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胭脂:番外篇(一)
程越一時想不起,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日光朗朗的公園,噴泉的水柱從地底一下攀上來,孩子笑著喊叫,四處都是歡聲笑語。 他眼前浮過去黃色的小風車,還有點綴著綠梗的草莓小帽,能倒映出五顏六色光彩的透明泡泡……色彩過分豐富,也過分明亮溫暖,反而有些詭異。 程越藏身在nongnong的樹影當中,黑沉的眼睛抱有警惕,觀察著周圍。 他在噴泉區很快注意到一個孩子,是他熟悉的面孔。 其實談不上熟悉,程越只是看過他的照片。那張照片偷拍得并不清楚,可他卻牢牢地記在了腦海里。 手下告訴他時,還不知道孩子的大名,聽人喊他“冬冬”,不知道是哪個字,東西的東,還是冬天的冬? 不重要,這與他無關。唯一與他有關的,是這個孩子已經五歲了。 多么好的年紀,這是他的兒子。 在知道這件事之前,程越沒敢奢望,鐘敏會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他這樣的人,本不該有太多的奢望。 所以,他是跟蹤冬冬到這兒來的? 程越不懷疑這樣的動機,他每時每刻都在想見見他。盡管不能與他相認,盡管只能在暗中看他一眼…… 冬冬手中拿著彩色的水槍,背心和短褲已經全濕透了,頭發也是,他比其他同樣年齡的孩子要瘦弱一些,看上去很小,小得可愛。 他一只腳踩在泉眼處,等水柱噴出,擊到他的腳心,他癢得一下跳著躲開,咯咯地笑。他眼睛彎得跟月牙兒一樣,這點像鐘敏,烏黑又明亮。 這樣玩了幾回,他又跑去水桶給水槍蓄滿,一轉身,腳下突然打了個滑,啪地一聲摔在地上。 程越看見,心一下抽疼,控不住腳步疾走過去。 風催著云前移,陽光從云層中露出來,將樹的影子越拉越長,追著程越的腳步而去。 遠處,冬冬自己很快爬起來,沒哭也沒鬧,揉了揉發疼的膝蓋,又跑向水桶。 程越停住了,就停在樹影的頂尖上,再差一步就能邁出去。 冬冬蓄水的時候,程越望著他出神 冬冬抬頭,兩個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程越心中一震,匆匆轉身,沒走出去兩步,身后忽然亮出一道聲音,喊:“爸爸!” 冬冬抱著水槍,光腳跑過來,在程越回身時,一下撞進他的懷里。 程越沒有抱起來他,只是僵硬地接住了他的步伐。 冬冬抓著他的手臂亂蹦,臉紅紅地說:“爸爸,我找不到鞋了。” 程越整個身子都僵了僵,沉默了一會兒,問他:“你……喊我什么?” 冬冬疑惑地看向他,“爸爸?” 小孩子不懂,也很快就忘,又開始蹦著張開手臂,求程越抱。 程越單膝跪下,有些惶恐地將他摟進懷里,不敢太緊,也不敢太松。 冬冬濕透的頭發貼在他的臉上,清涼涼的,讓他有一種真實的清醒。他懷里的小孩子稚嫩脆弱,又很鮮活,他抱著冬冬的時候,想,這是鐘敏給他最好的禮物。 一個生命的延續,令他如獲新生。 “程子文!” 冬冬被一雙手揪正。 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表情寡淡,可眉眼生得柔媚,有種近乎清純的性感。他中意這副模樣很多年,鐘敏眉一揚,唇一彎,對于他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 鐘敏扶住冬冬的小肩膀,用毛巾擦著他濕漉漉的頭發。 冥冥中,程越開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中,還是夢醒。他口舌僵麻,麻透的舌根又泛出苦澀來,除了苦,還是苦。 一個清晰的記憶,喚醒他的意識,他記起來眼前的鐘敏是他的妻子。 很多年前,她尋求社會的法律援助,要將她舅舅告上法庭。 那時,程越勸服父親斷開所有賭檔和毒品交易鏈,成立東升集團。因為程家的名聲在海城市一直與黑道掛鉤,東升集團走入公眾視野,需要樹立全新的企業形象,部分資金就投放到慈善與公益事業當中。 東升集團承擔鐘敏訴訟期間的全部費用,幫她打贏了這場官司,又承諾會資助她在大學期間的所有學費。 而作為回報,她在畢業后,需要與其他接受資助的學生一起,配合東升集團做企業的公益片宣傳。 鐘敏的警察身份尤為特殊,這讓她成為焦點與主角,所以,當時剛剛接任董事長位子沒多久的程越,親自見了她一面。 她那天是穿著制服來的,高高瘦瘦的,樣子十分出挑,英姿颯爽。 她向程越表示感謝時,神情真摯熱情,沒有一點做作。她樂于跟他分享自己在警校的趣事,講得益于東升集團的幫助,自己才從泥淖里爬出來,重新開始生活,她還說,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名警察了,以后最想進重案組。 她那時剛剛從警校出來,還保持著高度的忠誠與熱情,笑容明艷又干凈。 程越看她笑,心臟怦怦地跳個不停。 結束后,兩人有張合影。后來,合影越來越多,直到變成一張結婚照。 她穿著白色婚紗,輕抱住他的腰,與他甜蜜擁吻,成為他相伴終生的妻子。 “身上都濕透了,不能讓爸爸抱。”鐘敏訓冬冬,當訓犯人,嚴厲肅正,訓得他一下就老實蔫兒的。 “Yes,Madam.” 冬冬的頭發被揉得像個炸毛的刺猬,他不樂意,固執地一綹一綹給捋伏下來。 鐘敏笑他,“臭美。跟誰學的?” “當然是跟爸爸。今天出門,爸爸還給我搽了發膠。”冬冬供認不諱。 鐘敏嗔了程越一眼,“你少亂教他。老師又跟我發信息,講他在學校收情書,也不想想你兒子才多大?” 她的眼睛那樣亮,連程越都經不住她質問。 冬冬仰著頭,小臉從毛巾里鉆出來,眉一揚一揚的,圓圓亮亮的黑色眼睛眨了眨,偷偷跟他打情報。畢竟,犯人與犯人在警官面前都是統一戰線的。 程越忽地想起來,他是在冬冬書包里看到過一封粉色的情書,那時候,冬冬羞得臉比蘋果還紅,小手指絞在一塊兒,講好要爸爸保密。 程越問他,是不是也喜歡那個女孩子。 冬冬講,喜歡,因為她畫得西瓜是最好看的。但不是爸爸對mama的喜歡,是朋友的喜歡。 他很小就明白什么是“愛”,也明白怎樣去愛一個人。 「她能喜歡我,我是特別感謝的。就像爸爸mama愛我一樣,她也讓我覺得自己很珍貴,很可愛。」 程越看著冬冬溜圓的黑眼睛,說:“也不小了……” 他跟冬冬這樣大的時候,還在湄公v河上,手里拿得不是水槍,是能殺人的槍,每開一發,后坐力都震得他虎口連帶著整條手臂發疼。 他見識到的,是最原始的野蠻與掠奪、殘酷與殺戮。等他知道何為愛,學著怎么去愛,是在遇見鐘敏之后。 他將冬冬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我的兒子,嚯,怎么這么輕啊……”他去搔冬冬的癢,問他:“這個收情書的小家伙,是不是我兒子?是不是我的小寶貝……?” 冬冬大笑,“是!哈哈哈哈哈是呀!” 程越也笑個不停,將冬冬抱回懷里,拿冒出胡茬兒的下巴去蹭冬冬稚嫩的臉,蹭得他咿呀亂叫。 鐘敏扶著冬冬的背,“你就寵著他玩兒吧。” 冬冬趴在程越懷里,翹蕩著白白的腳丫,說:“mama,我的鞋找不到了。” 鐘敏看他果然光著腳,對程越說:“你帶他去車上換衣服,我去找鞋。” 他看見鐘敏走遠了,恍惚著,又有些出神。 冬冬揪著他的衣服,小小聲說:“爸爸,我們偷偷跟著mama一起去,不要讓她發現。” 冬冬轉過身看鐘敏,程越順向他的力道往前走,一步,一步,不知不覺地就走出腳下黑透的樹影,踏進暖溶溶的陽光里。 日光并沒有很烈,柔柔的,親吻在他冰涼的后頸上。 冬冬攬住他,在他耳邊悄悄說話,像個認真的小哨兵,匯報前方“敵情”。 鐘敏從水桶后拎起來冬冬的小鞋。 冬冬馬上拍起程越的肩膀喊著“注意隱蔽”,可他不是個聽令的好士兵。 他期待著看見鐘敏回身時的笑容,既無奈又詫異。 她走過來給冬冬穿上鞋。程越一手抱著冬冬,一手牽起她。 鐘敏問:“怎么了?” “回家么,鐘警官?” “還有些資料要看,一會兒回重案組。” “回家吧。”程越認真地說。 鐘敏挑了挑眉,無聲地笑起來,“程先生,你是在請求,還是在命令?” “請求。代表人民,向鐘警官請求。” 冬冬舉起手來,“我!我就是人民!” 鐘敏一下笑出聲,往程越懷里依了依,說:“行,回家,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程越聽這話很滑稽,親吻鐘敏額頭的唇都牽起笑來,說:“謝謝鐘警官。” (未完待續) * 以前發在微博上的幾篇番外,現在貼到正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