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不放手
“后宮不能干政。”楊堅沉下臉,轉過身去。靈堂內素凈一片,只有兩人的背影在日落的夕陽下拉的極長。“陛下駕崩后,臣妾不能干政也干政了。”伽羅苦笑道。廣兒年幼,朝局不穩,他們孤兒寡母如何立足于天下? “伽羅!”楊堅憤怒的看向她:“蘇威必死,他軍功卓越素有民心,廣兒年幼根本不足掌控大臣。我為廣兒鋪路,江山代代相傳必殺蘇威!”“那李穆呢?”蘇威死后,他早已是殺機盡現!楊堅一笑,反問:“難道你要廣兒死于亂世之中嗎?” 他殺盡功臣只為下一代帝王鋪路。“人心就必須建筑在功臣的尸骨之上嗎?”伽羅看向他:“蘇威,李穆與我夫婦二人,于私是手足之情,于公是肱骨之臣,陛下為何不能將他們削兵奪爵,讓他們安養晚年?” 為何要處事這般極端?“婦人之仁!”“蘇威和李穆從未有過謀利之心。”“伽羅!”沉沉白皤隨風揚起,冥紙在空中半卷起隔住了兩人。一切的野心和蟄伏在這一刻顯露無疑。“伽羅,過幾日我們就要開拔了。” 他站起,撒了一點香進鼎爐,靈堂內彌漫起淡淡的檀香。“去哪兒?”“長安!”他安靜的望著夕陽,眼底是波瀾壯闊:“北周的時代應該結束了。”伽羅抬起頭望著他,夕陽的光暈給他的背景鑲上了一層金邊:“可是我累了。” 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低下頭,眼眸透露著一股極度的疲憊,好像剛剛精力了一場疲倦的夢境剛醒來似的。 伽羅望著江瀅的牌位:“江夫人要我撫養他的孩子,若是陛下有朝一日再登帝位,那他的兒子就是長子。臣妾已經不需要再有一個太子鞏固榮華。”楊堅聞言,眉頭緊皺:“那孩子,我看過,聽軍醫說身子不大好。” 他一句話否決了這個提議。于江瀅他是沒有感情的。這個孩子對他而言也全然是陌生。“攻下長安后,我去找到孫思邈,我們再要個孩子。”他認真道。伽羅苦笑著,低下頭嘴里苦澀的厲害。孩子,又是孩子。 “陛下,臣妾此生恐怕無福誕育孩子了。”“伽羅。”楊堅執起她的手:“我們再試一次,一定可以的,你要相信朕。”伽羅坐在地上,冥紙在火爐里翻滾燒的燙紅,如炙烤rou一般燙的人眼睛都紅了。 “阿堅,人生一世,為何不讓自己活得輕松一些呢?”伽羅昂頭問他。楊堅悲憐的摩挲她的側臉。“伽羅,你還不明白嗎?”他問“臣妾愚鈍。”伽羅笑道:“陛下還會再有其他的佳人,比臣妾好的多如躍江之鯉。” 楊堅搖頭:“可是我的伽羅卻只有一個。”“陛下!”伽羅跪下:“請陛下休棄臣妾吧。”楊堅笑意漸失,兩指夾住她的臉:“妄想!”薄涼的嘴唇吐出兩個字,冰的她渾身的刺疼。 楊堅慢慢的放開她,伽羅趴在地上。即便是早知道的結果,可是她還是想要為自己爭取爭取。楊堅是不會放過她的。伽羅猛地站起:“陛下!”他停住,回頭看她。她咬住牙,倔強的眼神:“臣妾、臣妾愿為陛下誕下太子!” 背著陽光,他整個人似要融入瑰麗的晚霞之中了,只是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只覺得模糊的厲害。伽羅繼續道:“只是在臣妾未生下太子前,還請陛下不要再有其他的子嗣!” “伽羅。”“還請陛下成全,臣妾只能退到這里,若是陛下不能答應,還請讓臣妾離開。”伽羅鄭重說。“好。”門前的黑影離開了,天邊五彩的云霞幻化出不同的形狀,夕陽落了山頭,余暉漸漸消散而去,只剩下一點的光亮。 伽羅久久的站著,直到畫扇等人進來。“夫人。”眾人俯身一拜,昂頭看她。她失神的在她們臉上徘徊許久,回過神,指著靈堂:“收拾了吧。”“是。”“夫人。”畫扇叫住她:“小公子交于誰撫養?”齊涵昂頭熱烈的盯著她。 伽羅站定:“先交于乳娘,囑咐乳娘精心照看,其他一切再說。”她何曾不知道畫扇的意思,這孩子取長,占著一個長字中間也隔著十萬八千里了。唯一能與抗衡的也就是嫡了。她能不能生出孩子。誰又能告訴她答案呢? 翌日清晨一早,伽羅與楊堅一同在花廳用飯。楊堅夾了一片魚rou送到她碗里。“你身子不大好,”他說,“早飯后,我讓人用何首烏燉蛋給你吃。”“太苦。”伽羅吃了一塊魚rou。“良藥苦口。”楊堅道:”不苦如何有效?” 說著,對身側的管家道:“以后注意夫人飲食,若是我不在,就你監督夫人吃下,還有補氣的參湯,紅棗燉熬。”夜晚抱著她,盡摟到骨頭了。“是。”管家連聲應下,不由多看了伽羅兩眼,心下已知今后誰是這府里的主子。 “過幾日等高颎,孫先生身體好一些,我想準備一場慶功宴犒勞幾位。”楊堅看了她一眼:“你看著辦就好。”放下筷子,起身。畫扇領頭的婢女魚貫而入。畫扇跪再他身前,系上寶劍。 楊堅俯身看她,一朵艷麗的紅絨花別在梳的精致的鬢角,青松的發鬢之中有流蘇垂下,迎著風叮咚叮咚,襯托出她姣好的側面,只一雙手顫抖的厲害,劍帶始終系不上。楊堅回頭看:“夫人,你不給我佩劍嗎?” 畫扇身子一僵,眼眶含淚,梨花帶雨抬頭:“妾身,妾身萬死。”伽羅深吸一口氣,斂目跪下,從畫扇手中接過佩劍,輕松的系上,又站起調整好他習慣的握劍角度。待得左右看清楚了,才抬起頭。 楊堅已勾住她的手,嘴角帶著狡意的笑:“在府里等我歸來。”“嗯。”伽羅低下頭。“好好準備宴會。”楊堅勾起她的下顎,紅唇嬌艷,低頭,忍不住含住芳澤,淺嘗啄止。眾人紛紛側目。“嗯?”他催促問。伽羅紅著臉:“妾身知曉了。” 楊堅眉目含笑:“夫人,把白發染黑吧。”伽羅久久望他。女為悅己者容——她知道他的意思。送走楊堅,伽羅對著銅鏡,解下荊釵,如云的發絲傾瀉而下,點點白發夾雜在青絲之中分外明顯,這頭發除了濃密之外也沒有什么優點了。 “夫人。”畫扇端了鹽湯進來,生麻油和蒲葦灰各放在另外兩個盆中。用鹽湯洗頭,生馬油和蒲葦灰覆頭發可令頭發生黑。只是她鬢上白發多,恐要一些時日。 她躺在椅上,有婢女上前蹲下替她打理順,畫扇調好水溫,輕柔的將她的頭發浸入鹽湯之中。洗了一遍湯,再過一遍,揉上生麻油帶的發絲滋潤后撒上蒲葦灰用熱的布包好。只等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才用湯水洗去。頭發干后再黑豆熬制的藥膏涂上,拿了熱布包好,待得頭發干后再解開。 銅鏡前,一縷黑發緩緩散下,披落在她肩上。婢女們用梳子挑起一縷縷完成髻,簪上銀簪,伽羅止住她:“還是木簪,等會兒還要做活,不方便。”“是。”婢女換了取下,換上木簪:“夫人現下可真美,只是可惜這黑豆染黑不過是兩三日的功夫,待水一洗又掉色了。” 鏡中婦人著實比平日里年輕許多。伽羅取了頭巾遞去:“把頭發盤上,用頭巾扎好,免得染黑了衣物。”婢女看著鏡中,奇怪問:“夫人,時下夫人們都流行挽飛天髻,極是好看。”“隨云髻就可。”伽羅道。 婢女應聲,跪坐起,將發鬢側擰,不一會兒髻如隨云卷動,極是簡單隨性。頭上名貴發釵也是一應全無,只用了一塊方巾包裹。待夜晚楊堅回來時,左右瞧著她的鬢角看了許久,點點頭:“還是黑發好看。” 又問:“怎么不脫了方巾?取流蘇綴上?”伽羅笑道:“這只是一時染黑的,極易著色,怕是沾染了枕頭,恐婢女們要扔了。”楊堅在油燈下扶案擦劍,嘆道:“夫人依然持簡家務。”二人夜間也無二話,合衣睡下。如此連續兩三日。 這夜漏夜時分巡營回來。一行人遠遠的跪迎在府邸門前,他將頭盔遞給來的管家,頭抬也不抬:“夫人呢?”“夫人日里忙著備宴,著實累著了,先歇息下了。”管家大步連帶著小跑氣喘吁吁的跟上他的腳步。 “白日里,夫人都做了什么?”“采買營生瓜果rou菜,買酒再釀,布置庭院……”對了,管家一拍頭:“前幾日找的裁縫做的衣物今早送來了,夫人試穿了幾套都留下了,小的不敢進只遠遠聽見婢女們說極是好看。” 楊堅腳步驟停,管家好險才們撞上,待他以為隋公要往碧霞院去時,楊堅已走過大門,過了正廳,正院,往書房走去了。他再要跟上,身后幾個帶刀的士兵門口一站,鐵拳握刀,雙目灼灼守在門口。 寒天臘月的掛著寒風,院子里連個避風的地方都沒有,管家摸了摸鼻子雙手□□袖筒里,找了個廊下的角落疙瘩里貓了半宿。迷迷糊糊好像聽到有人進進出出,一個個盔甲聲硁硁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