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天氣陰晴不定，就算陽光灑遍草原，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此時，這片潔白的草原上倒并不寂靜。六、七十個蒙人騎著馬，大聲的笑鬧著，他們身后跟著三、四十個漢人。漢人看不出男女，全部衣衫襤褸，被粗麻繩綁成一串系在馬后，在冰雪上艱難行走。時不時有跌到的，雙手被綁著只能掙扎著站起來，一不小心還會拖出幾丈，好在馬走的也不快。

    遠遠的，幾乎在看不見的地方，有一人一馬跟隨著他們的足跡。馬上人是個女子，不戴任何飾物，裹在厚厚的皮毛里，姚芳渟已經跟著他們走了七、八天了。

    早前，她與趙迎風分開，離開了云夢山。一路往西北，從大同左衛、到云川衛、大同右衛，最后落腳玉林衛。滿眼都是戰后的千瘡百孔，雖是如此，但人是神奇的。戰時躲起來的人們，正從四面八方回到他們原來的地方，再加上朝廷調派的軍隊，用他們的雙手一點一點驅趕著這戰后的瘡痍。

    到玉林衛的時候，在衛城外救了個臨產的孕婦，之后，她就留了下來。

    玉林衛城正在恢復一個軍鎮的功能，到處是工地，征召而來的民夫修建、加固著原來的軍事設施。再加上，原本就生活在附近的人們又陸續回歸，玉林衛的人口緩緩增加。

    姚芳渟與周圍十多戶人家抱團生活，在艱苦的日子里，她牽頭成立了互助組，想辦法去尋找食物；想辦法與官府打交道，為大家爭取更好的生存空間；想辦法與玉林衛外的蒙人小部落做生意，換回大家需要的食物、皮毛。

    畢竟大戰剛過，一切物資都有限，好在十多戶人家在一起，雖然吃、住都不好，但至少溫暖。

    十天前，幾戶鄰居準備了些粗布、陶罐出關。誰想，竟被不知從哪來的蒙人騎兵俘虜，只有一人逃回來報信。

    姚芳渟匆匆出關，追上這隊人。可惜對方人太多，她不敢輕易動手，只能悄悄墜在后面。沒想到越走越遠，這隊人根本不是去妥妥的。這讓姚芳渟更加不敢動手，因為就算救下，她也沒能力帶這三、四十人回玉林衛。

    這支蒙人的隊伍因為人多，走的不快，雖然不知道目的地，但姚芳渟一直跟著，等待機會，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

    日落時分，前方出現一個大部落，散落在附近有幾百頂大大小小的帳篷。姚芳渟到的時候，那群蒙人早就被主人家迎了進去，而那三、四十個漢人，有一半被當成禮物送給了部落首領。

    姚芳渟悄悄潛入，看著漢人被分成二隊，一隊被牽到部落中間的幾個帳篷中，另一隊卻被當成牲口和牛羊關在一起。

    太陽還沒落山，姚芳渟不敢有所動作，找了個隱蔽處，靜等天黑。

    天終于黑了，在長時間的歡歌笑語后，整個部落漸漸安靜。姚芳渟悄悄從藏身處出來，但是有火堆和雪地的映照，越往中心越像白晝。她輕輕撩開幾個帳篷的門簾，沒見被當成禮物的漢人，只能再找。

    連著幾個帳篷都不見，姚芳渟心中有些急躁。又粗粗看了個不算太小的帳篷，剛轉身退出，突然身旁的帳篷里伸出兩只手，一手捂住姚芳渟的嘴，一手抱住她拖她進帳。

    姚芳渟死命掙扎，卻聽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說：“是我，別動。”

    姚芳渟怔了怔沒再動，等那人放開她，就急忙轉身。朦朧的爐火映照下，只見南宮瑾一身蒙人打扮，站在她面前。剛想說什么，南宮瑾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指外面。

    這帳篷里還睡著三、四個蒙人。南宮瑾從地上隨手拿了件大衣讓姚芳渟披上，二人大大方方的走出帳篷，在不遠處找了個無人的小帳篷進去。“你怎么在這里？”南宮瑾看著她問。

    姚芳渟避開他的眼光說：“今天來的那隊蒙人，在玉林衛附近虜了三、四十個漢人。我在找他們。”

    “你從玉林衛跟到這里？一個人？”南宮瑾明知她沒事，但還是忍不住擔心。

    姚芳渟不答，卻問：“你有沒看到，大概十幾個漢人被帶到里面，我不知道他們在哪。”

    “你想救他們？”

    姚芳渟點頭，“這里面有我朋友，他們住在玉林衛，一切都才剛剛好起來。”

    “明白了。那些漢人應該會被帶去土默川種田，要救他們離開這里不難，但要從這里到玉林衛……。”南宮瑾面露難色。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沒下手。你有辦法嗎？”姚芳渟問。

    南宮瑾扁扁嘴低頭沉思，半晌，突然問：“你吃了嗎？”沒等姚芳渟回答，又說：“你在這里等會，我去拿些吃的。”

    不一會，就拿著烤羊腿、熱奶茶進來。姚芳渟找了個地方坐下，接過他手中的東西，笑問：“你好像對這里很熟？”

    南宮瑾也笑了笑說：“這個部是俺答汗老王妃娘家兄弟的，我和他們做過生意，他們也沒拿我當外人。今天來的這群是黃臺吉部里，他們兩個部是外甥和娘舅的關系。不過，黃臺吉部，我不熟。”

    姚芳渟喝了幾口熱奶茶，身子也暖了起來，問：“怎么弄？”

    “從這里到玉林衛太遠了，到妥妥近很多。不如到妥妥吧，但是走路不行，必須騎馬。”

    “妥妥也是蒙地，安全嗎？”

    南宮瑾無奈的笑起來，“怎么說呢，妥妥漢人多，那三、四十個人到妥妥后分散，也就找不到了。而且，那里也不是黃臺吉部的勢力范圍，漢人在那里，只要俺答汗不下令，很少有人抓人。到時候他們機靈些，等有人回中原，分批跟著回去也就是了。我覺得，這樣比冰天雪地里直接回玉林衛安全。”

    “你呢？不去妥妥？”姚芳渟聽他話里的意思，好像也沒打算回去。

    南宮瑾低下頭不答，這一瞬間，姚芳渟覺得他神情憂傷而疲憊。一會，南宮瑾微微笑了笑，說：“現在還太早，再晚些，巡邏的人會更少。我先去找找那些漢人，然后去偷些馬和吃的。到時候不管他們會不會都要騎馬，然后，你帶他們往妥妥方向走，我掃尾，盡量不讓人發現。走的快些，只要二天就能到妥妥。”

    姚芳渟點頭，有些為難的說：“我沒去過，一路有沒什么標志？”

    南宮瑾看著她，想到她可能不認路，“到時候，你先往西北方向走，我處理好了就追上來。”

    二人沒再說話，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南宮瑾在這個小帳篷里幫她鋪了個睡覺的地方，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說：“睡吧，到時我叫你。”

    姚芳渟本不想理所當然的讓他照顧，但見他顧自閉上眼假寐，也不好意思叫他，只能輕輕躺下。過了很久，像是自言自語的問：“為什么要救他們？”

    沒想到這個問題，南宮瑾回答了，“你跟了一路，不就是為了救他們。”

    “為了我？”姚芳渟頓了頓，“天成衛又為了什么？”

    “他們喊我主帥，不好意思走。”南宮瑾閉著眼答道。

    姚芳渟笑了，卻是滿臉不信。為什么要這樣啊？輕易就能取人性命，卻又能不顧安危救人性命。

    不知過了多久，帳篷外的天氣并沒變。聽到南宮瑾輕輕起身，正要走出帳篷，姚芳渟也起來拉住他，“我跟你一起。”

    “你沒睡？”南宮瑾驚訝的看著她。

    二人又默默對視了一眼，沒再說什么。南宮瑾點頭，姚芳渟跟在他身后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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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瑾對這個部很熟，不一會就找到被帶進部落的十多名漢人。好在真有姚芳渟的朋友在里面，于是直接帶他們悄悄出了部落，在遠離部落的地方挖了個坑讓他們暫時躲在里面，又用隨手拿的白麻布把十多人都蓋住。之后，就和姚芳渟又回到部落里，清掃腳印，救出另一撥漢人。

    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顧，一切都很順利。南宮瑾偷出馬讓姚芳渟帶著大家向西北方走，自己又回到部落清除痕跡、等天明。

    天亮了，居然沒人發現那幾十個漢人跑了。黃臺吉部的人似乎與這部的頭人相處的很好，像是打算再住一晚。

    一早，南宮瑾不慌不忙的和他們笑著打了招呼，就告辭出發。

    姚芳渟的速度不慢，再加上一路她用南宮瑾教的方法擦去雪地上的腳印，倒讓南宮瑾差點以為追錯了方向，直到中午才追上這三十多人的隊伍。

    傍晚時分，一行人到了妥妥城外。妥妥城并不像漢地，雖有城門，卻沒守城兵卒查路引，只要不是緊張時期，這里都沒人管。那些漢人按南宮瑾的說法分批進了城，偷來的馬早就在進城前賣給了城外的漢人，換的錢，至少能不餓肚子。

    二人已經在城門外默默站了一會，南宮瑾不想說再見，總覺得不是‘再見’而是‘再也不見’；而姚芳渟卻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再見’，心中糾結萬份，一時定不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