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論當今之世
“萬一宇文覺鋌而走險,您是皇上的第一個心腹,首當其沖的便是你大人了。所以,往后的路子還長呢,我對你說的祝賀還是留在以后吧!” “我是這么說的?” “原話雖有出入,大意是不會錯的?!?/br> “這……這話沒錯啊,全是據(jù)實而言。” “于是,過了沒幾日,宇文覺便被皇上當?shù)羁O死了。不久,五個皇弟也被趕出帝京,分別就國去了?!?/br> “這……跟我的話有關?我可一句也沒對皇上說,只是對宇文護隨便說說而已。當時,在場的,除了宇文護,便是你了。莫非你跑到皇上那里……” “屁話!你別糊弄妾身了!現(xiàn)在的八個皇弟,宇文覺排行最高,論才德,論威望,論權勢都足夠篡權奪位,所以,他早是皇上的一塊心病,也是宇文護的一塊心??!宇文護當年丟官,其實便是宇文覺的作用。你的話,不僅對宇文護是一個震動,皇上聽了,也一定震動!” “我沒有對皇上說?!?/br> “但宇文護聽后是一定會對皇上說的。他這個人急功近利,自然不會說明話是你說的,他必定會對皇上說:臣近來寢食不安,誠團一事始終放心不下……” “哈哈!對宇文護,你倒是一清二楚……” “可是,對你這個夫君就不太清楚了;但是,齊王也是你的一塊心病,你是想殺宇文覺的,因為,早在五年前,他就對文帝說過,楊忠,相貌非常;臣每見之,不覺自失;恐非人下,請早除之!” 楊忠聽了默然許久,終于喃喃道:“說我有反相的,不止宇文覺,還有于謹、元欣……多著呢!” “關于宇文覺的死,朝野私下還有什么猜測?”楊忠的心情忽然凝重起來,“該不會胡猜到我的頭上吧?” “這你倒可以放心。大家都以為,齊王的被殺,與三年前太子征伐吐谷渾那件事有關……” “哦……”楊忠放心了。所謂征伐吐谷渾“那件事”的本末是:周文帝為了讓太子多加歷練,令他率軍征伐吐谷深,這個十七歲的太子才德無聞,常有非議,又怎能當此重任? 于是,文帝又派上開府儀同大將軍于謹與東宮官正元欣從行,一切攻伐之事自然也委任于謹與元欣了。太子閑著沒事,不免生出事端來,不僅經常與宮尹宇文護酗酒鬧事,還多次外出虜掠吐谷渾姑娘,拉入帥帳。 這等劣跡,于謹、元欣回來時都一一向文帝奏明。文帝怒不可遏,當即將太子和宇文護二人打得皮開rou綻。其時,齊王宇文覺在旁,不僅主張殺掉宇文護,還建議從此以后,禁止酒人東宮。 殺宇文護未行,只是免職處分;宇文毓身邊的隨從伴讀一律打五十大搬,逐出皇宮??蓱z是,當時十二歲的楊堅是太子身邊的伴讀之一,因為這事被楊忠逐出家門,只能寄住在奶娘家里。 但禁酒的事當日便實行了。太子喝酒早已上了癮,一日不喝丟了魂,三日不喝簡直要命,卻強忍了整整兩年滴酒不進,他恨得直咬牙。 呂苦桃見楊忠心情不錯,大著膽子說:“老爺,兩年前堅兒才剛剛被接回家里,當日先皇一句話,就成了皇上的伴讀,又無緣無故地被連累遭了那么多罪……” 楊忠臉色突然變得很差:“你不是不知道皇上是個什么混賬玩意,他父皇文帝歸天的那一日他竟說:早就該死了!對父親都恨到這地步,對宇文覺、元欣、于謹?shù)热说某鸷蘧透挥谜f了。他一直對民間堅兒有天子之相的傳言耿耿于懷…… 呂苦桃心里也有些膽寒,尤其是,當皇上聽說以上數(shù)人屢次向父皇進言‘太子非社稷之主’之后,不僅恨上加恨,還懷疑這些人是圖謀不軌,想推舉宇文覺當父皇的繼承人。 衛(wèi)王宇文直死后,宇文覺算是父皇最大的弟弟,有功有德,有權有勢,他不想順水推舟當皇帝嗎?于是,太子登位稱帝之后第一個要收拾的便是這個大叔齊王宇文覺了。 所以,齊王便是由于“那件事”被殺了。楊忠當時對宇文護的那一席話不過是巧妙地啟動了宇文護和當今皇上的殺機而已。這件事cao作得不留痕跡,實在是他的杰作了。此刻,重新想起這些往事,心中不免暗暗得意起來。 獨孤信望著躺在床上,熟睡的伽羅,撅著嘴睡態(tài)甘美的樣子是那么可愛。崔氏端著一碗粥進來:“老爺!”獨孤信將食指豎在嘴前:“噓!小點聲,睡著了!” 崔氏將碗放下,坐到伽羅身邊:“哎,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還跟小時候一樣!睡覺還流口水!”獨孤信幫伽羅掖了掖被角,起身和崔氏一起到餐廳去吃晚飯了。 待兩個人走了之后,伽羅才緩緩睜開眼睛,她早就已經已經醒了。這一天太辛苦了,又是烈日暴曬又是風吹雨淋。伽羅起身輕輕推開這二樓面向庭院的小窗,庭院和長廊都顯得格外寂寞,遠處的明月也早已經升起。 李昺將那碗水遞給她的時候,伽羅和李昺的緣分似乎早已經注定。但是,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伽羅,此刻她自己也無法明白為什么會對李昺有那么異樣的感情! 獨孤信雖然位極人臣,桌上卻只有三樣菜:一碟rou醬、一碟咸蘿卜、一碗豆牙湯而已。這不光是當時民窮財匱到了極處,也是獨孤信的節(jié)儉出了奇。 席間,崔氏突然詭秘地笑道:“前不久,你的兩個寶貝的兒媳婦大吵起來,可有所聞?"獨孤信奇怪地瞪了妻子一眼,他向來不將這些婆婆mama的事放在心上,這情形妻子不是不知,因何有此一問?崔氏對此并不在意,不過,再不吭聲了。飯后,夫妻倆又回到樓上書房中。 伽羅聽到了獨孤信和崔氏回房的腳步聲,獨孤信的書房和伽羅的房間正好對門,木門和紙窗的隔音效果又極差,伽羅站在自己的門口,聽對門屋里兩個人的對話。 妻子又再次提起兩個兒媳爭吵的事。 獨孤信終于不耐煩地說:“我沒時間去理閑事!” “恐怕你知道他們因何爭吵之后,就不會等閑視之!” 獨孤信怔怔地望著妻子,等待她的下文;但崔氏卻再也不吭聲了,她索性穿過小門,到寢室去了。 “喂,你怎么不說了?” “不知道人家想不想聽?!彼廊煌鶎嬍抑凶呷ァ?/br> 獨孤信趕上前,一把抱回妻子;崔氏撒嬌撒癡,亂踢亂喊一氣,侍女不知發(fā)生何事,連忙推門進來,一愣,趕緊捂住嘴巴,免得笑出聲來,同時,退出門去。 崔氏一樂,終于言道:“一個說,宇文覺乃當今名將,一向無有異心,盡忠本朝,何以見殺?只怕不是皇上的本意吧?另一個說,不是皇上的本意,難道是旁人的用心?” 獨孤羅的媳婦說,這就很難說了,當今天下,想當皇帝的人四處都有,假如我一門有三五個上柱國、大總管,說不定頭腦便要發(fā)昏,想當起皇帝來了! 獨孤善的媳婦默不作聲,但掐指一算,顯然是影射她娘家侯莫陳氏了,當即惱道:請公主說明白點,不用指桑罵槐!一個說,我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這樣,兩個人就鬧翻了天。 聽了妻子的轉述,獨孤信先是吃了一驚,再聽下去,卻原來是公主懷疑到侯莫陳氏家族陷害宇文覺,心中一塊石頭頓時落了地,不僅輕輕地噓了口氣,還慶幸有侯莫陳氏家族為他轉移世人的視線,這真是妙極了。 侯莫陳氏這一門當真是八柱國衰落之后天下第一顯赫的家族了,受到懷疑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了。我怎么現(xiàn)在才想起來,怎么以前卻沒想到利用這個家族來轉移公眾的視線?他很感激妻子的轉述給他帶來了好消息,不禁親了她一口,愈發(fā)將她抱得更緊了。 但一轉念間,忽叫:“不好!”手一松,崔氏差點從他懷中滾下地來。 獨孤信在樓上徘徊,憂心忡忡地說:既然公主看出有人插手陷害宇文覺,自然旁人也會有這種猜疑,侯莫陳氏樹大招風,目標當然是最大,但侯莫陳氏自己總不會懷疑自家人吧? 恐怕他們很快就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來了;而最為可慮的是于謹、元欣、宇文導這幫人,他們同侯莫陳氏過往密切,自然不會懷疑侯莫陳氏一門了,他們本就對我妄加猜疑,這回更會疑心到我頭上來了! 他重新回到坐床上,神情愈來愈凝重了。又連聲說:“不好!不好……” 坐在他身旁的妻子卻不以為然:“懷疑歸懷疑,反正你也沒有謀害宇文覺的任何證據(jù)落在他們手中,便是告到御前,皇上也會證明你沒插手此事,更何況他們也不敢告到御前,公然為宇文覺叫屈?!?/br> 獨孤信還是不住地搖頭,說:“你不知此中的深淺……” “有多深?”她反詰。 “你說,當今天下除了宇文氏皇族、侯莫陳氏家族最為顯赫外,第三家是誰?” “韋孝寬韋家?不然便是賀蘭祥賀家,他有七子五個大將軍……再不便是李虎、李弼這兩家,但這兩家自李虎、李弼過后明顯衰落了!”——獨孤氏連道四家,獨孤信總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