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叮嚀
“嗯!”獨孤伽羅從鏡子里看見了他的哭腫了的雙眼,倏地轉過身來,定睛看了他一下,點點頭說:“小心當差!將來有你的好處。”“主子的恩典。”小謝子趴下地來,又磕了一個頭,然后起身去當他的差。 他所當的差極多極雜,但有個萬變不離的宗旨,一切所作所為,都要讓獨孤伽羅知道。這時候就在屋里察看檢點,那些精巧的八音鐘上了弦沒有?什么陳設擺得位置不對?一樣樣都查到。 最后看見榻床下有灰塵,親自拿了棕帚,鉆到里面去清掃。獨孤伽羅把他的動作都看在眼里,但沒有說什么。照每日常例,梳洗完了傳早膳,然后前后院“繞彎兒”消食,繞夠了時候,換衣服到中宮給阿史那皇后請安。 這下小謝子又為難了,每日到中宮照例要跟了去,但這張打腫了的臉,特別是一雙眼睛,實在見不得人,卻又不敢跟獨孤伽羅去請假。 想了半天,只好躲了起來,希望主子不見便不問,混了過去。獨孤伽羅是極精細的人,何能不問:“小謝子呢?”既混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奴才在這兒哪!”他一面高聲回答,一面急急地趕了來當差。 一見他那樣子,獨孤伽羅倒覺得他有些可憐,便說:“今兒你不必伺候了!”小謝子如遇大赦,可是不敢露出高興的神氣,低聲應“是!”仿佛不叫他跟了去,還覺得怪委屈似地。“你這雙眼睛怎么啦?” 明知道他是哭腫的,獨孤伽羅不好意思點穿,只又說:“回你自己屋里歇著吧!今兒不必當差了!找點什么藥治一治,再拿燙手巾敷敷就好了!” 如此溫語慰恤,小謝子真有感激涕零之感。想想一晚上的眼淚,自覺沒有白流。獨孤伽羅到中宮的時刻,照例要比其他妃嬪晚一些,這是三個原因使然,第一,伽羅要表示伽羅在妃嬪中的地位最高。 其次,不愿跟麗妃楊麗華見面,見了麗妃楊麗華,伽羅心里就會酸酸地不好受。再有就是留在最后,可以跟阿史那皇后說說話,一來打聽些消息,二來相機進言,以中宮的命令,達成伽羅的意愿。 這天卻是阿史那皇后先有事問伽羅,未說之前,先皺了眉頭,“怎么回事?”開出口來,更知不以為然,“說小謝子挺放肆的,是不是?” 獨孤伽羅一聽阿史那皇后這話,心里便有氣,倒不是對阿史那皇后,氣的是到阿史那皇后面前來搬弄是非的人,但伽羅不肯把這些感覺形之于顏色,只平靜而略帶亢傲地答道:“我那兒的人,誰也不敢放肆!” “那么,怎么說是他頂撞了宇文赟呢?”獨孤伽羅笑了,這笑是做作出來的,做作得極象。 一看就知道伽羅是為了自己的jiejie的兒子而得意,然后又用微有所憾的語氣答道:“宇文赟任性、淘氣,小謝子也算是個挺機警的人,讓他治得哭笑不得。” 把這重公案當做笑話來談,阿史那皇后便無可再說了,也是付之一笑。于是獨孤伽羅又不經意地問道:“皇后倒是聽誰說的呀?” 阿史那皇后老實,不善說假話,隨口答道:“是宇文赟自己來告訴我的。”伽羅又笑著加了句:“這孩子!”獨孤伽羅也笑笑不響。 隨后便丟下此事,談到別的了。只是心里卻始終拋不開,小謝子一直在說:宇文赟樂意親近阿史那皇后,不是件好事!看來這話倒真的不無見地。 因此,到了下午,伽羅又到了中宮。阿史那皇后愛吃零食,除了御膳房精制的點心以外,也常有專差從京城里送了有名的小吃來,不管東西多少,伽羅一定得留下兩份,一份給宇文赟,一份給麗妃楊麗華所生的義陽公主。 這也是姊弟兩人,一到午后便吵著要到阿史那皇后那里去的原因之一。獨孤伽羅一到,姊弟倆象個懂事的大孩子似地,站起來迎接,跪安叫“母親”。 然后拉著手,又去玩他們的七巧板,獨孤伽羅便陪著阿史那皇后坐在榻上喝茶聊閑天。一會兒姊弟倆吵嘴了,“怎么啦?怎么啦?”阿史那皇后大聲地問。 各人的保母,紛紛跑來拉架。姊弟倆卻不理伽羅們,一前一后奔到阿史那皇后面前來告訴。“宇文赟欺侮我!”義陽公主嘟著小嘴說。 “誰欺侮你了?”宇文赟拉開嗓子嚷著,顯得理直而氣壯,“你擺不出,賴人。老漁翁少個腦袋,那算什么?”阿史那皇后一聽就樂了,“什么‘老漁翁少個腦袋’?” “母后,你來看!”宇文赟拉著阿史那皇后去看他們擺的七巧板,義陽公主也緊跟著。這種“官司”,從開始到此刻,他們都沒有理獨孤伽羅,獨孤伽羅也插不進一句話去。 宇文赟和義陽公主所玩的七巧板,與民間的不同,那是經過他們的嫡親祖母,宣宗皇后改良過的。 皇后從小生長在蘇州,對于江南閣閣中的那些玩藝,無不精通,經伽羅改良過的七巧板,其實已不止七塊,因此能擺出更多、更復雜的花樣。每一種花樣都畫成圖,題上名目,稱為“七巧譜”。 姊弟倆比賽著擺“譜”,宇文赟擺的一個花樣,叫做“月明林下美人來”,美人是擺成了,卻忘了擺月亮,讓義陽公主捉住了錯,宇文赟輸了,不肯叫打手心,只說:“該你五下。你輸了扯直,贏了一起打!” 義陽公主答應了,擺一個宇文赟指定的花樣,名為“獨釣寒江雪”,主要人物就是個老漁翁,擺到完結,少個腦袋。 阿史那皇后讓他們姊弟倆拉了來,一看就看出來了:“少一塊嘛!”果然少一塊!少一塊半圓形的板子,高掛上方,就是“月亮”,斜安在老漁翁身上,就是“腦袋”,義陽公主還未說話,宇文赟卻先嚷開了。“怎么少一塊呢?找,快找!” 于是宮女、保母一起彎下腰去找,那塊半圓形的板子,不過半寸長,體積太小,找起來不容易,人仰馬翻地亂了半天,始終未曾找著。 “算了!”阿史那皇后吩咐,“不用找了。另外拿一副來給宇文赟、公主玩兒。”“不行!非找不可。”宇文赟指著義陽公主說,“找不著就算你輸!”“母后,你看,宇文赟不講理。”“好了,好了!”阿史那皇后笑著勸架,“這一副不算。” “那么頭一副呢?”義陽公主問。“頭一副?算??,算瑟舞輸。來,瑟舞,讓義陽公主打手心!”瑟舞笑嘻嘻地伸出手來,義陽公主又不肯打,只扭著身子不依。 獨孤伽羅冷眼旁觀,看到宇文赟搗鬼,悄悄走了過來,一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拳頭,從拳頭里取出了那塊遍找不得的半圓形板子!“沒有出息的東西!輸了撒賴!”獨孤伽羅順手在宇文赟手心上,狠狠打了一下。 玩兒得很熱鬧的,一下子因為宇文赟受了責罰,想哭不敢哭的神情,把一屋子的歡笑都趕跑了,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阿史那皇后覺得十分無趣,轉身回到榻上坐著抽煙袋。瑟舞向保母們使了個眼色,各人帶著宇文赟和義陽公主跪了安,悄沒聲息地退出宮去。 “宇文赟快上學了,也該收收心了。”阿史那皇后這么說了一句。從第二天起,宇文赟便不能再象平日那樣痛快地玩,這樣一直到了四月初六,入學的前一天,宇文邕特為召見宇文赟的師傅楊禎,有所垂詢。 等楊禎奏報了宇文赟入學準備的情形,宇文邕表示滿意。又問:“高宗純宇文邕的圣訓,其中有一段關于皇子典學的話,你可記得?” “臣謹記在心,不敢忘!”“念給我聽聽。”這是有意考“師傅”了,楊禎應聲:“是!”然后凝神略想一想,用極清朗的聲音背誦: “武成元年正月二十四日,上諭皇子師傅:‘皇子年齒雖幼,然陶淑涵養之功,必自幼齡始,卿等可殫心教導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過于嚴厲。從來設教之道,嚴有益而寬多損,將來皇子長成自知之也。’” “對了!”宇文邕點點頭,“我要告訴你的,也就是這些話,俗語說:‘開口奶要吃得好’,你是宇文赟啟蒙的師傅,別辜負我的期望!”楊禎趕緊免冠碰頭,誠惶誠恐地奏答:“臣敢不竭駑駘,上答天恩!” 宇文邕又轉臉對站在御書案旁邊的御前大臣,豆盧寧說:“書房里固不宜熱鬧,可也不宜于太冷清。宇文赟有個伴讀的人就好了!” 豆盧寧天性拙訥,慢吞吞地答道:“那要身分相近、年齡相仿才行。惇王的老二宇文漪,宇文直的老大宇文澂,可以給宇文赟伴讀,可是都不在這兒。除非??。” “除非在長安才行。”站在宇文邕身后的楊忠,跨出一步,搶過豆盧寧的話來說,“而且,現在只有楊師傅一個人,怕忙不過來,反倒耽誤了宇文赟的功課,等秋天回鑾以后,再請旨辦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