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新年快樂
除夕落在周二,唐人街以外,整個紐約沒有分毫過節的氛圍,除了午后開始落下的大雪。 鋒面由多倫多一路往南,佛蒙特州,紐約上州,波士頓,到紐約市,畫筆刷落,波鋒推進,全線的融融白雪,差異只在于艾爾巴尼和波士頓預測暴雪兩呎,而曼哈頓大約七八吋。 羅寶霓在上城吃過年夜飯,羅孟蘭看了她幾眼,似乎洞悉幾分偽裝底下不同尋常的沉默,沒挨到午夜,羅寶霓半逃似地回了沃特街,只說隔天一早還有采訪。 卻算不上謊言,新年初一,華埠有盛大慶典。 早晨,馬路上的雪已給嚴陣以待的市府鏟得七七八八,萬里長城般的白色雪墻被堆在運河大街街邊,正好變相隔開車道與人行道之間的泥水飛濺。 醒獅團轟轟鬧鬧,鑼鼓喧天,紅色炮仗炸響后燃起的白煙在每家鋪面前滾動,彩獅逐繡球,連刺鼻的火藥氣味都帶上了一種古老傳統特有的厚重感。 北伊莉莎白街,勿街,和莫貝里街封了汽車進出,聯合擺出新春市集,歸功于這段時間的媒體,人山人海,倒有一大半是非華裔游客,踩春的人興奮地拿起紅春聯拍照,孩子在大人腿邊竄來竄去,風揚著雪粉和笑,日光里,漫天碎星 穿越運河大街,蓋瑞一路皺著眉躲避亂糟糟隨時飛起的花炮,羅寶霓忽然想起去年剛來華埠時撞見的茶餐廳兇殺案,對比此刻眼前一片繁昌,唐人街幾乎恢復當時榮景。 中華總會館前,她和其他記者一起圍著泰喬義采訪了一段新年展望,他微微轉過來,從容,端正,好似只對著她的收音麥克風,那聲線既熟悉,又疏遠。 那晚之后,兩人沒再聯系,興許他是敏銳的,一下便察覺了當時她辭色間的變化。 周圍擠得水泄不通,他往車上走,人群將她一并推著,讓蓋瑞切掉攝影畫面,一回身,泰喬義仍未入車,那張英俊的臉直直看向她,近在咫尺,親切,和煦,還有一絲他向來擅長的顫動心魄。 “新年快樂。”,他說。 隔日和金娜碰了面,金浩也在,叁人在中城吃飯喝酒,上Cab時,金浩先送了羅寶霓回沃特街,車臨走前,他降下窗揮揮手,也說了句新年快樂。 她知道金浩也是敏銳的。 東河南端叁條懸索結構,以北邊的威廉斯堡橋最長,七千叁百英尺,曼哈頓大橋居中,布魯克林橋最短,只五千九百英尺,若是步行,跨河距離都在叁十分鐘以內。 抬眼望去,整個世界燈火通明,唯有對岸不解的那個人,遙遠地隱在暗里,渺小地,幾乎不可能辨認。 金娜說,脫離可能的斯德哥爾摩影響是健康的,無論泰喬義是不是她小時候見過的人,其實根本不重要。 愛情若參雜了心理上偏執的命運感,一切便會變得深不可測,不是件好事。 她同意,就像自由意志其實是場騙局的借口一樣。 但一場心里與他的對抗,仍舊在某個驀然的瞬間,勉強組起的失地收復戰一下失了統帥。 踏出洛克斐勒四十九街出口,洋槐樹早已沒有任何殘葉,光禿禿的枝頭在黃昏里連成一排蕭索。 街邊殘雪凍成黑泥,半崩塌的污濁長城。 而他就那樣站在車旁。 其實不是沒有預告,下午城區快遞送來一個小包裹,云灰色錦緞盒,一只密鑲金剛石手釧,妖麗蛇形,熠熠燦燦,紅寶石蛇首內側,細細刻著Bamp;T。 小簽上寫「生日快樂」。 一時她不知該說什么,兩人隔街望著,仿佛只是兩個剛下班的行人,耐著性等幾輛橫沖直撞的Cab通過后好穿越街道。 然而這其實是一場戰役的最后,周圍死尸遍野,哀鴻在心,兩個僅存的敵手,不知誰打算先發起最后的攻勢。 片刻后,他跨步走來。 大概已從她臉上細微蛛絲馬跡判斷出精準的,對戰局的預測,那雙手捧起她的臉,在冰凍的洋槐樹底下,在揚著洛克斐勒萬國彩旗的風中,直接落下吻。 她掙扎,他便吻著她的發鬢,頰邊,吻拼命拒著他的掌心,直到她用額死死抵住他的胸膛,渾身顫抖,鼻尖全是他的味道,他撫著她的頭,像在安慰一個傷心的孩子。 手臂緊緊兜住她,像個牢籠,她是那頭無知無覺漫步森林的獸,一瞬給獵槍擊穿一個血洞,流沙陷落,怎么也填不滿,就這樣登上一列永不到站的過山車。 “別哭, my birthday girl,“,他吻著她被淚霧濕的臉和唇,蒼白與紅潤對比得令人心軟。 ”我想過讓你走,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