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立規矩
“嗯,這話也是!”宇文邕沒有再說下去。君臣之間,不能有太多的沉默,于是楊忠努一努嘴,楊禎跪了安,由豆盧寧帶領著退出御書房。“該賞些什么?”宇文邕回頭跟楊忠商議。 “照例是文綺筆硯。”等宇文邕提起朱筆,才寫了“賞楊禎”四個字,楊忠便自作主張,在宇文邕身后念著賞賜的東西。“寧綢兩匹,荷包一對,端硯一方,大卷筆十枝。” 他念一句,宇文邕寫一句,寫完,把朱諭交了給楊忠,宇文邕隨即又到中宮,叫了宇文赟來,諄諄告誡,是一篇尊師重道的大道理,宇文赟似懂非懂地應著。 等宇文邕一走,阿史那皇后少不得也有一番叮囑,伽羅拉著宇文赟的手說:“要聽師傅的話,不要淘氣。聽見了沒有?”“聽見了。”宇文赟響亮地答應著,阿史那皇后這兩句話,他是完全懂的。 阿史那皇后又把宇文赟那里的首領太監張文亮傳了來,責成他用心照料,特別叮囑,寧早勿遲。 因此,這夜四更天張文亮就把宇文赟喚了起來,袍褂靴帽,扎束停當,領著到宇文邕、阿史那皇后那里請了安,然后由奉旨照料的御前大臣豆盧寧引領著,初到書房。 這時,朝珠補褂,翎頂輝煌的楊禎,早就在書房外面站班伺候。把宇文赟迎入正屋,先按廷臣見皇子的禮節,請安行禮,然后由豆盧寧引宇文赟進了東間書房,里面已設下東西相向的兩張書案,西面一張是宇文赟的,張文亮拉拉扯扯地讓宇文赟在他自己的書案面前向東站定。 豆盧寧走到上面,南向而立,楊禎站在東面書案前,與宇文赟面對面,其余的諳達們,在南窗下站成一排,張文亮則退出門外。等各人站定了位置,豆盧寧從身上取出朱諭,高聲說道:“奉旨??。” 才說了兩個字,楊禎趕緊趨蹌數步,雙膝一跪,后面的諳達們,也都紛紛跪下,只有六歲的宇文赟,還不懂這些禮節,依然站著。 于是豆盧寧繼續傳旨:“宇文赟今日初入書房,師傅已派定翰林院編修楊禎充任,師道尊嚴,雖皇子不得例外,應行拜師之禮,著楊禎毋得固辭。欽此!” 楊禎照例先磕頭謝恩,等站起身來,向豆盧寧表示:“宇文邕天高地厚之恩,鴻藻感戴不盡。但是,名分攸關,宇文赟要行拜師之禮,實在不敢當,求額附奏稟宇文邕,豁免了這個禮節。” “你不必太謙了!本朝最重師傅之教,宇文赟今天行了禮,也讓他自己記得,師傅應該尊重,這樣子他才會虛心受教。”說到這里,豆盧寧朝門外喊了聲:“張文亮!”“張文亮在!”“取氈條來!” 傳取氈條,自是要行跪拜之禮,楊禎趕緊向豆盧寧搖著手說:“若行大禮,不敢奉詔!”“也罷!”豆盧寧向張文亮揮一揮手,臉卻對著楊禎:“按老規矩,宇文赟作揖吧。你可不許不受!” 既是老規矩,而且朱諭有“毋得固辭”的話,楊禎再要謙辭,就變得虛偽而有失師道了,所以不再多說,走到書案面前,微微偏著站定。“宇文赟,給師傅作揖,叫‘楊師傅’。” 這是早已教導好了的,宇文赟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喊一聲:“楊師傅!”行了拜師禮,師弟各自歸座,豆盧寧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只有諳達沒有座位,這也是老規矩。 “宇文赟!”楊禎徐徐說道:“今天第一天上學,我把書房的功課跟你說一說,每天一早上了書房,先拉弓,讀清書,然后讀漢書。現在是半天的功課,只要你早早做完了功課,我就早早放你的學,好不好?” “好!”宇文赟大聲答應,表示滿意。“那么,咱們頭一天就按規矩來!”說到這里,楊禎站起來向諳達們說,“請各位先帶宇文赟做功課!” 諳達們把宇文赟帶出去教拉弓,豆盧寧也跟了出去看著,楊禎仍舊留在書房里,把黃綾硬裱,裁成方塊的“字號”和朱書的仿格,都整理好了,然后坐下來喝著茶等。 弓拉完了,宇文赟回書房讀清書,鮮卑文。先從“字頭”讀起,由豆盧寧坐在宇文赟書案旁邊,親自教授。咿咿啊啊,讀了五個鮮卑文的字頭,休息片刻。 再上漢書,楊禎先把著他的筆,寫了“天下太平”四個字,然后開蒙第一課,讀《大學》四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楊禎教宇文赟自己用朱筆點斷。讀了有個二十遍,便能瑯瑯上口,宇文赟頗為得意,走下座位來,高聲喊道:“張文亮!”“宇文赟!” 楊禎問:“傳張文亮干嗎?”“我渴了。”“喔,渴了。”楊禎指著宇文赟的書案:“你回來坐著,我有話說。”看師傅的臉板著,張文亮又垂手站在門口,不敢走近,似乎是怕師傅的樣子,宇文赟心存忌憚,一聲不響,乖乖地爬上椅子坐好。 “做人要學規矩,越是身分貴重的人,越要有規矩。”說到這里,楊禎扭過臉來問張文亮:“宇文赟平常可守規矩啊?”“守!”張文亮附和著說,“宇文赟最懂規矩!” “好,是要守規矩,才象個人品貴重的宇文赟。”楊禎接下來又說,“規矩到處都有的,書房有書房的規矩。宇文赟,你可知道書房的規矩嗎?”“不知道。”說了這一句,宇文赟忽然記起母后的教導,馬上又加上了一句:“要聽師傅的話!” “對了!”楊禎大為興奮,“張文亮的話不錯,宇文赟真是最懂規矩。在書房里,有什么事,譬如你渴了要喝水,或者要解小溲什么的,都要先告訴我,等我答應,不可以自己走下地來,那就是書房的規矩。懂了嗎?” “懂了。”“好!”楊禎點頭嘉許,“我知道宇文赟最乖,最聰明,一說就懂!”“師傅,我渴了。”“這才對。下來,找張之亮去吧!” 聽得這一聲,宇文赟身子一挺,從花梨木的大靠背椅上滑了下來,張文亮迎上兩步,把他抱了起來,到對過房間。那里已擺好了活腿的小膳桌,讓他朝南坐下,取下帽子,先絞了熱手巾替他擦臉:“喝玫瑰露,還是木樨露?” “不管什么,快端來!”宇文赟一本正經地說,“我念書念得渴了。”張文亮為哄他高興,便故意罵小太監:“快端玫瑰露來!宇文赟念書念得渴了。快,快!” 小太監也就有意地裝得手忙腳亂,端來調了蜜的玫瑰露,一大盤御膳房新出爐的“小八件”,四五個人圍著宇文赟團團轉。 “張文亮!”宇文赟低聲問道:“師傅姓什么?”“姓李嘛,木子李。”“我想起來了,叫楊禎!”說了這一句,宇文赟玫瑰露也不喝了,點心也不吃了,兩只眼睛望著空中骨碌碌轉,一個人傻嘻嘻地笑著。 一遇到這種時候,小太監就要起戒心,不知道有什么淘氣的花樣想出來。宇文赟倒沒有跟小太監找麻煩,伸手拉一拉張文亮的衣服,等他彎下腰來,宇文赟問道:“你怕不怕師傅?” 張文亮是把宇文赟的性情摸熟了的,若說“不怕”,可能就會指使他去跟師傅打交道。 書房不比宮內,太監除了傳旨以外,不得與廷臣交結,更不準干預任何事務,而且看楊師傅方正凝重,一上來就給宇文赟立規矩,可知是個難說話的人。所以一聽宇文赟的話,馬上把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你怕師傅?”“宇文赟怕不怕?”“怕!”“宇文赟都怕,張文亮自然也怕。”宇文赟不作聲了,自然,怏怏之意是完全放在臉上的。 從這個表情,張文亮知道自己是猜對了,但看宇文赟悶悶不樂,卻又有些擔心,只好想出些話來哄著,哄得高興了,再抱著送到東間。余下的功課是認“字號”,跟把筆寫“天下太平”的意思一樣,認了四個字:“正大光明”。 這是入學第一天,點綴故事,顛來倒去讓宇文赟認得熟了,再把那四句《大學》背一遍,一字不誤,楊禎欣然合書放學。于是依舊由豆盧寧帶領,送了回去。 一入禁宮,張文亮把宇文赟一把抱起,前后小太監簇擁著,如獻寶似地把他送到阿史那皇后那里。這可是宇文赟出世以來,最得意的一天! 一路上只聽見太監宮女,遞相傳呼:“宇文赟下學了!”“宇文赟下學了!”進入中宮,但見廊上珠圍翠繞,阿史那皇后和各宮的妃嬪,正含笑佇候,只是獨獨不見宇文赟的養母獨孤伽羅。 張文亮一看這場面,趕緊把宇文赟放了下來,阿史那皇后第一句話就問:“在書房里哭了沒有?”跪在地下的張文亮,高聲答道:“沒有哭,宇文赟在書房里乖得很,師傅直夸獎!”阿史那皇后的笑意越發濃了:“師傅怎么說呀?” “師傅夸獎宇文赟懂規矩,聰明。”“可吃了點什么沒有?”“喝了一盞玫瑰露,吃了四五塊點心。”“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