話間,已是品出味道不對了,譬如,嚴詩詩做出那樣一出戲,是不是蕭青青唆使的呀。 理由嘛,很簡單,表哥表妹最容易產生曖昧,二叔嚴振山和方玉蝶一路同行那么久,路上怕是傳出了什么流言蜚語吧,還很不湊巧就被蕭青青知道了。 至于為何四叔也一路同行,且未婚,方玉蝶沒看上四叔,卻看上了二叔,理由很簡單,四叔是庶出,戰場上沒二叔彪悍,在國公府里一向也不大受重視,稍微有點眼力勁的都想爬二叔的床吶。 且方玉蝶已經與二叔有過救命之恩了,這樣大的恩情,利用起來就是護身符啊。換成她嚴萱萱,也得挑二叔下手啊。 “不錯,不錯,有熱鬧看了!”嚴萱萱雙眼彎成了月牙。里頭蹦出晶亮的光,“蕭青青,侄女竟然回來了,方玉蝶就不再是孤獨無援的孤女了。” 第26章 京城的三月,桃花盛開,美不勝收。西郊的桃花山,在京城頗負盛名,山上桃花如霞,是個賞花怡情的絕佳地方。很多人家都會挑選男人休沐日,攜家帶口,一家子老小前去桃花山踏青。 蕭青青挑選的寺廟就在桃花山上,早飯剛過,一家子人就預備出發了。 “詩詩,你這身裙子真好看!”嚴詩詩走中間,兩只小手一左一右牽著爹娘的手,剛停在馬車邊,早就候在那的嚴綰綰立馬瞪大了雙眼,一臉羨慕地摸了摸詩詩的裙擺。 海棠紅的襦裙,裙擺處斜伸出一枝桃花,兩只彩蝶聞著桃花香飛來,一只先落在桃花上,回頭熱情招呼它的小伙伴。 栩栩如生,神態動人。 如此傳神的刺繡,是嚴綰綰裙子上從來不曾見過的,嚴綰綰愛美,兩只小手羨慕地摸了又摸。 “是吧,好看吧?”嚴詩詩也是個湊美的小姑娘,還炫耀上了,張開雙手美美的在嚴綰綰面前緩緩轉了兩圈,裙擺蕩起來,上頭的彩蝶也飛了起來,越發好看。 看得嚴綰綰雙眼都直了。 恰好此時,嚴萱萱與方玉蝶并肩而來,將兩個小娃的互動看了個一清二楚。 “唉,詩詩才多大,就會顯擺了,明知綰綰家境遠遠比不上她家,買不起那樣昂貴的蘇繡,還這樣炫耀,也不知二嬸是怎么教女兒的。”嚴萱萱故意嘆氣道,暗暗觀察方玉蝶神情。 方玉蝶聽了,心下甚是熨帖,她不喜嚴詩詩母女,巴不得身邊人都對蕭青青母女評價不高。 尤其眼下,方玉蝶猛不丁望見嚴振山,心下一陣羞澀,連忙低下頭去,心中卻期盼嚴振山能朝她望過來,然后笑著召喚她,可……方玉蝶余光里,嚴振山卻低頭湊近蕭青青耳邊,也不知說了句什么,逗得蕭青青捶了他胸口一拳。 方玉蝶胸口酸氣直冒,再聽到嚴萱萱詆毀的話,就越發認同了。甭管詆毀的是什么,她都愛聽。 嚴萱萱見狀,心下了然,方玉蝶真的看上二叔了。 為了拉攏方玉蝶,嚴萱萱故意說了兩句諷刺話:“綰綰可憐了,等會詩詩童言無忌,還不知要說出什么羨慕死綰綰的話呢。” 豈料,話音未落,就被接下來的一幕給狠狠打臉了,面上一陣難堪…… 嚴詩詩撩起自己的裙擺,朝嚴綰綰笑道:“綰綰,就知道你喜歡極了,我娘呀早早就買下了兩條,我這條是海棠紅繡桃花的,給你那條啊是胭脂紅的,也是繡桃花的,都好看!” “我也有份?”嚴綰綰指著自己小鼻子,抬頭望向蕭青青,不可置信道。 蕭青青笑道:“可不是,那日帶詩詩去玉錦繡鋪,詩詩第一個就念叨你,說你同歲,眼光肯定跟她一樣,就買下了兩條同款的。” 這話,既點出蕭青青對三房侄女的惦記,又點出自家女兒對堂姐的在意。 嚴振山聽了,大手握住嬌妻的小手,一臉幸福地勾了勾她手心,贊揚她很會教女。 三夫人楊氏笑得那個燦爛啊,一個勁朝蕭青青道謝。 嚴綰綰呢,立馬不客氣地伸手朝蕭青青討要上了:“二伯母,那我的裙子呢?” 嚴詩詩一聽就笑噴了,不用問都知道,心急的嚴綰綰這是要立即換上呢。 果不其然,下一刻,嚴綰綰就拉了詩詩小手,飛奔去了詩詩的小院子穿新裙子去了。 三夫人楊氏臉都紅了,她怎么就生出這么個不懂講客氣的女兒。 一旁的老夫人啊,看到這樣一幕,卻是笑得合不攏嘴,兩個小娃娃太可愛啦。 —— 一刻鐘后,嚴詩詩和嚴綰綰穿得像雙胞胎蝴蝶似的,一路飛回來了,笑臉洋溢。 “兩個小娃娃真漂亮!”老夫人坐在馬車里,從窗口招手笑,“詩詩,綰綰,快上來!” 這次特意啟用了豪華大馬車,能坐七八人那種,蕭青青、嚴如鶯、方玉蝶、詩詩和綰綰都能陪著坐第一輛馬車。 唯有嚴萱萱被淡淡排斥,坐去了后頭那輛馬車。三夫人楊氏是庶子媳婦,地位不高,自動與綰綰告別與嚴萱萱同坐一輛。 很快,馬車出發朝京郊桃花山奔去,嚴振山騎馬跟在馬車一側,照看一家子。 一馬車的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最是熱鬧,尤其兩個活潑的小娃各種搞怪,氣氛一度熱鬧。 但熱鬧啊,開懷啊,都是別人的,方玉蝶卻一直有些心里發慌。方玉蝶是個很敏感的人,她隱隱察覺自打那日小詩詩驚懼失常昏厥后,老夫人待她的態度就與初見之時不同了,冷淡了一分,態度十分微妙。 且,方玉蝶各種扮乖巧,對老夫人各種親昵,可謂是解數用盡,連死去的娘親這種親情牌都拿出來打了,依舊換不回老夫人最初的那份熱情,總是缺了點什么。 這些天下來,卻一日日瞅著老夫人越來越喜歡蕭青青,尤其此刻,一馬車的歡聲笑語幾乎全是蕭青青、嚴詩詩和嚴綰綰帶來的,老夫人看向蕭青青母女的眼神啊,滿滿都是愛呢。 兩廂一對比,方玉蝶心底就越發慌亂了。 特別是,春風偶爾撩起窗簾,騎馬的嚴振山立馬朝馬車里的蕭青青望去,蕭青青不僅不躲,還抬頭目光相碰,彼此間那甜膩膩的眼神啊,讓方玉蝶嫉妒不已。 不行,她該做點什么,扭轉局面了! 可是,能怎么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