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第二次婚禮
皇上娶妻的嫁妝多是出自皇家給的聘禮,女方陪嫁不多,也不敢越制壓過皇家氣派,久而久之,便有了個約定俗成的習慣,便是由新娘親手繡個物件,新婚夜送給夫君,即表賢惠,也表心意。 伽羅既要嫁給楊堅,這習俗躲不過,才吃了這些苦頭。 好在大功告成,那香囊做得精致,伽羅十分滿意。 就等著新婚夜送給楊堅了。 五月廿八日, 伽羅睡至寅時二刻就醒了, 披了衣裳推窗往望, 天色猶自暗沉。 盛夏清冽的風撲窗而入,令人精神稍振, 她再難入睡,瞧著廊下將昏的燈籠光芒映照紅綢喜花,心跳不由快了些許。 自大婚之期臨近,除了建章宮籌備外, 禮部也派了人手來獨孤家幫忙。 獨孤宅是戎樓豪擲千金買來,占地雖不算廣, 里頭屋舍樓閣卻修得格外典麗。戎樓臨走前在鴻臚客館留了位副手,常來這邊照應, 李昺身兼建章宮職官和伽羅表哥兩重身份, 更是來回奔忙打點。忙碌了月余,整個獨孤宅煥然一新,朱紅宮燈高懸,紅綢在檐下起伏, 院里一應擺設都擦洗干凈,格外整潔。 而諸般籌備, 都是為將她送入建章宮。 那座她熟悉又陌生, 威儀而端貴建章宮。從前她是以罪女身份“囚禁”在那里,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雖受楊堅照拂,卻見不得光, 如今,她卻是要名正言順地嫁進去,不論武元帝是否情愿,她和楊堅卻都在盼著這一日,以至于時日臨近,平白令她生出緊張。 伽羅深吸口氣,轉過身,見同樣睡不著的華裳正挑起紗簾入內。 兩人目光相觸,伽羅微覺赧然,華裳卻是笑道:“姑娘既睡不著,就早些梳洗打扮?” 宅中人丁稀少,冼氏雖尋了幾個丫鬟服侍,卻都是新挑的,伽羅從前用慣的那些人,卻都還在隴右。如今只剩華裳在側,人手有限,早些梳妝,也不至倉促忙亂。 新婚之日的裝扮格外精心,那身吉服更是繁瑣,宮里昨晚就派了姑姑過來幫忙,歇在獨孤宅。華裳暫時未去打攪,只服侍伽羅盥洗沐浴。怕待會裝扮后用飯蹭亂胭脂,自去廚下熬了熱粥,連同新出籠的糕點一道送來。 伽羅用畢,天邊初露蟹殼青,宮中姑姑和喜娘都來了。 細抹脂粉,慢涂丹蔻,伽羅肌膚生得柔嫩,喜娘無需多費力,便已幫她淡妝描眉罷。滿頭青絲披散在肩,握在手里黑緞似的,喜娘笑吟吟地夸贊,服侍地愈發精心,將青絲盡數收攏,盤做發髻。 冼氏插不上手,坐在妝臺旁瞧著,甚是欣慰。 皇后的吉服僅次于皇后的盛裝,中衣織金,朱紅外袍曳地,從肩背至袍腳,拿金線銀絲繡了振翅欲飛的鳳凰,彩色尾羽隨同袍腳鋪曳在地,晨光下華美耀目。正面則是云紋牡丹,盤扣如鸞鳳交首,至胸脯處微敞,露出嫩白肌膚,精致鎖骨。 伽羅執意將冼氏和戎樓贈的水滴般的紅寶石墜在頸間,襯著挺拔雙峰。肩頸而上,則是立領微豎,玉白錦緞滾了精致的金邊,愈見脖頸修長,如飛鴻照水。 裝扮穿衣畢,因鳳冠沉重,暫放在一旁。 日頭已升得很高,晨露落盡,張燈結彩的院子若有霞光,有喜鵲飛來歡鳴。 未時末刻,鼓樂聲隱隱傳來,漸漸靠近獨孤宅。 皇家迎親的儀仗格外隆重,武元帝派了左相姜瞻、殿下太獨孤蘇老先生和殿下詹事韓荀親自帶人來迎,建章宮諸局諸衛都調了人手。宮人逶迤成隊,手執寶幢羅傘,十六名侍衛肩抬華蓋花轎,裝飾精美。從建章宮至獨孤宅的路旁皆設了帷帳,鼓樂自建章宮奏至獨孤宅門口,莊重而喜悅。 諸多繁瑣禮畢,伽羅戴上鳳冠,拜別冼氏和獨孤善,坐入轎中。 喜紅簾帳落下的一瞬,強忍許久的淚滾落,她抬袖輕輕拭去,雙手交疊在膝前端坐。 當時決意嫁給楊堅,她幾乎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心態,父親、冼氏和戎樓外祖父諸多顧慮懸心,卻還是順著她的心意回京。戎樓外祖父在繁重國事締盟之下,為她周旋籌謀,冼氏和獨孤善更是忙碌,諸多教誨勸誡,唯恐她進了皇家受委屈。 這一切,都不容辜負。 伽羅垂眸端坐,鼓樂聲里,隊伍緩緩行進,終抵建章宮。 精挑細選的侍衛身手出眾,不止行路平穩,落轎時更沒半點搖晃。簾帳被喜娘挑起,伽羅緩步出去,隔著朱紅蓋頭,一眼就看到了宮門口身姿挺拔的楊堅。雖瞧不清面容,那般身姿氣度,卻如鶴立雞群,在宮人環侍之下,格外惹眼。 他的背后則是建章宮的正門,青墻朱門,巍峨軒昂。 去歲重陽悄然離開時,伽羅全然沒有想過,她竟然還能回到這里。 紅妝花嫁,鼓樂吹笙。 即便前路仍舊未卜,比起彼時的尷尬處境,卻已好轉了許多。 頭頂上鳳冠沉重,朱紅喜服穿在身上,每一步都須走得小心翼翼。伽羅隨著喜娘慢行,漸至楊堅附近,被人塞了一段紅綢在手里,自建章宮正門入內。 殿下大婚,禮部素有規制,前幾日也特地有人到獨孤宅,跟伽羅講過。 伽羅按著喜娘和女官的指引,一步步走向正殿。腳底下甬道平整,兩側都是前來道賀的親貴重臣及命婦內眷,盛夏帶著一絲熱氣的風中,甚至能嗅到脂粉香味和典膳局所備筵席的味道。寶石金玉壓得脖頸微微酸痛,紅綢遮蓋之下,人影盡皆模糊,滿目靴衫中,楊堅的喜紅衣裳格外醒目。 兩人只隔著三步的距離,楊堅步伐與她一致,每一步都邁得極小。 而后入殿叩拜天地,再入洞房撒帳行禮。床幃、桌椅、燭臺,滿室仿佛都是紅色的。那些來道賀的命婦也都穿了鮮艷喜慶的顏色,連同公侯重臣府中的數個孩童一道,將伽羅和楊堅團團圍住,直待楊堅以玉如意挑起蓋頭,又齊聲夸贊道喜,而后跟著女官退出去。 滿屋喧囂盡去,宋瀾手捧金盤,帶著侍女們出屋,華裳也悄聲退到外間。 伽羅垂著的眼眸抬起,由腿至腰再至胸膛,再看到楊堅的臉。 冷峻英挺,微帶笑意,正覷著她。 伽羅心里跳了跳,驀然想起昨晚冼氏的囑托,臉上一熱,強作鎮定地沖他一笑。 楊堅盯著她,笑意更深。 鳳冠華美,喜服貴麗,盛裝映襯之下,她的容色嬌艷,神貌若畫,如同嵌在其中最漂亮的寶石。紅唇微抿,眼睫輕顫,妙目顧盼間含笑帶羞,稍添妖嬈嫵媚,如同風吹起滿湖漣漪,動人心扉。 “很好看。”楊堅低聲,坐在榻側。 伽羅“嗯”了聲。 楊堅盯著她,特意補充道:“比上次還好看。” 伽羅心中微愕。今日大婚盛裝,自然比平時好看,楊堅這話似有所指……她對上他的目光,卻見那雙慣常深邃冷肅的眼睛里,帶些揶揄打趣。她怔了一怔,上回見面無甚特別,唯有臨別時她那句話…… 本是無意間的打趣調侃,如今心里裝著冼氏教過的事,再回想,那句話的意味就變了。 伽羅臉上陡然一熱,再瞧楊堅,他但笑不語。 屋外響起謹慎的扣門聲,楊堅湊近了在伽羅頸間一嗅,低聲道:“等我回來別急。” 說罷,戀戀不舍地起身,理了理衣裳,昂然走了。 伽羅氣悶。 片刻后華裳和宋瀾進屋,將側殿中備好的飯菜端了進來,身后還跟著數名侍女。 伽羅粗粗掃過去,為首兩人是從前在南熏殿侍候過她的,余下幾個眼生,卻十分恭敬。既已重入建章宮,身份驟轉,伽羅也不客氣,任由宋瀾親自擺好杯盤碗盞,才吩咐她們退出去,只留華裳在身旁。 伽羅自晨起用過粥菜后,中間只小心翼翼吃了幾塊糕點,方才撒帳時就覺得饑餓,至此時黃昏將近,聞到那撲鼻菜香,更覺腹中空空,饞蟲蠢蠢欲動。 她暫將鳳冠取下,快步到桌邊,夾菜送至嘴邊,卻又停住。 旋即看向華裳,稍露尷尬。 華裳會意,取了方柔軟白帕送過來,“姑娘先擦擦,我這里帶著口脂,待會補上。”遂輕輕將嫣紅膏脂擦干凈,叫伽羅放心用飯。 楊堅歸來已是戌時二刻。 殿下大婚,滿朝親貴重臣幾乎都聚得齊全,加之武元帝膝下就他這獨苗,自皇帝、段貴妃機至底下將相公候、地方大員和京兆小吏,送禮的隊伍排到遠處,入夜時還未散盡。而建章宮內筵席擺滿,武元帝親坐了大半個時辰才離去,剩下姜相及徐公望、趙英等都是股肱重臣,他們誠心前來道賀,楊堅并未輕慢,直應酬至此時,才以醉意難支為由離席,余下的交給韓荀、韓擒虎、李昺等人。 洞房設在芙蓉陵,算是往后皇后起居之處。 芙蓉陵因地勢而得名,十丈見方的池內生滿荷花,池邊往南則是一處小丘。匠人借著地勢修建起正殿,兩側斜坡設游廊石階,閑時登上旁邊抱廈的二層,借著地勢,能將建章宮內外的殿宇及清思園都瞧見。 如今花雖未開,荷葉卻已清圓鋪滿,晚風送來,清香宜人。 從前因妃位空懸,后半邊殿宇鎖閉,楊堅甚少來此。而今醉中歸來,廊道兩側宮燈高懸,亮若白晝,周遭游廊精巧,紅綢彩畫,比起昭文殿的冷清威嚴,別有意趣。 他踩著夜風大步走來,到了殿前腳步微頓,抬起袖子,沒聞見濃烈酒味,才拾級而上。 殿外,宋瀾吩咐人打簾,要上前攙扶時,還沒碰著楊堅衣袖,方才腳步凌亂的人卻如踩疾風,倏然從她身邊經過,只給她指尖留下一道涼風。 里頭華裳聽見動靜,忙率侍女跪在帳側。 楊堅的腳步又虛浮不穩起來,身子略晃了晃,借著旁邊紫檀雕螭長案站穩。 屋內紅燭高照,伽羅鳳冠霞帔,端然坐在榻上。見他走進,起身迎接,只是鳳冠沉重高懸,她走得小心翼翼,被楊堅堵在桌邊。她的身量高了不少,站在身材高大的楊堅跟前,已然及肩。 她溫聲叫他“殿下”,扶著他坐在桌旁。 華裳已然捧了杯盤上來,玉壺瓷杯,上繪鴛鴦,而后屈膝行禮,自退至門外。 屋里只剩兩人并肩坐著,楊堅身上酒氣不算太濃,但看方才步伐,顯然醉得不輕。伽羅心里鹿撞般挑著,手上卻絲毫不亂,將兩杯酒徐徐斟滿。 楊堅卻已趁著這間隙幫她摘下鳳冠。 滿頭青絲盤坐發髻,沒了那金玉裝點,反倒能細看她。微抿的紅唇,風情綽約的眉眼側臉,柔嫩的耳垂未經妝點,燭光下誘人品嘗。那是肖想了許久的滋味,從前還需克制,而今卻已送到嘴邊。 楊堅果然垂首含住,舔了舔。 伽羅執杯的手一顫,險些灑出去,忙側頭逃開。 “已喝醉了,還給我喝?”楊堅聲音低沉含糊,滾熱的酒氣哈在耳邊,令人心顫。 伽羅耐著性子將酒杯送到他跟前,“宮里姑姑說了,這酒不能不喝。” “好。”楊堅接過,與她繞臂交頸,喝下合巹酒。 肌膚相貼,香軟誘人,點燃潛藏依舊的欲望,蠢蠢欲動。 暌違將近一年的時光,再度于建章宮中擁她入懷,楊堅與她額頭相抵,淡淡酒氣里,聲音低沉,“我等了你九個月。獨孤伽羅你注定是我的人,逃也逃不掉。” 伽羅翹唇,“是我自愿回來的。” “嗯?” “我本可以逃掉,畢竟這條路實在太艱難。”她低聲說,挑眉瞧他。 楊堅不悅,湊過去在她唇上輕咬。 伽羅笑了笑,續道:“但我還是回來了。殿下知道為何?”見楊堅目光微亮,她將雙臂伸出,環在楊堅脖頸,“我舍不得。舍不得讓殿下獨自負重前行,孤獨隱忍。舍不得就此錯過,余生再難相會。所以,哪怕太上皇不喜歡我,我仍舊回來了。” “很勇敢。”楊堅碰了碰她的鼻子,“往后,我會護著你。” “好。”伽羅柔聲,靠在楊堅肩上。 熟悉的月麟香近在鼻端,楊堅稍稍低頭,便能看到微敞領口處的雪白胸脯。那一粒紅寶石綴在雙峰之間,如水滴,如櫻桃,襯在柔白的肌膚之上。 楊堅眼底驀然一暗,卻見伽羅伸手入懷,取出個東西。 小小的石榴香囊,荷葉浮波,鴛鴦戲水,安安靜靜躺在她的掌心。 楊堅單臂攬著她,將那香囊細看,“給我的?” “繡了很久,殿下別嫌棄。”伽羅低聲,掃見那雙鴛鴦,覺得窘迫,遂強作鎮定,“繡工當然不算好,卻也費了許多功夫,手指頭這會兒還疼呢。” “我看看。”楊堅就勢捉住她的手。 蔥白般的手指,柔膩細嫩,其實已看不出半點痕跡。 楊堅隨手挑起她中指,“這里?” 伽羅“嗯”了聲,想收回手指,卻見楊堅低頭,將她手指入口中。她臉上一紅,對上楊堅的目光,卻見方才還頗清明的眼底,不知何時涌出酒意,如有火焰蠢蠢欲動。目光相對時,楊堅將她手指下,猛然收緊懷抱起身。 旋即在伽羅的低呼聲中,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至床榻,屈膝將她放在榻上。 次日伽羅醒來時渾身疲憊酸痛, 睜開眼睛, 是楊堅的胸膛。她懵了片刻, 腦袋里才清醒起來,目光微抬, 瞧見他的喉結近在咫尺,雙唇抿著,闔眼安睡。 他的五官硬朗,平常目含冷厲, 令人敬畏,此刻威儀之態收斂, 令人覺得親近。那雙偶爾皺起的眉頭全然舒展,愈見英挺。比起從前在隴右時的沉默陰郁, 比起初至京城時的冷厲狠辣, 此時的他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伽羅還記得昨晚他在汗珠滾落時的笑容,依稀有當初少年渡水而來、翩若驚鴻的風采。 那之后的記憶,就有些慘痛了 伽羅本以為圓房會如外祖母所說,在忍過那陣痛楚后, 同枕共被地睡覺就好。誰知楊堅折騰了整日也不見累,在她歇息片刻, 想忍痛去浴房時將她捉回, 又將她壓著欺負。二度事畢,伽羅滿身酸痛, 身子仿佛被馬車顛了幾百里似的,疲累之極。加之她昨日早起, 又被楊堅酒氣侵襲,只想早些睡覺。而楊堅也是氣喘吁吁,滿身都是濕噠噠的汗。 她忍著疼痛,好言好語地勸他早些歇下,卻還是被楊堅使蠻力捉著折騰了第三次。 那之后的事,伽羅已不想回憶。 在不甚清晰的印象里,楊堅直折騰得她筋疲力盡,才將她抱入浴房擦洗。那會兒她又痛又累,雖體嘗出些許歡好滋味,卻癱軟如泥,也顧不得臊,掛在楊堅身上胡亂擦洗,瞇著半只眼睛穿好褻衣褻褲,扯了寢衣套上,不知是何時睡去。 哪怕到此刻,精神雖然恢復了,渾身也是酸軟的。 伽羅低頭瞧了瞧,身上寢衣還在,胸脯卻幾乎沒半點遮掩,腰間還壓著他的手臂。 臉上陡然騰起熱意,她下意識收緊衣襟,旋即探頭望向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