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引火燒身
甚至隔著門扇心存退讓, 而非強(qiáng)闖泄憤。 可如果不是生氣,他這又是什么? 她望著旁邊魁偉的身影, 見楊堅抬步往外走, 只好跟在身后。 “殿下……”她再度嘗試開口。 “閉嘴!”楊堅頭都沒回,聲音冷硬如舊。 這顯然是生氣極了。 伽羅認(rèn)命。到了這份上, 再逃避或是刻意激怒,怕是沒什么用。況且這畢竟是在旁人的地盤, 鬧僵了,對她、對楊堅都不好看,既然不得不面對,就只能跟過去,當(dāng)面鑼對面鼓把話說清。 她跟著楊堅走至門口,見他駐足,便自覺上前,開了屋門。 外面譚氏等人還團(tuán)團(tuán)站著,唯有岳華守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靠近。聽見動靜,她轉(zhuǎn)過身,看到楊堅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再看向伽羅時,那位也正看她,神情中似有稍許殘留的歉然。 岳華沒吭聲,自覺退讓在側(cè),讓楊堅出去。 伽羅同譚氏交換眼神,微不可察地?fù)u了搖頭,因外頭風(fēng)冷,不免縮了縮肩膀。 楊堅正在院中,見此模樣,吩咐道:“去取披風(fēng)。” 華裳應(yīng)命,匆匆進(jìn)屋開柜取了,給伽羅披在肩上。 院里眾人都屏住呼吸,仆婦們垂首躬身,宇文述站在階下,神情平和恭敬,譚氏亦退讓在側(cè),目光迅速掃過楊堅,那位臉上不見方才的急迫與微怒像是盛夏暴風(fēng)雨前的片刻寧靜,莫名叫人憂心。 譚氏不由再度看向伽羅,卻見她正垂首盯著楊堅袍角,任由華裳系起綢帶,神情難辨。 楊堅不則一聲,腳下踩著鋼針?biāo)频模淮ち_收拾完,迅速抬腳就走。 伽羅如同牽線木偶,兩手攥著綢帶,快步跟了上去。 眾人眼睜睜看著兩人離去,這才起身,依舊鴉雀無聲。譚氏怔怔站在廊下,看那一角披風(fēng)消失在門口,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向宇文述道聲抱歉。 …… 伽羅跟著楊堅出了易宅,一路無話,緊趕快走,終至楊堅所住的白鹿館。 這里臨近衙署,又是楊堅的臨時居處,外圍守衛(wèi)十分嚴(yán)密,進(jìn)門向內(nèi),甬道兩側(cè)皆是帶甲執(zhí)戈的侍衛(wèi),各自目含精光,必是精銳。途中碰見戰(zhàn)青同兩名官員迎面走來,躬身行禮時見了伽羅獨自跟過來,面露詫異,下意識瞧向楊堅,卻見楊堅風(fēng)一樣卷了過去。 伽羅顧不上這些,腳步匆匆的跟著,與戰(zhàn)青擦肩而過。 楊堅走得愈來愈快,伽羅跟不上,又不敢出聲,只能加快腳步,到最后,幾乎是小跑才能勉強(qiáng)不被落下。好容易過了重重廊廡殿宇,楊堅總算在一處屋子前止步,拿眼角余光瞥向伽羅。 伽羅微微喘氣,在嚴(yán)寒冬日出了半身汗。 眼前的屋子修得恢弘華麗,正中間屋門緊掩,兩側(cè)侍衛(wèi)值守,都是東宮里熟悉的面孔。 伽羅悄悄喘了口氣,跟著楊堅走進(jìn)去,尚未來得及反身關(guān)上屋門,忽覺肩膀一緊,楊堅的手臂鑄鐵似的箍住她,旋即腳下騰空,整個人被楊堅攬在腋下,三兩步轉(zhuǎn)過香爐簾帳。身后傳來輕微的撞擊聲,旋即門扇緊關(guān),砰然作響,如小木錘敲在伽羅心上。 簾帳被粗暴扯下時,屋里霎時昏暗了許多。 伽羅心里狂跳,被扔在一副花梨木柜轉(zhuǎn)角處,背脊撞上柜門,微微作痛。尚未站穩(wěn)腳跟,楊堅便山岳般俯身壓過來,雙臂牢牢箍著她,陰沉的眼睛逼視著她,眼底濃云翻滾。 “自以為很隱蔽,是不是?”他狠狠盯著她,近乎咬牙切齒,“我的人手遍及京城內(nèi)外,卻白費了一個月的功夫才找到線索。傅伽羅,你身上那點機(jī)靈,全都拿來對付我了,是不是!”他猛地收緊手臂,迫她緊貼過來,勒得伽羅背后的骨頭都快碎了。 伽羅強(qiáng)忍著沒有呼痛,身子被緊緊箍在楊堅胸膛前,卻不得不微仰著頭與他對視。 “那日不告而別確實是我不對,但……”伽羅吃痛,原本的鎮(zhèn)定語氣被擠壓得期期艾艾。 楊堅兩條腿抵著柜子,欺身壓得更緊,枉顧她的辯解,粗暴打斷 “我四處找你,整整一個月!” 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渾身力氣似乎都聚在雙臂,像是要把她壓碎了揉進(jìn)懷里去。胸膛腰肢都被迫貼在他身上,昏暗的角落里隱隱有樟腦的香味,混合著楊堅急促燙熱的呼吸,一齊向她撲來。 咫尺距離,唇齒幾乎相貼,他眼底翻騰的憤怒清晰可見。 “不告而別,躲藏回避,確實是我不對……”伽羅說話都覺得艱難,臉頰guntang,被他的目光攫住,躲都躲不開。心中早已想好了應(yīng)對的言辭,到了這情境下,卻被他的炙熱氣息侵襲,混沌得想不起來。 她心里發(fā)急,下意識地咬唇,竭力考慮言辭。 楊堅的目光,卻陡然變了。 所有的憤怒、思念、擔(dān)憂、期待、失望全都藏在端肅鎮(zhèn)定的外表下,暗中發(fā)酵、翻騰,外人跟前他從不表露,千里迢迢地追到了她跟前卻被避而不見,某種隱秘的心思,讓他更不愿表露,竭力自持。然而心底郁氣噴涌,卷著渾身血液沖向腦海,在看到貝齒輕咬嫩唇時,終于尋到爆發(fā)的方式。 楊堅猛然抬手,扣在她腦后,旋即低頭,惡狠狠地擒住她的唇瓣。 所有的情緒終于有了宣泄口,楊堅壓著她的唇,肆意蹂.躪。 伽羅被困其中,難以掙扎,前后都像是貼著墻壁,一面冰冷堅硬,一面炙熱guntang。 是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氣息,曾數(shù)度入夢,令她失神、懷念。 她也只敢在夢里懷念。 這種親昵讓她不自覺的貪戀,卻又隱約覺得,像是飲鴆止渴。 整個人都被困在他懷中,渾身骨頭似乎都要被他擠壓得碎裂,水火交鋒之間,靈臺中卻還保留一絲理智,知道這般情勢若不阻止,只會越陷越深,終至玩火自焚已經(jīng)走到了這個地步,就差最后一刀斬斷藕絲,她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一鼓作氣,不能再節(jié)外生枝。 哪怕有負(fù)楊堅的一腔赤誠。 伽羅手腳動彈不得,甚至腦袋都難得自由,難以抗拒,只能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嗚……”聲音。 楊堅堵住她的嘴巴,見她還不老實,怒從心中起,不再滿足于柔軟唇瓣,猛然撬開唇齒,妄圖攻城略地。 伽羅退無可退,使勁偏頭,留出一絲空隙,牙齒閉合時,不慎咬破了唇內(nèi)薄rou。 有銳利的疼痛傳來,像是拿鋒銳的薄刃割裂肌膚,疼痛格外清晰,她卻顧不得這些,盡力掙扎。楊堅仿若未覺,猶自攻城搶地,漸漸嘗到香軟檀舌間的血腥味,他動作微微一頓,不可置信似的,攫取吮吸,再度嘗到血腥味時,才忽然停了攻勢。 懷抱猶自緊收,身體和肌膚相貼,是從未有過的滿足。 然而那絲淡淡的血腥味還在唇齒間殘留彌漫,楊堅慢慢退開,眼中布滿紅色的血絲,呼呼的急促喘息,神情卻頗僵硬。 他垂眸,看到她唇邊有一絲嫣紅。 那張臉?gòu)擅澜^麗,此刻鬢亂頰紅,眼波流動,更見嫵媚,是曾克制不住時肖想過的迷人模樣。但那雙美麗的眼睛里,除了迷亂、驚慌,還有抗拒和逃避。 是她有意咬破的? 她竟然如此抗拒他? 楊堅目光幾番變幻,時而炙熱,時而陰沉。 緊貼的身體緩緩分離,腦海中諸般情緒漸漸冷卻,楊堅退開些許,死死地盯著伽羅,臉上陰晴不定。 伽羅心知糟糕,方才被攻襲擄掠,連呼吸都艱難,此時腦海混亂,兩腿發(fā)軟,沒了他的身體支撐,竟自滑落些許。她不敢看楊堅的眼神,就勢半跪在地,掌心扶在冰涼的地面,頭枕著堅硬的柜門,心緒卻還未徹底凌亂。 “伽羅欺瞞殿下,自知有罪,愿意接受責(zé)罰。但懇請殿下,容我細(xì)稟情由?!彼醯米杂桑⑽⒋?,臉上的紅熱尚未褪去,眼眸卻低垂著,落在楊堅衣角的暗色云紋,像極了那日南熏殿前端拱帝的衣裳。 那是她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場景。 傅高兩府陪葬,當(dāng)時未曾細(xì)細(xì)體會,過后,卻如夢魘般深深印刻在腦海。 她即便盯著地面,也能從楊堅的呼吸中,察覺他的惱怒。來不及體味諸般矛盾情緒,伽羅深吸口氣,跪直身子,抬頭看向楊堅。 這般反應(yīng)令楊堅詫異,旋即,臉色愈發(fā)難看,胸中郁氣更濃。 像是炙熱的一團(tuán)火碰到冰塊,未能將其融化,反被其澆滅了火苗。 “什么情由。”他的聲音僵硬 。 伽羅緩了口氣,“當(dāng)日我選擇離開,是慎重考慮過后的決定,絕非一時興起,也不是任性逃避。殿下于我,確實恩重如山……”她話未說完,忽聽外面有人扣門,不由詫異,看著楊堅。 楊堅的臉色很難看,是她從未見過的難看。 “等著!” 他似不耐煩,厲聲道 門外停頓了片刻,旋即傳來戰(zhàn)青小心翼翼的聲音,“殿下……黃將軍有急事求見?!?/br> 楊堅的目光攫著伽羅,似在猶豫,片刻之后,倏然轉(zhuǎn)身離去,繞過低垂的簾帳,仿佛剛才強(qiáng)硬闖入般匆匆消失。門扇吱呀作響,旋即重重闔上,而后是楊堅漸漸去遠(yuǎn)的聲音,“鎖好屋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 伽羅長長舒了口氣,心神稍稍松懈,就勢癱軟在地。 屋內(nèi)簾帳厚密,垂落在地時,昏暗寂靜。 臉上的燙熱尚未褪去,心跳依舊砰砰地如同擊鼓,若非身上殘留的被擠壓禁錮的疼痛和唇齒間他的痕跡,她甚至要懷疑這是場倉促又戛然而止的夢。 她定了定神,癱坐片刻之后站了起來。 滿屋安靜,她莫名覺得心慌,掀開簾帳快步走到外間,站在冰冷的錯金香爐旁。 陳設(shè)頗為古拙的屋舍,靠窗是一方長案,上面除了文書筆墨,便是那把楊堅從不離身的漆黑鐵扇。長案最邊緣,放著那把烏黑冰冷的長劍,劍鞘以皮革制成,上頭雕刻細(xì)密繁復(fù)的暗紋,沁著兩處血跡。 伽羅站了半晌,才算是靜下心來,回味整個過程從華裳突然說楊堅駕臨,到楊堅被戰(zhàn)青突然請走。 楊堅的態(tài)度依舊讓人捉摸不透,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十分惱怒,卻在惱怒之余,心存退讓如果不是她奮力抗拒,咬破嘴唇,再度激怒他的話。 從炙熱攻襲般的強(qiáng)吻,到眼中火焰被澆滅,神情恢復(fù)冷硬,其中變化,伽羅看得分明。 雖然激怒他并非本意,但楊堅顯然是誤會了她的目的。 心里忐忑,卻也知道沒有退路。 或者前功盡棄,跟隨楊堅回京,然后在端拱帝yin威盛怒之下,與楊堅并肩走向懸崖,累及至親性命?;蛘吆菀缓菪?,斬斷最后一絲牽系,仍舊前往西胡,從此兩地相隔,各自走上坦途。 即便不情愿、即便眷戀遺憾,但很顯然,第二條路更為明智。 伽羅指尖拂過那把曾抵在她喉間的鐵扇,動了動唇角。 還記得初上京時楊堅將扇柄抵在她喉間的情形,冰涼又鋒銳,令她膽戰(zhàn)心驚。那個時候,楊堅必定是憎恨厭惡她的,所以能毫不猶豫地將鋼針抵在她指尖。若不是南熏殿中那數(shù)月相處的情分,他的厭惡必定還會延續(xù)。 伽羅不知道楊堅是何時起對她有意,但很顯然,這半年的相處太過短暫,即便有情意,也如同火石相撞擦出的火花,明亮炙熱,耀眼惑人,卻未必能延續(xù)多久。 如同她可以在身處兩難困境時,決意舍棄離去,若楊堅有一日也落入這般境地,未必不會選擇放棄。 那樣的結(jié)局,她賭不起。 尤其當(dāng)賭注不是別人,而是至親的性命。 …… 楊堅辦完事再回來,已是亥時。 他此行隋州,雖是為伽羅而起意,最要緊的卻還是李昺。深入虎xue,身邊只有三百侍衛(wèi),即便先前已然安插了人手,楊堅也不敢掉以輕心,松懈半分。他在抵達(dá)隋城的次日便挑明來意,體察民情之余,矛頭直指李昺帳下的別駕。 李昺當(dāng)然不買賬,力陳那位別駕忠君為國,絕無半分私心。 楊堅所需要的,便是拿出如山鐵證。此事他先前已有線索,只是暗中行事畢竟太慢,如今要做的,便是以雷霆手腕查明證據(jù)。這整個后晌,都是在跟楊玄感、戰(zhàn)青商議此事,附帶著接見了潛伏許久的杜鴻嘉,和從北涼匆匆趕回的曹典。 全幅心神撲在李昺的事上,直到回到白鹿館,才想起伽羅。 先前的郁氣惱怒盡數(shù)被政事驅(qū)散,他踏著寒涼夜風(fēng)到了門前,瞧著里頭晃動的燭光時,卻忽然止步不前。眼前又浮現(xiàn)她跪在地上的模樣,明明嬌媚惑人,卻偏偏目光倔強(qiáng)冷清。籌謀逃離、避而不見、咬破嘴唇,她步步后退,盡是逃離的姿態(tài)。 在盛怒過后,此時此刻,他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她是否,還會一如既往地回避? 楊堅拿捏不準(zhǔn),瞧著屋內(nèi)燭光,腳下一動不動。 白鹿館緊鄰州府衙署, 作用跟官驛相似, 不過能進(jìn)入其中的, 都是途徑此處的達(dá)官貴人。館內(nèi)占地不算太廣,以假山游廊分隔出十五個錯落有致的閣樓, 平常能容納十來波人留宿,這回楊堅帶了三百侍衛(wèi),霎時將整個白鹿館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楊堅所住的便是最中間眾星拱月般的紫荊閣。 閣樓上下兩層,左右各有耳房抱廈, 楊堅和楊玄感、戰(zhàn)青及貼身侍衛(wèi)均宿在此處。 此時閣樓外已經(jīng)掌了燈,照亮甬道兩側(cè)。 楊堅站在暗影里, 半晌,終于抬步, 卻是側(cè)旁通向二層的樓梯。才至轉(zhuǎn)角, 便見岳華拾級而下,見了他,躬身行禮。 她是隊伍中唯一的女人,本就為伽羅而來, 并未被安排太多關(guān)乎李昺的任務(wù)。 楊堅就勢問道:“傅伽羅還在里面?” “謹(jǐn)遵殿下吩咐,除了送晚飯進(jìn)去外, 侍衛(wèi)都守在門口, 傅姑娘一直在屋中悄悄坐著。”岳華指著二層最邊上的一間屋子,“別處都已住滿, 唯有那里還空著,今晚傅姑娘的住處, 還請殿下吩咐?!?/br> “就那里吧?!睏顖匝燮ざ紱]抬,叫岳華安排伽羅休息,迅速上了樓梯,掩門入內(nèi)。 閣樓寬有五間,因地處白鹿館正中心,尋常都是安排最要緊的人入住,里頭比別處寬敞齊全,光是楊堅所住的,便占據(jù)了四間地方,唯有邊上一間單獨留著,方便高門女眷貼身守夜陪伴的人歇息。 楊堅身邊都是侍衛(wèi),戰(zhàn)青也是四品的官銜,各自都有住處,那間便空著。 他進(jìn)屋后自解了披風(fēng),將桌上熱茶喝了兩杯,便聽樓梯處腳步聲傳來。 須臾,窗外有人影走過,伽羅在前,岳華在后,各自沉默無言。目光跟著人影游走,隔著一層窗戶,看得不太真切,直到隔壁傳來關(guān)門的動靜,楊堅才算是收回目光。 一墻之隔,比從前南熏殿和昭文殿的距離近了不少。 但仿佛又疏遠(yuǎn)了許多。 楊堅皺眉,不免回想白日的事情。 她的心思其實很明白,回避、退縮,一如往常,想必是為了父皇那句威脅,心存顧忌。甚至今日那咬破嘴唇的舉止,當(dāng)時雖令他懊惱,事后回想,也怪不得她。哪個清白姑娘愿意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