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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yán)奚如懂了, 難怪這人頹成這樣,確實難哄。他完全沒抱看熱鬧的心態(tài):“那你不得跪下道歉啊?” 對面一時沒接話, 墻下無風(fēng)。他用腳抵著那墻根,踩下一團那攀著土磚附生的苔蘚,又扒上鞋底寄生。多像如今他捧在手里的心意,輕賤地被人碾在腳底,怎么踩都都踩不盡。 鄭長垣點了第二根煙,煙霧繚繞,語聲模糊:“……其實我也想不清,這樣下去, 到底該用什么方式繼續(xù)愛他。” 嚴(yán)奚如無話以對。這兩人的局他盡量不摻和,拖拖拉拉的,惹人心煩。 鄭長垣反過來打量他:“陸符丁那徒弟?這么快?” 嚴(yán)奚如點頭:“我不像你有耐心, 恩恩愛愛藕斷絲連的戲能演這么多年。我想要的就得當(dāng)即攥緊了,時時刻刻瞧著才安心。” 鄭長垣自諷地一笑,然后問:“你爸那想好怎么說了?” “怎么交代都沒用,嚴(yán)成松哪是我三言兩語能唬住的。” “那你還敢禍害人家。”問完又覺得好笑,他嚴(yán)奚如還有什么不敢做的。 “因為我確定,不管怎么樣,都護得住他。” 頭頂燈籠亮了燈,街巷里彌漫灶火氣。鄭長垣擺手離開,走幾步又被嚴(yán)奚如喊住。“以后你們兩吵架別帶上我行不行。小孩沒什么見識,會當(dāng)真的。” 鄭長垣踢了一顆石頭過來,最翹不起臭顯擺的人。 嚴(yán)奚如一走進內(nèi)院,那豆蔻便往自己撲過來,手上的銅盆也一起飛來,澆了他滿身冷水。 “師叔?!”俞訪云撂下盆子,大驚失色。 剛陸符丁說晚上要做道泉水鯽魚,泉眼就拿這院里的水缸冒充,但最上面一層不夠干凈,得撇掉。俞訪云拿了木瓢子一勺一勺地舀到地上,陸符丁說:“潑,大膽地潑!” 然后全潑他師叔身上了。 嚴(yán)奚如濕成落湯雞也沒脾氣,只覺得面對面的兩人都滑稽:“你是澆花呢,還是真給我示范吵架姿勢?不錯的,確實有夫妻吵架甩盆水把丈夫掃地出門的架勢。” 俞訪云本來在給他擦臉,又怕這人胡說八道讓陸符丁聽見,一塊毛巾就往他嘴里堵。發(fā)不出聲嚴(yán)奚如就只撓他的腰,反而抱作一團,豆蔻一身的干凈都要被他禍害。 “師叔,師叔。”俞訪云掐了他的手腕,抬起頭求饒。這表情無辜又可愛,嚴(yán)奚如忍不住想親他,下一秒就俯身碰了鼻尖。 一直被視作空氣的陸弛章還沒瞎到這地步,終于忍不住:“差不多行了,我爸還在屋里呢。”他將俞訪云從他懷里撈出來,對嚴(yán)奚如說,“跟我過來,給你找件干凈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熨燙排列,整齊得似列行道樹,和本人一樣古板又柔和,甚是矛盾。中間還掛著一件簇新的白大褂,陸弛章手指劃過也沒停頓,隨手抓了一件上衣丟過來。 嚴(yán)奚如覺得這衣服忒緊,可能配豆蔻剛好,從最底下能一直扣到領(lǐng)上的紐扣。于是又想起前夜種種,意馬四馳。 陸弛章和鄭長垣可能都有些毛病,無心管他們閑事的時候,反倒把旁人抓成了傳話的稻草,難得主動傾吐:“我今天大概真把他氣到了,連句氣話也不曾給我留。” 嚴(yán)奚如心想謙虛了,這不是你一貫的本事。“我在路口碰見他了,在那燈籠下面壁思過呢。” “又要過年了。”陸弛章扯了扯嘴角,卻也撐不出個笑容。“大學(xué)有一年,你們都回家了,就我和他在寢室里過了個兩個人的年。” “有嗎?”嚴(yán)奚如摸了摸鼻子,他的記憶能力起伏不定,沒什么資格懷念青春。 陸弛章面向一側(cè)窗格,只能窺見院里雜花斑斕的一角。那時候沒煙花也沒熱鬧,他們把白茶蠟點在了陽臺上,燎著了一盆紫蘇的葉子,于是萬戶燈火通明喜氣洋洋,只有他們兩在傳盆撲火。水灑了一地,褲腳盡濕,好不狼狽,兩個人跌坐地上笑著對視,一眼仿佛時間都定格。 鄭長垣說自己從來記不得他的好,可連那一天他袖口水漬的形狀都?xì)v歷在目。所有一切他都記得分毫不差,又何論好壞。 他最好的青春都在那一眼里。 陸弛章晃著深,伸手想要一根煙,手指都碰到了才想起對面是嚴(yán)奚如。苦澀一笑。“我原以為我算個看得開的人,你們都這么說,我自己也信了,遇到什么樣的事,日子不照樣過下去。可今日那女孩來找我,我突然才發(fā)現(xiàn),什么看得開什么隨遇而安,都是自欺欺人。” “說到底,是鄭長垣一直在拉著我走。” 嚴(yán)奚如推開了一點窗戶,將風(fēng)透進來。“不就被人家找上門來說了幾句難聽的,你向來最不在乎別人怎么說,何必朝他撒氣。而且怎么樣,他也不可能真的拋下你。” 陸弛章?lián)u搖頭:“但是我害怕了。”今日姑娘過來奪走他最后一塊遮羞布,話說得難聽,都無足輕重。可振聾發(fā)聵的是那一句,“就算你是個女人,你也配不起他。” 仿佛當(dāng)頭一擊。 自己可以躲在角落里賴著檐雨滴下來就這么過一輩子,但鄭長垣呢?他從來是天之驕子,從來要行走在燦陽中。 “其實我早該面對,只是躲著不去想。我早清楚,他要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日子。”外面灌進一陣風(fēng),把棉紗都吹起一個角,陸弛章不得不捂住這只眼睛。“可我同時也清楚得很,要是他離開,我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