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身后的顧慮
忽然談到楊忠,阿史那皇后把伽羅從獨孤伽羅和宮里對楊忠的怨言,很婉轉(zhuǎn)地告訴了宇文邕,意思是希望宇文邕裁抑楊忠的權(quán)力。 “我也知道有很多人對楊忠不滿。”宇文邕極平靜地說,“什么叫‘任勞任怨’?這就是任怨!如果不是他事事替我擋在前面,我的麻煩可多呢!”“我也知道他替宇文邕分了許多勞。可是??,” 阿史那皇后正色說道,“凡事也不能不講體制,我看他,是有點兒桀驁不馴。”“那也不可一概而論。譬如說,對你,”宇文邕停了一下又說,“我知道他是挺尊敬你的。你可以放心。” “我不是什么不放心!”阿史那皇后急忙辯白,“有宇文邕在,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宇文邕報以苦笑,有句沒有說出來的話:若是我不在了呢?阿史那皇后默喻其意,深悔失言。 原可以深入地談一談宇文邕身后的大政,至少對于宇文直的出處,不妨探一探宇文邕的口氣,經(jīng)此小小的頓挫,機(jī)會失去了,而且以后再沒有這樣的機(jī)會。 第二天,七月十二是阿史那皇后的生日。事先,阿史那皇后以時世不好為理由,一再向宇文邕要求,蠲免了應(yīng)有禮節(jié),但宇文邕也很堅決,說這是她逃難在外的第一個生日,一定要熱鬧一下,留作紀(jì)念。 宇文邕喜歡熱鬧是真的,如果有方法可以讓他開心,伽羅決不會反對,所以伽羅終于還是順從了宇文邕的意思。 那一天一早,八柱國身穿蟒袍補(bǔ)褂,到阿史那皇后寢宮門外,恭祝千秋。在洛陽的少數(shù)王妃命婦,則按品大妝,進(jìn)宮向阿史那皇后朝賀。中午在含仁殿賜宴開戲,宇文邕親臨向阿史那皇后致賀,興致和精神都似乎很好。 戲是宇文邕親自點的,都是些勸善懲yin,因果報應(yīng)的故事,最為阿史那皇后所喜愛。但剛看完一出,宇文邕說“吵得慌,坐不住”,隨即起駕回宮了。 這就象六月初九宇文邕萬壽那一天的情形,花團(tuán)錦簇的一席盛會,只因為他一個人的不豫而黯然失色了。 為了維持體制,阿史那皇后不能不很鎮(zhèn)靜地坐在那里,而心里卻是七上八下,異常不安,宇文邕最喜聽?wèi)颍胱院螅荒途米@在伽羅記憶中還是第一次。 宇文邕反常了!只怕他的病會有劇變。于是,敬事房首領(lǐng)太監(jiān)陳勝文,奉了懿旨去打聽消息。 他到東暖閣時,御醫(yī)正在請脈,從六月初九以來,陶弘景和李德立,不分晝夜,輪班照料,所以一傳就到。陳勝文不敢進(jìn)屋,只在窗外張望著。宇文邕躺在床上,身上蓋一條黃羅團(tuán)龍夾被,平平地,下似無物。 床前跪著診脈的李德立,不遠(yuǎn)之處站著御前大臣楊忠和豆盧寧,屋子里除了宇文邕喘氣的聲音以外,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終于李德立磕了個頭,照例說一句:“宇文邕萬安!”宇文邕閉上了眼睛,是厭聞這句話的神氣。 李德立退了出來,楊忠在后面跟著,一離開宇文邕的視線,他們的臉色都陰沉得可怕,兩個人都似沒有看見陳勝文,一直向外走去,走到側(cè)面太監(jiān)休息的屋子去開藥方。陳勝文必須問個究竟,才能回去復(fù)命。 剛走了不多數(shù)步,楊忠發(fā)見他了,向他招招手。“你去奏報阿史那皇后,宇文赟別走遠(yuǎn)了!宇文邕說不定隨時要見宇文赟。”“是。”陳勝文回去悄悄奏報了阿史那皇后,很快地宮內(nèi)都知道宇文邕危在旦夕了。 大家都把一顆心懸得高高地,準(zhǔn)備適應(yīng)不測之變,只有麗妃楊麗華不死心,半夜里起來禱祝上蒼,把自己的壽數(shù)借給宇文邕。伽羅不知上蒼可肯默佑?但這樣做了,仿佛心里好過多了。 獨孤伽羅心里當(dāng)然也不會好過。雖然宇文邕對伽羅,已似到了恩盡義絕的地步,到底也還有過寵冠六宮的日子,追思往日恩情,不免臨風(fēng)雪涕。 但是這不是傷心的時候,伽羅十分清楚,自己正到了一生最緊要的關(guān)頭,絲毫怠忽不得,特別是在宇文赟身上,伽羅必須多下工夫,把他抓得緊緊地。伽羅教了宇文赟不少的話,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一句:“封母親做太后。” 這句話說起來不難,難在要說得是時候,不能說遲了,說遲了就可能又落在阿史那皇后后面,不是同日并封,兩宮齊尊。但更不能說早了,如果宇文邕猶未賓天,宇文赟說了這句話,會替伽羅惹來大禍。 最好是在宇文邕一咽氣,宇文赟柩前即位,第一句就說這話,那便是御口親封,最光明正大的了。獨孤伽羅在那里為自己的名位作打算,同樣地,楊忠也在各方面為維持自己的權(quán)力作積極的部署。 就在阿史那皇后生日那天,他又多了一項差使:“署正黃旗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在內(nèi)廷當(dāng)差的“御前侍衛(wèi)”和“乾清門侍衛(wèi)”,都在“正黃”、“鑲黃”、“正白”這所謂“上三旗”中選拔。 楊忠由于這一項差使,使得他掌握了指揮正黃旗侍衛(wèi)的權(quán)力,對于控制宮門交通,獲得了更多的方便。其次是商量題命大臣的名單,與此密議的,除了宇文招和宇文憲以外,就只有一個宇文達(dá)。 密議的地點是在楊忠家的一座水閣中,三面隔絕,唯一的通路一座曲欄小橋,派了親信家人在入口之處守住。因為是如此嚴(yán)密,所以每一個人說話,便都不須有任何顧忌。 當(dāng)然是楊忠首先發(fā)言,“上頭的病,比外面所知道的要厲害得多!”他說,“一句話,‘燈盡油干’,說完就完。這一倒下來,整個兒的千斤重?fù)?dān),都在咱們身上。趁上頭還有口氣,咱們該讓他說些什么!”“還不就是派顧命大臣這一檔子事嗎?” 宇文招搭腔,“反正總不能把老六擱在里面。”“繼園,”楊忠看著宇文達(dá)說:“你有什么好主意?說出來大家聽聽。” 宇文達(dá)到底是讀過幾句書的,想了一會,慢條斯理地說:“顧命大臣,多出親命,從無臣下擬呈之例,倘或冒昧進(jìn)言,惹起反感,偏偏不如所期,豈非弄巧成拙?” “這不會。”楊忠極肯定地說,“我有把握。”“好吧,那咱們就想名字吧!”宇文憲用他那為鼻煙染得黑黑的手指,指點著說,“你、他、我,還有他。這里就四個了。” “八柱國全班。”“不,不!”楊忠糾正宇文招的話,“怎么說是全班?文博川不在內(nèi)。”“那么就是四位。楊忠、元欣、于謹(jǐn)、李弼,加上咱們哥兒三,一共七位。夠了,夠了!” “還應(yīng)該添一個。”楊忠說了這一句,望著宇文達(dá)又問:“你懂我的意思嗎?”“楊大人的意思我懂。”宇文達(dá)點點頭。 不僅宇文達(dá),就是宇文招、宇文憲,稍微想一想,也都懂了楊忠的用意。大周朝的家法,對于“親親尊賢”四個字,看得特重,選派顧命大臣,輔保幼主,更不能有違這兩個規(guī)矩。 但“尊賢”的賢,只憑宸斷,“親親”的親,卻是絲毫不能假借的,至親莫如手足,宇文邕又曾受孝靜太后的撫養(yǎng),這樣說來,親中之親,莫如宇文直,所以顧命大臣的名單中,如果要排擠掉宇文直,就必須有一個適當(dāng)?shù)娜耍鳛榇妗?/br> 豆盧寧是額駙,宇文邕的嫡親姐夫,年齡較長,而且以御前大臣兼著照料宇文赟上書房的事務(wù),派為顧命大臣,不失“親親”之義,這樣,用此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好人來抵制宇文直,勉強(qiáng)也可以杜塞悠悠之口。顧命八大臣算是有了。 接著又?jǐn)M定了“恭辦喪儀大臣”的名單,這是一項榮銜,也是一項優(yōu)差,只要列名在上,等大喪告一段落之后,照例有恩賞作為酬庸。 楊忠對于這些無關(guān)大計的名單,并無一定的成見,所以宇文直亦是內(nèi)定的人選之一。但是他定下一個原則,在京的“恭辦喪儀大臣”,一律不必赴行宮,只在京里當(dāng)差好了。 當(dāng)然,這也是抵制宇文直。當(dāng)然這是宇文邕身后之事,一紙上諭可了,此時不必亟亟。倒是專辦宮廷紅白喜事的內(nèi)務(wù)府的官員,這幾天又要象宇文邕萬壽以前那段日子一樣,大大地忙一陣了。 預(yù)辦后事,不能象萬壽、大婚的盛典那樣,喜氣洋洋地敞開來干。所以楊忠召集了一個秘密會議,預(yù)先檢點準(zhǔn)備,第一當(dāng)然是要錢,不在話下。 但還有兩樣?xùn)|西,比錢更重要,在京城里是現(xiàn)成的,叱嗟立辦,而在洛陽卻必須早早張羅。一樣是宇文邕的棺木,天氣太熱,一倒下來就得入殮。 宇文邕的棺木稱為“金匱”,材料早已有了,是一副陰沉木的板,其色黝黑,扣擊著淵淵作金石之聲,據(jù)說尸體裝在里面,千年不壞。這種稀世奇材,出在云南山中,內(nèi)務(wù)府辦這副板,光是運費就報銷了四十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