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英雄救美
“務必找到伽羅,哪怕跟到西胡,也得搶回來。”蕭琮滿面怒容,“我調數萬大軍南下,可不是只為南夏這點東西!南風死了,伽羅絕不可再有閃失,否則斷了線索,這回南征的功夫就全部白費。她那鎖子也在西胡手里,務必設法奪回!” “遵命!就算死在西胡,我也發誓將伽羅奪回來!” 蕭琮又問道:“當時伽羅被劫走,不是楊堅假扮的西胡人?” “不是。西胡人的容貌我認識,領頭的人前幾年還在戰場上見過。伽羅身邊那婆娘很厲害,當時跟我一起殺西胡人,裝不出來。這回丟了人,是我無能,懇請殿下許我戴罪立功,搶回那伽羅,再來找殿下請罪!” 說罷,雙手托著彎刀,送至蕭琮面前。 蕭琮眉目陰沉,半晌才道:“先給你五十精銳暗中去查,不夠再派人手。務必找到伽羅,否則全家問罪!”說罷,取了那匕首,手臂動處,斬下他一撮頭發。 屋內重歸安靜。 連日來的悶氣難以消解,蕭琮看著素日重視的助手神情頹喪,更是生氣,陰沉著臉將匕首擲在地上,快步出屋。 外面陽光甚好,院中花樹繁茂,與初到時截然不同。 從二月下旬至今,將近一個月過去,議和的事卻未能如他所預料的那般結束。 南夏殘兵的sao擾愈來愈頻繁,聽說那位被罷免的蒙旭被重新起用,正集結兵力,意圖奪回城池。 數年前蒙旭的戰神之名響徹北地,令西梁西胡皆聞風喪膽,如陰影般籠罩。蕭琮早年曾與蒙旭對陣,見識過他神鬼莫測的本事。那回他以五倍的兵力圍攻蒙旭,卻被蒙旭殺得丟盔棄甲,落魄逃命時險些命喪敵手,哪怕事隔多年,回想起來仍舊膽寒。 這位楊堅更甚,身在云中城里,卻神不知鬼不覺的安排了數次突襲,若非戰報傳來,他竟然都未曾察覺! 逆境之下,他未曾求饒,反而以攻為守,這份膽氣,比先前那位皇帝不知強了多少。 蕭琮并不想在此逗留太久。 然而數日膠著,議和的條件仍舊未談妥,楊堅半分不讓,顯然是意欲拖延時間。 蕭琮重兵速進,固然攻占了許多城池,后軍的隱憂卻愈來愈重。 西胡向來虎視眈眈,都城衛軍及邊防不可輕動,西梁能迅速調動的軍隊幾乎都在蕭琮手中。孤軍深入,后援乏力,如此情勢下,若是再拖數日,處境恐怕會更加艱難。 權衡利弊,蕭琮進退維谷。 楊堅接到稟報,說蕭琮欲見他時,并未覺得意外。 他已連著數日沒能好生歇息,身體和精神皆已疲倦,斗志卻日漸高漲。云中城外的蒙旭沒有令他失望,數次突襲皆迅捷而勇猛,效果出乎意料。而在議和場中,蕭琮最初強硬傲慢的態度日漸收斂,代之以焦慮。 這當然是好事。 楊堅將杯中濃茶一飲而盡,苦澀的茶水從舌尖蔓延至舌根,經喉嚨入腹,除了苦,再無其他滋味。換作淮南那些文人,大概會說他暴殄天物。可此時,他急需這樣的苦澀來振奮精神。 如常到得明光堂,里頭蕭琮正來回踱步。 屋內別無旁人,蕭琮見到他,開門見山道:“她被劫走了!” 楊堅微露詫色,皺了皺眉,“是獨孤姑娘?何時的事?” “三日前。”蕭琮盯著楊堅,“皇上不知情?” “近日瑣事頗多,倒未留意。”楊堅揉著眉心,帶出稍許調侃,“王子對她那般重視,應是安排了重兵看守。云中城里,誰敢如此大膽?” 蕭琮嗤笑,“是西胡在途中劫走。我的人來報,當時是貴國的土匪與西胡人勾結。” 楊堅哦了一聲,道:“自從虎陽關大敗,境內盜匪四起,叫王子見笑。” 蕭琮冷哼,“皇上打算坐視不理?” “實不相瞞,而今的情勢,我朝自顧尚且不暇,連王子要的東西都拿不出,哪還有余力剿匪?”楊堅瞧著蕭琮,覺出其中的懷疑,遂道:“王子既指名要伽羅過去,自然知她身世。獨孤家與我有仇怨,高家更有殺親之仇,我朝太上皇對他兩家只欲殺之而后快。先前我力保伽羅,只是為踐行諾言,如今她已是王子的人,我無意費力救她。” 他全然事不關己的模樣,令蕭琮將信將疑。 片刻沉默,楊堅又道:“西胡如此緊追不舍,難道這伽羅當真有過人之處?” “無非容貌過人而已。”蕭琮立時回答,繼而笑道:“說起來那可真是個尤物,長得漂亮,又軟又香,抱在懷里銷魂蝕骨,跟旁的女人截然不同。”他做賊心虛,作勢低頭整理衣衫,并未留意到楊堅陡然轉為陰沉的目光。 屋內片刻安靜,蕭琮似覺尷尬,又笑向楊堅道:“皇上對她感興趣了?” “虎陽關外的事我無暇顧及。美人之恩,王子消受就好。”楊堅冷聲。 漆黑的鐵扇緩緩扣著檀木桌,他看向蕭琮時目光如鷲,絲毫不掩飾其中挑釁,“議和的事拖了數日,于你我都非好事。我朝太上皇英明,起用了數名大將,他們眼見家國落難,群情激動,數度滋擾王子,連我也難以牽制。西胡連番生事,敢從王子手中搶人,顯然有恃無恐。奉勸王子,見好就收。” 蕭琮冷嗤,眼色卻愈發晦暗。 伽羅被劫走,固然令他震怒,西胡與南夏土匪勾結的事,更令他心驚。 這番打交道,蕭琮只覺楊堅此人心機深沉,人在云中城不動聲色,千百里外的謀劃卻令人心驚。蒙旭的威脅不得不防,若楊堅借著伽羅為引子,當真暗中與西胡合謀對付西梁,那可大事不妙。 他陰陰笑了兩聲,“我也想收手,可皇上給的條件,算得上好?” “原先的數額上,我愿再加兩成。”僵持多日后,楊堅終于松口,“王子意下如何?” 蕭琮微怔,盯著楊堅的眼睛。 片刻后,他緩緩露出笑意。 三月廿八日,僵持許久的和談終于結束。 蕭琮率軍撤離的當日,楊堅粗略安排了云中城善后的事,留下韓擒虎在此,便動身回京。 汶北被侵占了十二州城,其中官員或在戰事中身亡,或被沖散下落不明,這些時日他已安排人專門往各處查問,待奏報送入京城,太上皇自會有所安排。 蒙旭也重歸都督之位,率兵鎮守在虎陽關。 北地圍困暫解,京城之中情勢依舊不容樂觀,內憂外患之下,楊堅歸心似箭。 和談的事塵埃落定,他對裴矩等人也沒了耐心,命余下官員在建章宮兩隊侍衛的護送下乘車馬回京,他只帶了戰青和五名親衛,飛騎出了云中城。 汶水之南,聽到西梁撤軍的百姓們歡呼不止,先前的沉悶一掃而盡,街市巷陌漸漸恢復了生機。道旁的柳樹早已郁郁蔥蔥,遠近山巒黛青連綿,連岫云野風都增了意境。縱然京城中依舊殺機暗藏,楊堅縱馬馳過時,依舊渾身松快,馬蹄輕疾。 數日之后,進入靈州境內。 此處離汶水已遠,畢竟未受戰事侵擾,街市間更顯熱鬧。 楊堅未露皇上身份,沿途只以行客裝束用飯投宿,特意騎馬穿靈州城而過,瞧見百姓安居,頗覺欣慰。 出城向南,疾馳將近兩個時辰,郊野間水山相繞,農田青蔥。起伏疊嶂的山巒之間,有一座碧云峰聳入云霄,陡峭的山勢如刀削斧劈。 峰下有處莊院,是靈州前任刺史躬耕田園之處。 楊堅催馬馳去,穿過綠樹掩映的小道,經過成片的農田花圃,終抵院門前。 繁茂葳蕤的紫藤架下,院門虛掩。 楊堅當先進去,走過松柏環繞的的卵石小徑,就見一方太湖石在水間秀絕而立,池邊站著的三人聽見動靜,齊往這邊瞧過來。 須發花白的老者身穿布衣,手中是修理花枝的大剪刀,旁邊虞世基身姿筆直,窈窕少女則站在他的身側,雙靨含笑,秋波顧盼。 比起在云中城時的愁苦憂慮,她雙眉舒展,唇角微翹,鬢邊一縷青絲垂落在肩頭,耳邊紅珠如滴,襯著膩白的肌膚,陽光下柔和悅目。玉白對襟半袖下,海棠紅的襦裙隨風微蕩,亭亭立在水邊,如在畫中。 楊堅的目光不由逗留,舉步上前,就見她跟在虞世基身后盈盈行禮。 “拜見皇上殿下。” 三人齊聲問候罷,伽羅眼中盛笑,軟聲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時值初夏,衣衫單薄,伽羅聲音輕柔,垂首行禮間露出頸后肌膚,更見窈窕體態。 楊堅驀然想起蕭琮那句“又軟又香,銷魂蝕骨”的話,唇邊笑意稍稍凝固。他雙手扶起白發老者,口稱先生,又示意虞世基免禮,目光再度落到伽羅身上時,終究道:“蕭琮曾為難過你?” 伽羅搖頭道:“沒有。殿下施救及時,他不曾為難我。” 楊堅將她瞧了片刻,見她神情自然不似作偽,稍稍放心。 旋即,向那老者道:“瑣事繁雜,借此田園一聚,叨擾先生了。自那年京城一別,轉眼已是六年,情勢所限,學生雖常掛懷,卻始終未能再來拜望先生。所幸先生健朗如舊,更有仙風道骨。碧云峰那位道長也無恙吧?” “道長無恙,勞殿下掛懷。”老者含笑道。 老者姓蘇,是朝中有名的大儒,不止學問精湛,詩詞上更是無人能及,因常與佛道中人往來,比旁的重臣更多幾分灑脫通透、自然天真。 他年輕時從邊地小吏做起,因政績斐然,又遇伯樂,漸至朝廷中樞,擔任要職。奈何朝廷風云過重,他本無爭名奪利之心,漸生厭倦,自請外放,在靈州做了數年刺史,治下百姓安樂,政事清明。 后來他上了年紀,便辭去官職,在碧云峰下做起了閑云野鶴,詩酒田園,怡然自得。 楊堅幼時承教于他,師恩深重,這回有意順道探望,便安排虞世基在此處等候。 蘇老先生甚為喜悅,“先前聽到殿下從淮南脫困的消息,老夫著實歡喜,只盼早日會面。前日他兩人到此,這位獨孤姑娘天真爛漫,精通園藝,幫老夫侍弄花圃,曬書抄經,倒增不少樂趣,談何叨擾?殿下此番過來,想必是汶北已安穩了?” 縱是閑云野鶴之人,也曾躬身案牘,愛民如子,聽聞北地戰亂,難免憂慮。 楊堅便道:“蕭琮撤軍出了虎陽關,只是我朝需付許多銀錢布匹,終究是百姓之苦。” 蘇老先生輕聲一嘆,入廳中命童子奉茶。 他師徒二人久別重逢,一位是前朝重臣,一位是當今皇上,自有許多話說。伽羅與虞世基陪著站了片刻,便告退出去。 當日暫且歇在此處,楊堅安排明晨啟程。 傍晚時候,伽羅同虞世基在后園閑游,碧峰疊日,風輕云淡。 表兄妹二人幼時相處得和睦,雖經數年別離,虞世基依舊十分照顧伽羅。見她在議和途中愁悶多日,便尋兩匹馬騎著,從后園出去,繞道碧云峰下涉水而過,再經一片綠意深濃的桃林回來,酣暢淋漓。 伽羅臉上笑意盈盈,甚至說起獨孤家處境時,也不似從前憂心忡忡。 放馬歸去,虞世基陪她慢行,“當時我父親初至京城,是老侯爺幫忙安排,才能站穩腳跟,終至今日地位。如今老侯爺和舅舅生死未卜,伽羅——回京后你如何打算?” “還沒想好。若是回府,難免被拘禁。可這西梁和西胡的事還沒查清,父親下落不明,只能回淮南去,看看外祖母是否知情。只是不知殿下會如何安排。表哥,他曾露過口風么?” “沒說。只讓我救了你,在這里等他。” 兩人沉默走了片刻,郊野間晚風漸涼。 沿河畔而行,水面漸漸狹窄,水流激蕩。遇到一處斜坡,河水陡落,遇到河道亂石,水花四濺。 伽羅夏衫單薄,被那水汽罩著,盡力躲開。 虞世基見狀微笑,行往靠河一側,撐起披風隔開水花,道:“殿下初入建章宮,格外忙碌。回京后若能得他允準,我便請半個月休沐,送你回淮南。否則路途遙遠,即便華裳能陪伴,我也難放心。” “這才是我擔心的。”伽羅當即道,“當年父親和惠王的恩怨我雖不知內情,畢竟有過齟齬,更何況父親幫太上皇奪位,太上皇哪會不恨?后來淮南那些事,皇上和太上皇更是恨之入骨。表哥若提出送我回淮南,皇上怕會不悅。其實路途雖遠,我與華裳改裝同行,應該不會太難。” “這是什么話?高大人與太上皇的恩怨,他們自去清算,怎能連累你?皇上若為此恨我,也是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之人,不值得追隨,倒不如另尋……” 他話未說罷,忽見前面茅屋角上拐出個身影,松墨色錦衫隨風烈烈,不是楊堅是誰? 夕陽下他疾步行來,拉了斜長的身影。 余輝明亮,照得他面容神情皆清晰分明,粼粼波光映照,愈見其魁偉英姿。興許是與恩師重逢后甚為喜悅,興許是西梁退兵后終于卸去重擔,他身上那股冷硬和緩不少,錦衣玉衫走過來,仿如閑庭信步。 伽羅隨虞世基走過去,行禮。 楊堅揮手示意虞世基退下,瞧了伽羅一眼,抬步踏上側旁小徑。 伽羅不解其意,見他走了兩步回身等她,忙跟了上去。 小徑上少有人行,兩側茅草過膝。楊堅走得很慢,似在欣賞郊野風光。伽羅不敢催他,只好慢慢跟著,直到他在一處茅亭駐足,才問道:“殿下有吩咐?” 楊堅回身,道:“蕭琮那邊怎么說?” “他想要我的長命鎖。”伽羅自覺的取出長命鎖給他看。 楊堅接在掌中細看。 那長命鎖用金打造,形如綻放的蓮花,手藝精湛。只是年頭甚遠,看其成色,竟似有兩三百年之久,應是世代相傳之物。與旁的長命鎖鏤刻福壽之物不同,鎖的背面是一只展翅的鳳凰,底下八個字,“荷天之寵,必得其壽。” 粗粗看去,確實無甚特殊之處。 可普通人家,誰會拿這樣老舊的長命鎖給孩子?伽羅出自侯府,又以“伽羅”為名,可見獨孤善夫婦應篤信佛教。按著常理,她出生時,或是有身份的親友贈送,或是獨孤家給佛寺里香火錢,寄在有道高僧名下,另造長命鎖。 拿如此老舊的長命鎖給她戴,著實叫人意外。 且看那鳳凰的模樣,與南夏的大為不同,甚至西胡、西梁的鳳凰,似也與之不同。 楊堅被困淮南時博覽群書,于北域各國的圖騰民俗了解頗多,思來想去,也想不出這鳳凰是哪國筆法。 他低頭看向伽羅,她也面帶困惑。 碰上他的目光,伽羅立時垂眸頷首。 少女才過了天真的豆蔻年華,雖幼時失慈,畢竟養尊處優,被人捧在掌心里長大,沒見過什么風浪。這回北上路途艱辛,又數度遇險,前路叵測時憂愁忐忑,小臉兒竟顯消瘦,襯得那雙眼睛如琉璃珠子,夕陽下顧盼流波。 楊堅對此是熟悉的,不管哭笑出神,她眸中總藏著瀲滟波光,天然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