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大約是十一歲初讀時被嚇得不輕,方玉蝶再沒讀過第二遍,但當初的那股子恐懼感一直深埋在心底,乍然從小詩詩嘴里再次聽到,方玉蝶心頭恐懼直冒。 但見小詩詩被嚇成這樣,方玉蝶又不可抑止地生出幾分興奮來。 你道為何? 《畫皮》這種嚇死人的女鬼故事,是六七歲的小娃娃該聽的嗎? 這充分說明二表嫂蕭青青白念了一肚子書,卻是個一味拔苗助長,不懂教女的。小詩詩才多大,就挑這種恐怖故事給娃聽,你品品,蕭青青有腦子嗎?二表哥嚴振山事后還能不怨怪蕭青青? 這般一想,方玉蝶心頭對小詩詩的怨怪都淡去了三分,沒那般埋怨小詩詩突然啼哭,打斷她“勾引”二表哥的事了。 方玉蝶還打算不計前嫌,好心圍上去,與眾人一塊安慰安慰被女鬼嚇破膽一直淚珠不斷的可憐小詩詩。 可方玉蝶怎么都沒想到,她小腳才剛抬起要邁步,小詩詩突然當眾指認—— “可她已經來了,就站在那里!” 言下之意,那個人前人后兩副模樣的女鬼,就是她,方玉蝶! 方玉蝶先是怔愣,隨后面對眾人齊刷刷投來的目光,本來不是女鬼的她,莫名也有些慌神了。 因為民間有個說法,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尤其鬼怪方面。 這般一想,方玉蝶越發慌了神,第一次上門,若被眾人當成了女鬼,從此被防備,那她日后還能有什么好日子。思及此,面上血色如退潮般,頃刻間散盡,蒼白一片。 “詩詩,不許瞎說,那可是你表姑姑。三年前,你還撒嬌囔著要抱,不肯撒手的表姑姑啊!” 蕭青青很快回過神來,見方玉蝶被自己女兒嚇得臉色蒼白了,心中不忍,連忙握住女兒指認方玉蝶的手指頭,各種溫柔軟語開導。最后還打感情牌,拿出三年前女兒對方玉蝶的親昵之事說項,試圖喚起女兒曾經對方玉蝶的那份喜歡來。 換句話說,蕭青青再愛女兒,也是有腦子的人,不會因為女兒胡亂說一句“就是她,她是壞女人”,就真的認定方玉蝶是擁有兩張面皮的女鬼。 “是啊,是啊,詩詩,她是你表姑姑啊,不是什么壞女人……”老夫人既心疼寶貝孫女嚇成這幅可憐樣,也心疼外甥女方玉蝶嚇得血色都沒了,手心手背都是rou,尤其與方玉蝶是初次見面,老夫人再沒見識,也做不出排斥客人,一味偏袒寶貝孫女的事。 “詩詩,你定是眼花看錯了,你表姑姑是個很好的人呢,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了。”四爺嚴振峻也開口為方玉蝶說好話。 見完全沒人信她,小小的嚴詩詩惶恐萬分,心頭涌起巨大的委屈,方玉蝶真不是好人,真的不是好人啊,為什么沒人信她,為什么……小詩詩搖著小腦袋,委屈噠噠的,滿屋子尋人,似乎在尋找還有誰能信她。 最后視線落在了爹爹身上,小詩詩宛若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胖胖的小手顫抖著抓住爹爹衣袖,眼珠狂掉,哀求似的喊了一聲:“爹爹……” 尾音綿長,里頭飽含了不被信任的委屈,渴望爹爹信她。 嚴振山哪里見過這般委屈的女兒,那小身子有多顫抖就不提了,光是那哇哇哭的小嘴,就看得嚴振山心疼死了。好想不管不顧地迎合寶貝女兒,大喊一聲“來人啊,將這壞女人趕出去!再不許出來晃!” 可嚴振山理智尚存,方玉蝶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不說,更對他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他都不能那般傷害無辜的方玉蝶。 一邊是突然不正常陷入恐懼的女兒,一邊是有救命之恩的方玉蝶,短暫的糾結后,嚴振山殘忍地做出了選擇,柔聲安撫女兒道: “詩詩乖,你認錯人了……” “啊,詩詩!”堂屋里突然驚呼聲一片,一個個呼喊著“詩詩”。 竟是嚴振山話未完,小小的詩詩突然面露絕望,宛若被世上最疼愛她的爹爹無情拋棄了似的,眼珠子一翻…… 小詩詩當場昏死了過去! 小腦袋一頭往下栽,軟軟的小身子也跟沒了骨頭似的,陡然翻折下墜! 抱著詩詩的是老夫人,哪里見過這等場面,立馬嚇得手軟,險些沒抱穩詩詩,要腦袋先著地從高空倒栽到地上去。虧得蕭青青反應快,一把抱住小詩詩的腦袋,才沒摔了。 “詩詩……”嚴綰綰也急壞了,兩只小手拼命搖晃詩詩的腿,企圖喚醒昏厥過去的詩詩,可怎么呼喊,怎么搖晃,詩詩都毫無反應,急得嚴綰綰“哇哇”叫。 “快找府醫來,快找府醫!”嚴振山一把從老夫人懷里接過昏厥不醒的女兒,心急如焚,火速抱往東廂房里躺著。 一屋子人全跟去了東廂房,守在床前。 等待府醫到來的過程中,嚴振山滿腦子都是女兒昏厥前的那個絕望表情,那雙絕望凄苦的眼睛是他從未見過的,飽含了被至親辜負的心碎。 “詩詩……詩詩……”看著女兒毫無生氣地躺在那,像是從此要醒不過來了,有那么一瞬,一個恍惚,嚴振山真的覺得自己選擇錯了。 六歲的女兒正處于恐懼中,他這個當爹爹的哄哄她又能怎樣? 何必非要較那個真? 在方玉蝶和女兒之間,非要保持理智站隊,說女兒是錯的!這下,釀成大錯了! 思及此,嚴振山真正是后悔萬分,他的詩詩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長兩短,從此落下巨大陰影,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詩詩,娘錯了,娘錯了,你睜眼看一看娘親,好不好?”蕭青青也快哭死了,趴在女兒床前,淚如雨下。 此刻的蕭青青,再顧不上什么方玉蝶了,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天下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上她的詩詩重要。 方才女兒情緒崩潰的整個過程,蕭青青都看得一清二楚,很明顯,爹娘是詩詩的天,是詩詩的精神支柱,可在詩詩陷入恐懼里,最需要爹娘站在統一戰線的時候,爹娘選擇了中立,那份中立,對小小的女兒而言意味著什么,是背叛啊! 所以,詩詩在巨大恐慌中,爹娘的背叛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絕望,“死”了過去。 想明白了這一層,蕭青青好恨自己,她算什么當娘的。 老夫人此刻,也有些明白過來親孫女為何昏厥過去了,老夫人一顆心苦啊,瞅瞅門外站立不安的方玉蝶,雖說方玉蝶是她嫡親外甥女,但是外甥女再親都比不上親孫女哇。 狠狠心,老夫人放話了:“翠玉,先帶表姑娘去西廂房歇著吧,累了一路,也是夠辛苦的。” 逗留在房門外不敢進屋的方玉蝶,乍然聽到這話,一顆心都拔涼了起來。聰明如她,如何聽不出來,姨母這是怨怪她沖撞了小詩詩,要將她隔離開來呢。 進府第一日,就被老夫人發話隔離,以后嚴國公府的下人該怎么議論她? 方玉蝶真心急了,雙腿發軟,小臉也越發蒼白起來,她不肯走,想沖進廂房去解釋……可剛沖出去一步,又停下了,她能解釋什么? 似乎無話可解釋。 正在這時,嚴綰綰從里頭沖了出來,兩只小拳頭不管不顧地撲打方玉蝶,嘴里囔囔: “都是你,都是你,就是你害了我的詩詩,你走,你趕緊走!再不走,我就不止用拳頭揍你了!” 小小的嚴綰綰,瞪著大大的丹鳳眼,用她自己的法子幫助自己的小姐妹呢。 屋里的三夫人楊氏聽到動靜,趕忙出來,一把拉開不懂事的嚴綰綰,忙給方玉蝶賠禮道歉。 方玉蝶被打得愣神了,腦子一片空白,只覺命運在玩她。 “表姑娘,西廂房已經收拾出來了,打掃得干干凈凈的,門前一排桃花樹,站在窗前就能看到,表姑娘應該會喜歡。”大丫鬟翠玉嘴里的話說得漂亮。 可說得再漂亮,又如何?不過是另類的嫌棄,著急要帶方玉蝶走,隔離進西廂房呢。 方玉蝶腳下發軟,踩在棉花上似的,沒了知覺,最后是被翠玉拉著去了西廂房。 見方玉蝶真的走了,嚴綰綰才收回了那雙瞪大的丹鳳眼,一骨碌又跑進廂房去守著詩詩meimei。 —— 偏生今日府醫有事外出了,等管家著急忙慌從別處請回郎中來,已經小半個時辰過去了,而嚴詩詩絲毫沒有要醒的跡象。 新來的郎中翻了翻眼瞼,把了把脈,最后心中一片苦澀,他什么病癥也沒瞧出來呀。 “李郎中,我女兒這是怎么了?可有得治?”嚴振山見郎中微蹙眉頭,一臉為難相,只以為女兒真要不行了,聲音都在打顫。 “奇難雜癥,奇難雜癥,恕老朽醫術不精,將軍不如請宮里太醫前來瞧瞧。”李郎中說罷,命小童拿起醫藥箱,拱手告辭。 聽到這話,一家子越發慌了,六神無主。 嚴振山也只能點頭,放郎中離去。 一家子人圍著郎中問話時,床榻上“昏迷”的小詩詩,悄悄兒睜開一條細縫,將爹娘、祖母、四叔和小姑姑等人的焦急表情全瞧了個遍。 咦,小詩詩不是昏死過去了嗎,這是醒轉過來了? 非也,非也,咱們的小詩詩從頭到尾都在作戲呢,什么大哭,什么害怕,什么聽到爹爹的選擇絕望了,什么昏死過去險些一頭倒栽在地上,通通都是作戲啊,演給爹娘和祖母看的呢。 小詩詩眼下可樂呵死了,雖說爹爹心里頭怎么想的,她不是爹爹肚里的蛔蟲,聽不出來,但是祖母卻是明確表態了呀,先頭直接將沖撞她的方玉蝶給請去了西廂房,這個節骨眼上果斷隔離,可是萬分不給方玉蝶面子呢。 好好好,祖母好樣的! 不枉費重生回來后,小詩詩一直力所能及地給祖母各種溫暖,果然見效了哇! 至于爹爹…… 嚴詩詩知道爹爹是個重情重義的,上一世因著與方玉蝶爹爹是戰袍兄弟,就能力所能及地給予方玉蝶各種庇護,這一世方玉蝶更是絕了,居然直接成了爹爹的救命恩人,爹爹怕是更要識人不清,被方玉蝶那個白蓮花耍得團團轉了。 正因為如此,嚴詩詩好幾夜沒睡著,反反復復琢磨過后,決定主動出擊,拿自己當籌碼,不管不顧先上演了一出“被爹爹刺激到絕望死去”的一幕。 那一幕,絕對的震撼啊,爹爹這一世都不可能忘卻的! 以后再遇上詩詩表達自己觀點和想法,需要爹爹支持時,爹爹鐵定不敢再輕易拒絕了。尤其是涉及到方玉蝶時,爹爹更不敢再傷害詩詩的幼小心靈了,凡事都會多加考慮,也絕對會偏心詩詩更多些,不會選擇所謂的中立。 能爭取到這一步,對嚴詩詩來說,已經是首戰告捷。 至于如何將方玉蝶趕出嚴國公府?被隔離開來的方玉蝶總會著急,要狗急跳墻的,多逮住幾次方玉蝶的錯處,譬如小小年紀就狐媚子想勾引男人,并將其曝光了,祖母和爹爹就是想庇護方玉蝶,也是不可能了。 到時,自會攆方玉蝶出府。 首戰告捷的嚴詩詩,頓感前途一片明媚,這一世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有她嚴詩詩在,再來幾個方玉蝶,她也不怕。 自信心爆棚的嚴詩詩,忍不住心里樂翻天。 —— 小詩詩正樂呵時,屋里的李郎中還被圍著問東問西,沒走成呢,外頭突然有小廝匆匆跑來: “老夫人,郡主,大皇子來了,已經下了馬車進府了。” 聽到這話,眾人先一愣,大皇子從未擺駕過嚴國公府啊?好端端的,怎的今日府里正亂時,大皇子跑來了?莫非出了大事? 老夫人出身不高,出嫁前就沒接觸過天家,出嫁后,沾了青青郡主的光,才接觸過幾個王爺王妃,見面次數也是兩只手能數得過來。像皇子這樣的絕對矜貴人物,說句不好聽的,老夫人打心里發怵,生怕自己一個接待不周啊,就給府里惹禍。 尤其聽聞大皇子是宣武帝最寵愛的兒子,光是這個身份,就險些嚇懵了老夫人,在蕭青青和女兒嚴如鶯的攙扶下,才戰戰兢兢出門去迎接。 老夫人邊往外走,還邊憂心問兒子:“振山吶,是不是你和老四闖了什么禍,被大皇子找上門來了?”最怕的就是這個了。 嚴振山立馬道:“娘,不必太過憂心,兒子和四弟絕對沒有闖禍,只有嘉獎的份。” 口頭這般說,心里也是疑惑萬分,他和四弟從未與大皇子打過交道,怎會才回京第二日,就招來了大皇子親□□問?難不成,大皇子最近對西北戰事有研究,迫不及待要與他和四弟探討一番? 蕭青青滿心里惦記女兒,正心亂如麻呢,可眼下見老夫人害怕,還是打起精神來柔聲安慰道:“娘,別怕,萬事都有兒媳呢。” “娘,您就別瞎擔心了,真出了事啊,有嫂子在呢。” 兩個月的相處下來,小姑子嚴如鶯親眼見證果蕭青青是如何將世子夫人關進祠堂,如何御下,又是如何短時間內就打理好險些亂套的國公府的,嚴如鶯可是打心底里佩服死蕭青青了。 老夫人聽了,立馬有了主心骨,是呢,青青郡主可是攝政王的女兒,論輩分還是大皇子的姑母,有青青在,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有轉圜的余地。這般一想啊,老夫人那顆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眾人剛行至正院門口,就見一襲玄色蟒袍的大皇子大步而來,走路都帶風,很是急切。 老夫人見了,心頭越發咯噔起來,看這架勢,似乎真的出大事了!老夫人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信心又垮掉了,朝大皇子見禮時,老夫人聲音都在打顫: “見……見過……大皇子。” 一個心慌啊,話都說不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