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后無雙十四
這是嚴從化頭一回闖進產房里,先前即便是皇后頭胎生太子時,他也只是在門外等候,如今已記憶模糊了。對于男子分娩難度尤勝女子一事,他略有耳聞,卻不曾想過場面當真如此慘烈。 “陛下!小將軍腰傷不好使勁,只能這個樣子,才好讓他——” 嚴從化聽不及產婆解釋,沖過去抱住易花都,將他口中之物一把取了出來。他一聲“小花兒”還未喚出口,反倒是易花都先哭了出來,抱住嚴從化的胳膊猛地搖頭:“陛下,陛下……我受不住,我受不住了!” 這叫嚴從化如何能不心疼?他抱緊易花都,兀自抬袖給他擦拭面頰脖頸,將他自己敲得紅腫破損的拳頭牽到嘴邊輕輕吹氣,“好小花兒,疼了就喊,別咬著,也別傷著自己。朕在這兒陪你,很快就好了。”他又將易花都雙臂搭向自己肩頭,讓他抱著,好令他將一身重量倚向自己。 易花都立刻便撲在他身上,臉埋入他肩窩里,哭得抽抽嗒嗒,氣都喘不順了。 在自己身邊這么多年,易花都何時有哭成這樣過?當真叫嚴從化心頭劇痛,恨不得立刻把他肚子里那個討債的小家伙立刻給拽出來。他狠狠瞪著一旁忙亂的幾個婆子,低聲問道:“還要多久?” “回陛下,生孩子的事,可急不來,小將軍這情況已算好了,就是他使不上勁。”產婆們也跟著急,一個給易花都順著背擦著汗,另一個在旁替他向下揉著肚子,嘴里不斷念叨著讓易花都用力。 嚴從化清楚知道,易花都實則無一刻不在用力。他的身子緊繃著,不時因施力過度而輕微發抖,墜在他腰上的胎腹沉沉向下掛著。易花都揪住嚴從化肩上的龍袍,每次陣痛來襲時,都恨不得把那點布扯下來,還又塞進自己口中狠狠咬住,非把絕望的嘶吼壓得含糊不清。“唔——” “小花兒,再堅持會兒!”嚴從化聽了難受,捧起易花都的臉龐,令他能看著自己,“你痛,朕也在這兒陪你一起痛,看著朕。” “陛下……”易花都與他額面相貼,眼淚簌簌而落,看著嚴從化眉頭緊鎖,目光嚴峻,卻又像是看到了點點希望,“陛下,不論是男是女,日后萬不可讓我們的孩兒卷入儲位紛爭之中,呃——我想,我想讓他,唔……啊!” “朕知道,朕知道!都依你,你想他平安長大不問世事,也都依你!”嚴從化立即便答應下來,只盼著他能振作些許,先將孩子好好生下來再說別的。這時,御醫又端來第三碗藥。 “小將軍受舊傷牽制,年紀又太小,男子更不似女子般身體柔軟。他自身氣力不足以勉下胎兒,必須要靠藥力支撐!” “我不,我不要喝那——”易花都一見那藥便心生害怕,掙扎著要爬開去。嚴從化立刻將他牢牢抱住,他心知御醫所說有理,若易花都無法憑一己之力產下孩子,拖得越久還令大人孩兒都陷于危險之中,那便長痛不如短痛。 “小花兒!聽朕的話,乖乖喝了,一會兒就好了!”嚴從化繞到易花都身后去,一手緊摟著他上身,另一手接過那碗藥來,又低聲對旁邊幾個小太監下令,“快!快按住他!” 小太監們連忙上前,握住易花都的雙臂。易花都放聲大哭起來,像個孩子一般扭著頭不愿喝藥。嚴從化貼近他耳畔,又是親又是哄,吻去他眼角淚珠,入他耳內的話音聽著也痛苦到了極點:“小花兒,把藥喝了,再一會兒就好了,別怕。朕會一直在這兒的,等把孩子生下來,朕好好疼你。” 好說歹說,他才令易花都飲了幾口遞到口邊的藥來,喝下去一小半,他又不愿繼續喝了,只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落在碗中。 “好小花兒,朕看著你不知有多心疼,你快把藥喝了,咱們生了這一個,以后再也不要了!”嚴從化抱著他,急得也跟著出了一身汗,細碎哀求話語隨他雙唇落在易花都耳尖上,“別讓朕跟著難受……” 縱是自己受千百般痛,易花都亦不愿令心愛之人分擔半分,更別提這是千尊萬貴、威風凜凜的皇帝。他任由嚴從化將剩下那半碗藥灌入他喉中,半柱香后,藥效一起,便只剩下啞聲哀嚎,疼得眼前陣陣發花,淚水不斷淌著,嘴里無聲念叨著“陛下”二字。 “好!好!這便下來得快了!小將軍使勁!”產婆們見勢皆是大喜,不住大聲給他鼓勁。所幸這藥用得確實及時,本就差最后一口氣的事,借著藥力,孩子不一會兒便娩下大半。 “呃——”易花都卯足了力氣,憋著氣撐身而起,終于一把將孩子擠出。 隨后,伴隨著下人們的驚喜呼聲,他無力癱倒而落,卻未如意料之中那般掉回床上,而是落入了寬厚懷抱之中。 嚴從化接住了他,俯身狠狠吻他嘴角,“朕的小花兒……” 易花都在恍惚之間與他四目相接,見他面容亦疲憊憔悴,眸中全是憐惜與敬佩,自覺已回到安全之地,放下心來,幾乎是昏了過去。 “恭喜陛下,恭喜小將軍,是個公主!” 半夢半醒的易花都竟還答了一句:“太好了……” 三個月后,菲薇閣中。 火爐里柴燒得正旺,搖籃中貂皮兔皮墊了好幾層,將熟睡的小公主包得嚴嚴實實。李姑姑捧來一個手爐,用絲帕裹了兩層,正要放進襁褓之中,一雙手又伸過來攔下了。 易花都正坐在搖籃旁,一手輕輕推著,令一手探進襁褓之中,感覺挺暖和的,便擺手對李姑姑示意不必再添手爐。李姑姑又要將手爐放進易花都懷里,他仍是擺手,輕聲道句“不必”,然后指了指后頭。李姑姑只好仍捧著手爐,繞到他身后的軟榻上,畢恭畢敬地遞給正手持奏章、身上蓋著襖子的皇帝。 易花都眼神一直在女兒身上,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的粉嫩小臉。方才在院子里曬了會兒太陽,冷風一起就趕緊將她抱進來了,這會兒睡得正香。他忍不住伸手去碰那空攢著的小拳頭,力道極輕,生怕擾了這小祖宗的好夢。易花都又抬頭向窗外看去,見有點點雪花飄落,紅墻綠瓦已白了小半。 他這才站起身,忽然,那大紅襖子落在了他的肩上。易花都側首去看,嚴從化正將襖子披他身上,順勢收臂環住了他的腰,一顆天底下最尊貴的腦袋落在了他肩頭。 “你在想什么?說與朕聽聽。”嚴從化吻他面頰。 易花都遲疑片刻,仍是道出心中所想:“臣已與將軍協定好,等年過完了,便動身往西漠去。” ———————————————— 下章應該可以完結這個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