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藏之無奈聳肩，“我說了不會搶你案子，顏大人何必如此草木皆兵的謹(jǐn)慎。”

    “程大人不搶，不帶代表程大人不攪和。”顏歲愿冷瞧他一眼，心里記掛著程藏之以往的斑斑劣跡。

    “那好吧，只是顏大人覺得風(fēng)口上的刑部能保得住秦孟氏嗎？”程藏之直視顏歲愿，瞳孔里一片澄清，“還是說，顏大人頂著各方壓力之余，能寸步不離的保護(hù)秦孟氏？”

    他話音寥寥，周遭寂寂。雅雀無聲里，顏歲愿掩映在翳光里面容肅沉不少，冗密如扇的睫羽垂落，遠(yuǎn)峰似的長眉卻緊蹙起。

    刑部在明，罪人在暗，確實惱人。

    程藏之出手極快，躲避不及的顏歲愿整好被其襲摸到了眉頭，他錯愕的看著程藏之，他不是想從自己頸上取下什么嗎？為什么這次不是脖頸，而是眉頭？

    “你這樣好看的眉，皺起來真難看。”程藏之語畢之余，一指拂開了他眉上濃愁，緊接著手臂下移直驅(qū)他的脖頸。

    一掌虛空，程藏之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后退三步的顏歲愿，心中慨然：這么煽情的時候，他都能后退這么一大截，真是警惕十足吶！

    “請程節(jié)度使自重。”顏歲愿言語冰冷無情，“秦孟氏有勞程節(jié)度使看護(hù)，告辭。”

    言罷，顏歲愿錯開程藏之的站位，抬腳就要離開此間。卻是被程藏之伸出一臂攔住，顏歲愿看著他那一臂好似附骨之疽，側(cè)步拉開距離。

    “我送你啊，”程藏之看著他要開口拒絕，先發(fā)制人道：“別拒絕我，否則我只能跟著顏大人回家了。”

    顏歲愿眉目生冷加劇，呵氣成霧道：“程節(jié)度使，適可而止。”

    程藏之訕訕一笑，側(cè)身讓出陽關(guān)大道，目送顏歲愿遠(yuǎn)去。他靜止不動，如木樁一般樹立原地。

    他目送顏歲愿而去這樣事，稀松平常的就像顏歲愿日常被他襲掠頸側(cè)。三年里，很多事都成了約定俗成的習(xí)慣。

    然，他最不喜當(dāng)是顏歲愿叫他程節(jié)度使。每每如此稱呼，顏歲愿不是懷疑他便是惱怒他，且不由他任何自證辯解。

    出了程門的顏歲愿走出一條街，才敢回首遙遙望著程門的方位。他的內(nèi)心時刻都在提醒著他，程藏之來歷不明，與多方勢力牽扯不清，更重要的是程藏之是河西節(jié)度使，手里握著不擅名于他伯父的兵權(quán)。

    不，程藏之是比他伯父還要庸中佼佼的人。他伯父是由顏氏世代功勛聲名積累，才成為中寧軍的主帥，程藏之卻是一戰(zhàn)殲滅突厥五萬鐵騎成名，年紀(jì)輕輕便讓河西駐軍眾多老將尊稱一聲：程都督。

    如此天妒英才，一朝踏進(jìn)朝堂就對他糾纏不清，只是因為斷袖？顏歲愿便是懸梁自盡也不信，其中緣由，他隱約覺察的出與伯父顏庭有關(guān)。

    顏歲愿行至劉研府邸，他可以確信程藏之一早便知曉秦承之事，他本欲進(jìn)府問清程藏之與他究竟談?wù)摿耸裁矗罱K卻止步換了方向。

    朝堂之爭與他無關(guān)，軍中爭奪自他被伯父逐出中寧軍那日，便與他緣分盡矣。

    如今，他滿心一字曰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刑過不避大臣，禁jian于未萌。哪怕結(jié)局最終如商鞅無懸崖可勒馬，似韓非窮途末路一杯毒酒赴黃泉，亦無悔無怨。

    刑部牢獄很寬敞明亮，顏歲愿上任三年來手下從來無冤案，更無留情，凡是犯案者皆依律處置，不講任何人情量刑減罪。

    借著白晝，幾束暖黃的陽光從牢墻上的天窗照進(jìn)陰暗的牢獄，最終落戶在側(cè)躺著的犯人劉堯身上。

    獄卒打開鎖鏈時，一陣洗啦聲于寂靜中聽著格外驚心動魄。

    被驚醒的劉堯翻身而起迎面一束陽光，耀眼的光明使他睜不開雙目，默默的接受了不見天日。

    顏歲愿踏進(jìn)牢房，看著這個四體不勤的官家公子，面白溫吞骨骼清削，縱火殺人真是難為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了。

    劉堯睜開清眉下的秀目，書生孱弱暴露無遺，連帶說話的語氣都柔和如水：“顏大人，小生說過了，火是小生放的，人是小生殺的，小生認(rèn)罪。”

    “......”

    一連四個文縐縐的小生，堵的顏歲愿無言，心中卻是覺得好笑的緊。都說戶部尚書劉研是劉玄的錢袋子，一身銅臭味，偏生他的兒子書香四溢。

    顏歲愿從袖中取出一截深褐色的紙卷，他蹲下身目光直逼劉堯，脆生生的問了句：“這是什么？”

    站在顏歲愿身后的獄卒看著上司手里的東西，他再熟悉不過的物件，卻是為難住劉堯這個官家公子加書呆子了。

    劉堯瞅著顏歲愿手里的卷紙，半晌開不了口。

    顏歲愿微不可知的輕笑一聲，而后又掏出一截指粗的竹筒，耐心十足的問道：“這個認(rèn)識嗎？”

    獄卒看著上司連著拿出兩個東西都是他熟知的，而劉堯仍舊一臉茫然無知的看著顏歲愿手里的東西，憋的滿臉通紅也說不出一個字，頗有種書到用時方恨少，只可惜這兩樣?xùn)|西稀松平常的用不到書。

    “你猜哪個是你之前認(rèn)罪時說的火折子。”顏歲愿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劉堯。

    劉堯立即明白顏歲愿的意思，他在試探自己供認(rèn)的真?zhèn)巍蚩戳四莻€紙卷，又看了竹筒，一橫心道：“先拿出來的那個是火折子。”

    “確定？”顏歲愿問道。

    劉堯眉清目秀的臉有些緊張，他心道：既是火折子，應(yīng)該是能折的。于是他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