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挑撥離間
“噢!原來是這些個話?那也不是一天才有的。”看到阿史那皇后爽然若失,不以為意的神情,獨孤伽羅相當失望。看樣子,是非說一兩句有棱角的話,不能把伽羅的氣性挑起來。 于是伽羅故意裝出想說不敢說的神氣,要引逗阿史那皇后先來問伽羅。阿史那皇后果然中計,看著伽羅說:“你好象還有句話不肯說似地?” “我??,”獨孤伽羅低首斂眉,“有句話傳給阿史那皇后聽,怕阿史那皇后真的要生氣。”“不要緊!你說好了。” “外面很有些人這么說,說阿史那皇后的脾氣太好了,由著宇文邕的性兒,糟踏自己的身子。倘或象當年孝和太后那樣,皇上的病,不會弄成今天這個地步。” 孝和太后是先帝的繼母,秉性嚴毅,后妃畏憚,以伽羅來相提作比,顯然是說阿史那皇后統攝六宮,失于姑息,以致無形中縱容了宇文邕,溺于聲色,漸致沉疴。這分咎戾,如何擔當得起? 阿史那皇后終于動容了!驚多于怒,而皆歸于憂急不安,問計于獨孤伽羅說:“外面這些話,對我是稍微苛刻了一點兒,可也實在是好話,你看,該怎么辦呢?” “自然是請阿史那皇后,多勸勸宇文邕。”“嗐!”阿史那皇后重重嘆口氣,“勸得還不夠嗎?你說你的,他當面敷衍,一轉背全忘了。你說有什么辦法?” “辦法自然有。只怕阿史那皇后馭下寬厚,不肯那么做!”阿史那皇后復又沉默,伽羅懂得伽羅的話,但要伽羅以中宮的權威,制抑妃嬪的承幸,照伽羅的性格來說,也實在是件不容易辦到的事。 阿史那皇后心中的疑難,獨孤伽羅看得明明白白。任何事伽羅一向是不發則已,一發就必須成功,費了半天的心機唇舌,眼看已經把阿史那皇后說服,不想又有動搖的模樣。如果以一簣之虧,前功盡棄,越發不能叫人甘心。 但這一簣之功,關系重大,必得好好想幾句話,一下子打入阿史那皇后心坎,立見顏色。稍一遲疑,阿史那皇后必朝寬處去想,那就風流云散,什么花樣也沒有了。 獨孤伽羅忍不住紅了眼圈,鼻子里息率息率作響。沉思中的阿史那皇后,聞聲轉臉,正看到伽羅從衣袖中抽出手絹兒在悄悄的拭淚,不免吃驚。“怎么啦?你!” 不問還好,一問,獨孤伽羅淚流滿臉,一溜下地,跪在阿史那皇后榻前,哽咽著說:“宇文邕今兒又‘見紅’了!這么下去,怎么得了呢?” 宇文邕的“紅痰不時而見”,咯血亦是常事,但讓獨孤伽羅這樣痛哭陳訴,似乎顯得病勢格外沉重了,阿史那皇后心慌意亂,只拍著伽羅的肩,連聲勸慰:“別哭!別哭!”但口頭這樣子勸別人,自己的眼圈卻也紅了。 這時的獨孤伽羅,想起當年在圓明園“天地一家春”,夾道珠燈,玉輦清游,每每獨承恩寵的快心日子,思量起宇文邕溫存體貼的許多好處. 撫今追昔,先朝百余年苦心經營,千門萬戶,金碧樓臺的御苑,竟已毀于劫火,而俊秀飄逸,文采風流的宇文邕,于今亦只剩得一副支離的病骨,怎能不傷心欲絕? 因此,伽羅那一副原出自別腸的涕淚,確也流露了傷時感逝的真情,越發感動了心腸最軟的阿史那皇后。“皇后您想,” 獨孤伽羅哭著又說,“萬一皇上有個什么的,宇文赟才六歲,大權又落在別人手里,還有咱們孤兒寡婦過的日子嗎?” 那哽咽凄厲的聲音,完全控制了阿史那皇后的情緒,特別是最后的一句話,使得阿史那皇后震動了。 伽羅想起跟宇文邕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客客氣氣地,從容坐談,伽羅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紀英才,歷代興亡得失,大致了然于胸,jian臣專權,欺侮孤兒寡婦,篡弒自代的往事,也自然知道不少。 要說楊忠是jian臣,這話不免過分,但他的跋扈是人人共見的,眼前不過跟獨孤伽羅作對,在自己面前,還持著對阿史那皇后應盡的禮節,然而此又安知不是看宇文邕的面子? 這樣想著,驚出一身冷汗,萬料不到自己也會有一天,面臨這“孤兒寡婦”受制于人的威脅! 于是,阿史那皇后順手拿起麗妃楊麗華的那一方手絹,拭一拭眼淚、擤一擤鼻子,沉聲叫著獨孤伽羅的小名說:“伽羅!你快別哭!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說著,阿史那皇后從榻上下來,順手扶起獨孤伽羅。獨孤伽羅還在抽噎著,但終于收拾涕淚,跟著阿史那皇后一起走入后房套間。 那是整個寢宮中最隱秘的所在,原是阿史那皇后貼身心腹宮女瑟舞的住處,兩人就并肩坐在瑟舞床上密談。 “你看宇文邕的病,到底怎么樣了呢?”阿史那皇后緊鎖著眉問。獨孤伽羅想了想,以斷然決然的語氣答道:“非要回鑾以后,才能大好!” “怎么呢?”“哼!”獨孤伽羅微微冷笑,“太醫的脈案上,不是一再寫著‘清心寡欲’?在這兒,有楊忠他們三個,變著方兒給宇文邕找樂子,‘心’還‘清’得下來嗎? 聽說,宇文邕還嫌麗妃楊麗華太老實,他們還替宇文邕在外面找了個什么曹寡婦,但凡身子硬朗一點兒,就說要去行圍打獵,我看哪,鹿啊、兔啊的沒有打著,倒快叫狐貍精給迷住了!” 對于獨孤伽羅以尖酸的口吻,盡情諷刺宇文邕,阿史那皇后頗不以為然,但是,伽羅說的話,卻是深中宇文邕的病根。 宇文招和宇文憲,是兩個毫無用處的人,唯一的本事,就是引導宇文邕講究聲色,若有所謂曹寡婦,必是此兩人玩出來的花樣。 因此,連忠厚的阿史那皇后,也忍不住切齒罵道:“宇文招、宇文憲這兩個,真不是東西!”獨孤伽羅立刻接口:“沒有楊忠在背后出主意,他們也不敢這么大膽。” “唉!”阿史那皇后嘆口氣,“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回鑾的話,眼前提都甭提!”“那就只有想法子讓宇文邕‘清心寡欲’吧!”“對了!只有這個辦法。” 阿史那皇后停了一下又說,“除了麗妃楊麗華以外,我不知道這一晌常伺候宇文邕的,還有誰。”“這好辦,叫拿敬事房的日記檔來一查,就全都明白了!” “嗯!”阿史那皇后點點頭,起身走了出去,到得窗前,喊一聲:“來人!”宮女瑟舞,應聲而至。阿史那皇后吩咐傳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隨帶日記檔呈閱。 于是宮女傳太監,太監傳敬事房,約莫兩刻鐘的功夫,行宮中太監的頭腦陳勝文,帶著三大本從本年正月初一開始記載的日記檔來見阿史那皇后。 敬事房專司“遵奉上諭辦理宮內一切事務”,那日記檔就是宇文邕退入后宮以后的起居注,寢興飲食,記得一事不遺。 阿史那皇后取檔在手,從后翻起,前一頁記的是昨天的一切,一日之間,麗妃楊麗華就被召了兩次,下午在東暖閣伺候,晚上在御書房伺候筆墨,然后記的是:“戌初二刻萬歲爺回寢宮,麗妃楊麗華隨侍。” 再往前看,觸目皆是麗妃楊麗華的名字,偶爾也有祺嬪、婉嬪等人被召幸的記載,但比起麗妃楊麗華的雨露之恩來,那就微不足道了。 阿史那皇后很沉著,看完了日記檔,不提麗妃楊麗華,只問陳勝文:“今日宇文邕怎么啦?要緊不要緊?” 陳勝文知道問的是什么,跪在地下奏答:“今兒辰初一刻請駕,喝了鹿血,說是胸口不舒服,想吐,小太監金環伺候唾盂,宇文邕吐了兩口血。要緊不要緊,奴才不敢說!”“那么,吐的到底是什么血呢?” “說不定是鹿血。”獨孤伽羅插進來追問:“到底是什么血?”伽羅的聲音極堅決,很清楚地表示了非問明白不可的意思。 宮中太監都怕這位獨孤伽羅,陳勝文是太監頭腦,碰的釘子最多,所以這時一聽伽羅的語氣,心里發慌,結結巴巴地答道:“回獨孤伽羅的話,奴才實在不知道宇文邕吐的是宇文邕自己的血還是畜生的血?” 話一出口,陳勝文才發覺自己語無倫次,怎么把“宇文邕的血”與“畜生的血”連在一起來說呢?獨孤伽羅只要挑一挑眼,雖不致腦袋搬家,一頓好打,充軍到奉天是逃不了的。 正自己嚇自己,幾乎發抖的當兒,幸好阿史那皇后把話岔了開去。阿史那皇后問的是,“可曾召太醫?”陳勝文趕緊回奏:“這會兒太醫正在東暖閣請脈。” “咱們看看去!”阿史那皇后向獨孤伽羅說。到了東暖閣,在重帷之后,悄悄窺看,只見宇文邕躺在軟靠椅上,正伸出一只手來,讓跪著的太醫診脈。 這人頭戴暗藍頂子,是恩賞四品京堂銜的太醫院院使欒太。只看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一臉的肅穆誠敬,但額上見汗,搭在皇帝手腕上的右手三指,亦在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