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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媱城,一個很是溫柔婉約的名字,聞之便能聯想到溫香軟玉,紅袖添香。 事實也的確如此,姑媱城通衢上多二八年華的豆蔻少女,婦人皆風韻猶存。只是穆、霍二人一個目盲一個臉盲,都是“目中無人”之輩,倒白瞎了這街上一道麗景。 只見那白衫男子東瞅瞅,西逛逛,滿心雀躍新奇,不放過一個攤位或鋪位。玄衣男子則不遠不近地候著,不離開保護范圍,又不過分親近。 “師弟,你看。”穆清嘉把霍唯拉向一處小攤,指向竹藤架上掛著的蝴蝶紙鳶。“喜歡么?”他笑著問道。 霍唯挑起眉梢,沒答話。 “那就是頂喜歡了。”穆清嘉笑瞇瞇道,“你兒時最喜蝴蝶紙鳶了。還記得么?初時那紙鳶無論如何都飛不起來,你還惱過好一陣呢。” 霍唯抿唇不語。 他當然還記得,在那個初春,年僅六歲的孩子剛被父母送到皋涂山上。那時桂木尚未發芽,光禿禿的山中連個仆役也無,玩伴只有蟲鳥走獸,以及一個比自己大三歲的師兄。 他還記得,那個從凡間而來的師兄手巧得緊,見他悶著想家,便扎了只紙鳶送與他玩耍。 由于父親是一族之長,又及他年幼時無法修煉的原因,族中之人對他皆是表面敬若神明,背地里卻頗為鄙夷。除了常年游歷在外的兄長,他還從未得到過同齡人的善意。 他還記得,自己接過蝴蝶紙鳶時,心臟“砰砰”悅動的聲音。 “初時無論如何都飛不起來,是因為那日無風。”穆清嘉帶著笑意道,“可是第二天,那紙鳶卻飛了起來。你知是為何?” 霍唯心道:飛就飛,還能有為什么? “那是因為,我偷偷在蝴蝶翅膀上畫了漂浮咒,還拜托師尊養的鹿在山口吹風。”穆清嘉忍笑道,“師弟,你該不會一直都以為那是你自己放起來的吧?” 霍唯臉色一黑,扭頭便走。 穆清嘉笑得前仰后合。 他知道自己打趣師弟這事屬實不太地道,但穆清嘉就是莫名心癢。像是有跟狗尾巴草在心窩里撓,想讓師弟哭,想讓師弟笑,也想師弟為自己著惱。 只有如此,那股難耐的癢意才能暫時偃旗息鼓,化作一團軟毛,懶懶攤在心里。 穆清嘉拿了蝴蝶紙鳶,將一粒碎銀放在藤席攤位上。 這粒碎銀已經是他所有的最小額度,臨走前霍瀧那少年給他的平安扣里裝了不少凡間的金銀財寶,說是日后再相約揚州同游。 當然,這些都是霍唯轉述給他的。在說起“同游”時,他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管怎么說,這些錢財也足夠穆清嘉在此城中橫著走了。 他快跑幾步跟上生悶氣的霍唯,一頓虛心下氣地磨蹭,玄衣男子便緩了臉色,由著他拉來扯去地看玩意兒、嘗小食了。 耳邊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熱鬧溫暖;其中又有一個獨特的呼吸聲,沉靜悠遠,不遠不近地伴在身旁。 就這樣就好。穆清嘉想著。 要是這神仙都不做的日子,能一直過下去就好了。 當穆清嘉的平安扣里裝滿了各種玩意兒和吃食時,正是日上中天,春暉最暖的時刻。他們延著通衢,一路逛出多草野商販的西市,來到一個大氣磅礴的建筑之前。 在西市與東市中間,也即姑媱城的正中,矗立著此間的城主殿。歷經此地時,嘈雜漸弱,肅穆感漸生。城主殿四面皆有高墻環繞,十八名兵將披堅執銳,守衛著門庭。 只是,那拱衛于門庭兩側的不是九州官家傳統的石獅子,而是兩只振翅欲飛的仙鶴。 穆清嘉心中疑惑,便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向東再兩百里就是宣宗,宣宗以鶴為象征。”霍唯簡潔道。 也正是因為如此,姑媱城才選擇以鶴為標志,表達某種依附、討好或信仰。 這里和穆清嘉所熟識的青丘山一帶極為不同,青丘山處于九州最南面,少有修仙門派,就連魔修都懶得光顧,因而普通黎民只過自己的生活,少與仙魔打交道,信仰也較為薄弱。 而在修仙門派林立的九州中部和東部,修士混雜于凡塵中,仙山也常常現世,收納有靈根的凡人做仆從,因而此間的風土民情都會因信仰仙人而改變。 過城主殿再二三里,樓宇漸起,他們走入了較為繁華的東市。穆清嘉伸了個懶腰,正覺腹中有些空時,二人便停在了一棟酒樓之下。 他抬頭上望,凝眸在酒樓凹凸不平的匾額上,緩緩辨識出那幾個字樣。 “天……海,一色閣?” “你不是想來吃么?”霍唯不動聲色道。 穆清嘉才想起來,自己前些日子哄人時無意間提起的一套說辭。不過,此閣既然能在他失憶后仍留有影子,其中菜肴定然不是凡品。 “師弟有心了。”他彎唇一笑,拉著霍唯跨過門檻。 霍唯的隱蔽術做的太好,穆清嘉吆喝幾聲,才有小二發現他們,躬身引路。 天海一色閣不愧他念念不忘之地,此處門庭雕甍畫棟,富麗堂皇,一進內里,卻是個幽靜的所在。 一屏翠嶂斜倚,院內佳木蔥蘢,隱有流水潺湲聲。踏上白石階磯,曲徑通幽,沿路皆是一園一席,各院落皆由粉墻黛瓦分隔, 一水由墻下淌過,串起整座酒閣,溪水上有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格調清凈而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