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一中，電教中心五樓，監控管理室。

    佐倉優子在筆記本電腦前敲下最后一個字符，便仰頭靠在椅子上發著呆。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在不久的剛才，有兩個和她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男人，在東山區商會里已經爆發出爭端的火花。

    昏暗的房間，潮濕的空氣，散發著詭異金屬光澤的機械，優子就這樣空蕩蕩的房間中，抱著肩膀，蜷縮在椅子上，看著這一切。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呢？

    她恐怕也記不清了。

    優子發了一會兒呆，就從床頭拿出一個金屬玩偶。

    這玩偶大概三十厘米高的樣子，身體呈圓潤的圓柱形，腦袋則是一個半球形，四肢是細細的鋼管——這正是一個縮小版的安卓機器人玩偶。

    盯著這個玩偶看著，優子的視線漸漸模糊，陷入了回憶之中。

    ……

    “爸爸，如果可以的話，你下次能帶我參觀一下孤兒院嗎？我想見見那些小朋友……”

    在母親的墓碑前，優子曾對自己的父親這樣說過。

    優子的母親惠理子，在生優子的時候，因為大出血而永遠倒在急救室中，優子自幼就是父親孤身一人帶大的。

    對她來說，每年與母親的唯一交集，就是來到市郊的公墓為她掃墓。

    在有一次掃墓時，優子與父親聊起了“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會如何處理“這個話題，意外得知了孤兒院這種機構的存在。

    從那之后，她便經常纏著父親，要求他帶著自己去孤兒院看一次。

    佐倉正雄拗不過優子，在他加入美利堅的歌姬公司后，便抽出一個時間，驅車帶八歲的優子去了一家市郊小鎮的孤兒院。

    這是一家私營福利機構經營的小型孤兒院，由一座五層的灰色小樓和一個小院組成。孤兒院四周都是森林，只有一條小路通往最近的小鎮，就像是林海之中的一座孤島。

    由于優子是第一次到訪孤兒院，她和父親提前準備了一大堆衣服、玩具、零食作為禮物。

    在孤兒院的食堂大廳里，小朋友們熱情地圍著優子，滿懷期待等著她和父親把禮物發到自己手上。

    就在這時，優子注意到了一個小女孩。

    這小女孩看起來年齡和身高都與優子相仿，有著齊肩的金色長發，碧藍如寶石一般的眼睛，像小天使一樣美得不可方物的精致臉蛋。

    與這些形成的反差的是，是她被破舊不堪的麻布衣服遮掩的瘦弱身體。

    為什么優子注意到這位金發碧眼的小女孩呢？因為在分發零食和禮物的時候，其他人都圍了上來，只有這個小女孩還怯生生地站在原地。

    優子想了想，就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安卓小機器人玩偶。

    這玩偶實在是太特別了，當優子把它從書包里拿出來的時候，桌上堆的那些玩具頓時就黯然失色。

    食堂大廳里的小朋友紛紛用渴望的眼神，看向優子手里的玩偶，希望優子把這個玩偶送給自己。

    在眾目睽睽之下，優子走向了那個縮在角落里的金發少女，把玩偶遞到對方面前。

    “送給你。”優子綻放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誒？”小女孩睜大了眼睛，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在確定優子是認真的之后，便怯生生地接過玩偶，很寶貝地抱在懷里。

    從那之后，優子便和這個小女孩熟悉起來，倆人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小女孩告訴她，自己名叫莎莉（sally），從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這間孤兒院生活了。

    莎莉的孤單身影與整個大廳熱鬧氣氛格格不入，她的話似乎也很少，只是一直很珍惜地抱著優子給她的小機器人。

    優子看得出來，莎莉在這間孤兒院里，好像朋友很少，因為其他小朋友基本上不和她說話。她便說道：“這個機器人，它可以和你做朋友。”

    “真噠？那它會動么，會說話么？”

    “嘛……雖然它現在不會做這些，但是我爸爸的實驗室里有會說話還會動的大機器人。”

    “這樣啊……”莎莉似乎陷入了想象，細瘦的小胳膊把懷中的玩偶抱得更緊了。

    ……

    那次拜訪孤兒院之后，優子一直惦記著莎莉。

    過了一段時間，她就纏著父親，要求他再帶自己去那家孤兒院一次。

    當她再次走進那間食堂大廳的時候，正是吃午餐的飯點，食堂里的小朋友們正在熱鬧地圍坐在長桌旁吃著飯。

    優子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莎莉的身影。她便對飯桌旁的那些小朋友問道：“莎莉呢？她為什么沒有來吃飯？”

    那些埋頭吃飯的小家伙們抬頭愣了愣，露出一臉茫然和無所謂的神情，然后什么也沒回答優子，便繼續埋頭大口扒著飯。

    看到這些小家伙和上次相比，對自己的態度差距那么大，優子既好奇又氣憤，想了一會兒，她才想明白是為什么——自己和父親這次來的倉促，帶的零食和禮物比上次少了不少。

    佐倉正雄輕輕拍了拍優子的肩膀，安慰著女兒。

    就在這時，一個滿臉雀斑的胖胖小女孩悄悄拉了拉優子的衣角，小聲告訴她：“莎莉在自己的房間里，就是五樓走廊靠近中間樓梯口的那間……”

    隨后，優子上了五樓的走廊，找到了莎莉的房間。

    她發現房間的門虛掩著，便推開門走了進去。這是一間不到八平米的小房間，房間內的陳設相當簡單，只有一個有些年份的小木箱和一張矮矮的小木床。

    正午太陽的光線從南邊的窗戶處射了進來，把空氣中的灰塵都照了出來。

    進門之后，優子發現莎莉蜷縮在床上，并把自己包在被窩里。

    優子呼喚了好幾聲，莎莉卻沒反應。當優子輕輕掀開被窩的時候，卻震驚了。

    只見莎莉頭發凌亂、臉色慘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當她看到優子之后，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優子……你來了……”

    說完，她便徹底暈了過去。

    驚慌失措的優子叫來父親，佐倉正雄當即做出決定，在和院方打過招呼之后，就和優子開車帶著莎莉去了市區的醫院。

    在給莎莉做了全身檢查之后，父女二人稍稍松了口氣，小姑娘身體上沒什么大礙，只是因為營養不良造成的昏厥而已。

    不過，精神科醫生的話卻引起了佐倉正雄的擔憂。

    “這小女孩有自閉癥（autism）和幽閉恐懼癥（claustrophobia）的傾向，在她之后的生活中，需要密切觀察。”

    年幼的優子是第一次聽到這些醫學名詞，但是她從父親嚴肅的神色中就知道，這恐怕不是什么好東西。

    在診室里，優子看著莎莉的大眼睛仍然是失神狀態，長長的睫毛飄忽著，便心疼地把她擁在懷里。莎莉在優子的懷里，臉上擠出了一絲幸福的笑容……

    后來，父女二人帶莎莉去吃了一頓飯之后，便把送莎莉送回了孤兒院。

    孤兒院的院長辦公室里，佐倉正雄帶著優子前來說明莎莉的情況。

    “哎呀，真是難得佐倉正雄博士這么費心，您說說，這孩子這是多大的福分，能得到您的關心……她只是一個孤兒而已，被社會和時代遺棄的生命，博士您還真有正事要忙，不必過多牽掛……”

    孤兒院的女院長尖聲尖氣地說著，這是一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長著一張尖酸刻薄的臉，臉上濃妝艷抹的。

    “不，莎莉并沒有被遺棄，你們要保護好她！”優子站出來說道。

    “呃……呵呵呵呵呵，是這樣啊，優子小姐真可愛呢。”女院長眉頭微微一皺，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院長女士，請你一定要重視醫生對莎莉的診斷。她很難融入集體，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這不是一個好現象。而且小姑娘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營養方面一定要注意。”佐倉正雄這時候開口道。

    “明白了！明白了！”女院長滿口答應著，點頭如搗蒜，鄭重其事地從佐倉正雄手中接過了莎莉的診斷書。

    在佐倉正雄帶著優子離開辦公室之后，女院長不屑地撇撇嘴，把桌上的診斷書揉成紙團，隨意地丟了辦公室的廢紙簍里。

    然后她拿起化妝鏡，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包包里的名貴口紅，開始一邊哼著小曲，一邊給自己補著妝。

    ……

    之后的時日里，優子在學校里也一直掛念著莎莉的事情，在學校里茶不思飯不想的。

    而佐倉正雄這邊，隱約也看出來了，這間孤兒院恐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他請假開著車去市里的福利機構，看看有沒有什么解決方法，比如要求重新審查這間福利院的資質。

    同時，他也要求市福利機構重新查找愿意接收莎莉的孤兒院，不過辦理這些手續都需要時間，父女二人也只能等待。

    過了幾個周，父女二人又去了那間孤兒院看莎莉。

    當優子再看到莎莉的時候，發現她的情況似乎更嚴重了。

    莎莉呆呆坐在小房間角落的地上，死死抱著自己手中的機器人玩偶。優子走近之后，莎莉忽然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聲，當辨認出來人是優子之后，才放松下來。

    優子看到對方的小臉上有傷，胳膊上也有各種淤青。

    她不知道莎莉為什么會這樣，轉頭一看，在走廊角落里有幾個男孩子在偷看。

    優子就氣鼓鼓地走過去，叉著腰說：“你們是干什么的，為什么在這里偷看，是不是你們欺負了莎莉？”

    “可憐蟲、可憐蟲！院長都說她是可憐蟲！”這幾個滿口蛻牙、長得高高壯壯的男孩子大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