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骨rou分離-12
季鶇被任漸默問得一愣。 其實他也說不清自己夜深人靜的不抓緊時間好好休息, 偏要跑到鐘樓上來干什么。 他只是剛剛進(jìn)入“世界”,一時間遇到了太多的事情,心中積攢了過多的情緒, 以至于根本無法安然入睡, 所以想找個安靜的地方, 一個人冷靜冷靜罷了。 “我剛才睡不著。” 季鶇垂下眼,老實地回答: “所以隨便逛了逛……” 任漸默似乎對他的坦白很滿意,點了點頭: “下次在‘世界’里的時候, 要注意保護(hù)自己,別做這種危險的事,知道了嗎?” 季鶇抬頭,詫異地看向任漸默:“危險?” 他一開始以為任大美人兒口中的“危險”指的是可能會遭遇那些骷髏怪, 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感到他說的或許是單獨到鐘樓上來這件事的本身。 “‘一人不進(jìn)廟,兩人不看井, 三人不抱樹’, 這話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任漸默對傻乎乎的季小鳥解釋道: “尤其是在各個‘世界’里面的時候,不管是別的參演者,還是原住民, 你都不能掉以輕心,知道嗎?” 他說著, 走到季鶇身后,探手比劃了個“抱”的姿勢。 “就你這小身板兒,但凡力氣大點兒的, 如果像這樣, 直接將你一抱一丟, 你連叫都來不及叫, 就從鐘樓上掉下去了。” 任漸默朝窗外的黑暗一指: “這樣我們明早起來時,只會發(fā)現(xiàn)你丟了,卻連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都不會知道。” 季鶇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不……不至于吧……” 他嘴唇抖索了一下,勉強(qiáng)擠出個笑容: “玫瑰和黃胖子不至于做這種事,那些幸存的鎮(zhèn)民又跟我無冤無仇,干嘛要……” 季小鳥的話說到一半,回頭時,冷不丁撩起眼皮,瞧見任漸默顏色迥異的一對眸子,左瞳凜然、右瞳深邃,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得季鶇說到一半的話戛然卡在嗓子眼里,再也說不出口了。 “誰知道呢?” 任漸默彎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詭譎的微笑,朝前邁了半步,兩手撐在季鶇身側(cè),輕聲說道:“就比如我,要是真打算對你做些什么的話……” 季鶇抬起頭,直愣愣地看向任漸默。 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季小鳥回想起自己在灰燼之城里第一次跟任漸默說話的時候,他身體似乎不太舒服,臉色蒼白,步履蹣跚,一副病懨懨的虛弱樣子,說不了兩句話就咳得喘不上氣來。 就因為上個“世界”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讓季鶇總是下意識地認(rèn)為,這是個白瓷做的病弱美人兒,他身為小隊隊長,必須要時時刻刻把人護(hù)在身后——而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只是現(xiàn)在,他們兩人貼得這么近,季鶇才恍然覺得,任漸默足足比他高了大半個頭,身材雖然瘦,但抵在他兩側(cè)的手臂肌rou緊實有力,跟“孱弱”二字根本不搭邊兒。 要是對方真有心要對他“做點兒什么”,確實能夠?qū)⑺饋恚p輕松松地就丟下鐘樓。 季鶇一顆心臟“砰砰”亂跳,緊張得連連吞咽了幾口唾沫。 “怎、怎么會?” 他干澀地說道:“我們可、可是隊友啊……” “哦?” 任漸默有心好好嚇唬一下這小孩兒,他收攏了手臂的范圍,貼近季鶇,幽幽問道: “你就真這么確定?” 季鶇驚得后腦發(fā)麻,全身一個哆嗦。 “啪”的一聲,他的羊毛卷兒炸了起來。 一小股藍(lán)色的電流從他的指尖躥出,在兩人的中間打出了一個小火花。 ——臥槽! 季鶇這回是真的炸毛了,臉頰燙得能煎雞蛋,簡直羞憤欲死。 他竟然被任大美人兒嚇得漏電了。 任漸默一愣,隨即低頭彎腰,悶聲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他努力壓抑著音量,笑聲聽起來又悶又抖。 季鶇捂住guntang的雙頰,欲哭無淚。 要不是理智尚在,他是真的很想當(dāng)一回鴕鳥,干脆一頭撞在墻上,把自己磕昏過去拉倒。 “喂,你能不能別笑了!” 季鶇整個人被任漸默圈在手臂與墻壁之間,但凡動作大一點兒都要挨蹭到,他只能夾著胳膊舉起手,一邊扒拉自己炸成了一團(tuán)蘑菇的頭毛,一邊欲哭無淚地求饒道: “別玩了!放過我吧,求你了!” 任漸默覺得小孩兒這句帶著哭腔的軟軟的“求你了”實在很好聽。 他愉悅地松開了手,后退兩步,然后從工衣口袋里摸出一樣?xùn)|西,遞給了季鶇。 “抱歉,剛才好像有點兒欺負(fù)你了。” 任漸默說道: “這是給你的賠禮。” 季鶇接過一看,竟然是一塊沒開封的巧克力,在口袋里攢得久了,被體溫軟化,被他的手指一捏,就輕易捏出了一個弧度。 那是他們剛進(jìn)入世界時,擱在背囊里的行軍食物之一,不過季鶇的那份全都放在行李里,逃出診所那會兒根本沒機(jī)會回頭去取房間里的包,自然也就被他弄丟了。 任漸默朝他笑了笑: “吃吧,再不吃就要融化了。” 于是兩人并排靠在鐘樓的墻壁上,共同分食一塊半融化的巧克力。 軍需裝備里的巧克力其實算不得多好吃,起碼跟“桃花源”里提供的各色高檔糖果甜食點心壓根兒不能比,油脂含量高,糖分也大,加上這還是被體溫捂得半化了的,剝開來時,黏黏糊糊地沾在包裝紙上,別的不論,光是賣相就實在相當(dāng)抱歉了。 不過對季鶇來說,現(xiàn)在有一口甜的,就已經(jīng)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更何況,這半塊巧克力,還是任漸默分給他的。 他小心翼翼的剝開鋁塑包裝,將溶成了半弧形的巧克力放進(jìn)嘴里,含在舌頭上,用味蕾認(rèn)真細(xì)致地感受著那混雜著可可脂苦味的齁人的濃郁甜味。 他舍不得咀嚼,只抿著唇,直到棕黑色的固體逐漸融化,才將糖漿咽下去。 “我以前是練弓箭的。” 季鶇將吃完的糖紙折起來,對身邊之人說道: “進(jìn)了青年隊以后,隊里的專業(yè)營養(yǎng)師會為我們制定增肌和控制體重的計劃,平常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是有規(guī)定的,像巧克力這種高糖高脂的食物,基本上是不讓碰的。” 他一邊說,一邊抬眼瞄了瞄任漸默的表情,看他聽得專心,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不耐煩的樣子,頓時安心了不少。 “而且,在比賽周期,為了避免尿檢出岔子,不止是高糖高油的食物,還有一大堆其他東西都不讓吃,禁止食用的清單能列滿一張a4紙,連買個罐頭都要對著清單仔細(xì)檢查有沒有防腐劑。” 說到這里,季鶇忽然笑了起來: “我們的教練,是個拿過世錦賽亞軍的牛逼人物,特會教,但也特壞心眼。” 他朝任漸默眨了眨眼: “你猜他怎么著?” 任漸默很配合地問道:“怎么著?” 季鶇:“咱教練有個廚藝很好的夫人,每天都給他帶三菜一湯還有水果的三層愛心便當(dāng)。教練就總挑我們吃增肌餐的時候在旁邊吃飯……” 他把分泌出來的唾沫咽了回去: “飯盒一掀,那叫一個香飄萬里,把我們饞得呀!偏偏他還理直氣壯地說,我這是功成名就奔小康、老婆孩子熱炕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所以他這是在敦促我們這些小鬼頭好好努力,不說青出于藍(lán),起碼也得跟他看齊!” 季鶇搖頭一笑: “我們那時候可慘可慘了!差不多每天吃增肌營養(yǎng)餐的時候,都要聞著教練的飯菜香味,邊吃還得邊自我催眠,昨兒是紅燒牛腩,今天是酸甜炸魚……” 任漸默想象了一下十六七歲的季小鳥一邊嗅著隔壁的飯香,一邊咬牙切齒地嚼著雞胸rou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下意識的追問: “那你們就真的肯乖乖聽話,沒偷偷加餐?” “哎!” 季鶇有些詫異地抬頭,“竟然讓你猜著了!” 他說道: “我們隊里有些年紀(jì)小的孩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時候,每天半夜都餓得兩眼冒金星,嗷嗷撓墻。但隊里管得嚴(yán),熄燈關(guān)門以后,那是翻墻都翻不出去的,沒辦法,只能摸黑在涼白開里兌木糖醇,先喝個水飽,再塞兩塊粗糧餅干對付過去。” 說到這里,季小鳥眨了眨眼。 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受自己控制的泛出了濕意。 “有一次,我們有個小隊員不知怎么的從外面偷渡了一杯奶茶進(jìn)來……就是小姑娘特別喜歡的那種,很甜,還加了一大勺珍珠和厚厚一層奶霜。” 他聲音微微顫了顫。 “但他不敢一個人全喝光,就躲在宿舍里,和咱們幾個兄弟一人分了幾口,喝完了,還要將杯子沖干凈以后用剪刀剪成碎片,混進(jìn)其他生活垃圾里毀尸滅跡……” 話說到了最后,竟帶了一絲哽咽。 他想到了那日的磁懸浮軌道車事故。 當(dāng)天在車上,除了被他救出車廂的小安以外,還有同隊的兩個隊員與一名教練、一名隊醫(yī)。 季鶇不知道他們在遭遇了那么嚴(yán)重的意外之后,還有沒有機(jī)會生還下來,又或者,是不是跟他一樣,也在那場事故中死去,再莫名其妙地進(jìn)入了一個殺機(jī)四伏的“世界”…… “呼!”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強(qiáng)迫自己收回思緒,不再糾結(jié)于這些他早已無能為力的舊事。 然后,季鶇用力地一握拳,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標(biāo): “總之,等我回到‘桃花源’,第一件事就是叫兩杯奶茶,加了很多珍珠和奶霜的那種!然后喝一杯,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