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重回平陽
天漸漸熱了,好在平陽就算到了夏天也并不熱。南宮瑾靠在車里,透過車窗竹簾的縫隙看著街景,神色平靜。 進城門、拐過幾個坊市,然后就是成片的白墻。上次來平陽,是半年前吧,傻到不敢走近城東這片大宅,當時就算站在家門口,怕也沒人會在意。……也可能、或許,娘會? 從兗州到平陽,南宮瑾不知道用了幾天,按杜嶺的話說,清醒的時候也不多。不過,南宮瑾一向很自豪自己的恢復能力,當年幾次受傷,要不是恢復的快,怕早不在人世了。所以,清醒的時間遠比杜嶺知道的要多,只是不能醒而已。 這幾天,爹來過三次,每次都是杜嶺告訴他,自己睡著的時候,然后,他就這么坐著,有時半個時辰、有時好幾個時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自己沒睡著。總之,清醒的時候,他肯定不會出現在眼前。 還有,娘,只要自己醒著的時候,她會表現的很開心,講些笑話和小時候的事,還親手做了好多里衣,料子很好,針線嘛,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樣。不過,好多年沒人替自己做這些了,就算是娘,還是有些尷尬。娘說,大哥成親前,里里外外都是她弄的。但是,只要自己睡著,總能聽到她小聲哭泣。曾聽她哽咽的說,“瑾兒,不論發生什么事,娘都和你一起。” 只是,他們二個從不一起來。 家近了,都能看到門口的那對石獅子,小時候還爬過。 杜嶺自從把他弄醒后,就在一旁靜靜坐著,只是時不時的拿眼睛瞟他,快到的時候,終于忍不住說:“好像快到了噢,呵呵,你家很大啊。”見南宮瑾仍是看著窗外,不搭理。繼續說:“一會進門后,就不要自己走了吧。聽你娘說,從大門到你住的院子,很遠啊。” 不久,車停了,南宮瑾仍沒回應。碧央從后車下來,放好凳子,小聲對著車里說:“二少爺,到了。”說完,恭敬的侯在一邊。 門口,南宮璞、酈松然帶著家仆迎接。南宮定康夫婦一前一后走進大門,走過南宮璞身邊時,周棠小聲說:“阿瑾傷重,他不想讓人知道,在大家面前就裝沒事吧。” “知道了,娘。” 杜嶺匆匆從車上下來,并沒注意一直想伸手扶南宮瑾的碧央,回身攙了一把跟著下車的南宮瑾,在他耳邊悄悄叮囑了句,“別激動噢,你保證過的。”南宮瑾微微點了點頭,走到石獅子前,伸手摸了摸,轉頭看到已迎到臺階上的南宮璞,笑著快走幾步迎上。 “阿瑾!”南宮璞伸出手,情緒有些激動。 南宮瑾握住他的手,喊了聲:“大哥。” 聽到這聲“大哥”,南宮璞雙眼濕潤,一把把他拉進懷里緊緊抱住,拍了拍,“以后,無論什么事,都不準走!”突然發現不對,南宮瑾的身體似乎抽了一下,接著微微發抖。南宮璞急忙放手,但南宮瑾卻沒馬上松開。 一會,兄弟相視一笑。南宮璞見他氣色差到極點,額頭上微微有些虛汗,狀作不經意的拉起他的手臂,邊走邊說:“我們先去西院,你看看有什么不滿意的和大哥說。噢,正門到正房和西院都挺遠的,我安排了轎子。爹娘也都累了,能省力就省力吧。”說著進門,照壁后,停了三頂小轎。 南宮定康夫婦并沒上轎,見兄弟二人進來,南宮定康向南宮璞點點頭,示意周棠上轎。 南宮璞沖南宮定康笑了笑,對南宮瑾說:“來,上轎,今天先安頓下來。明天我們再好好逛逛,看看你還記不記得路。” 南宮瑾笑了笑上轎,并沒推辭。 見轎子走遠后,南宮璞急忙走到南宮定康夫婦面前:“阿瑾傷的很重?我也是剛到家,松然還沒來得及說。” 周棠忙問:“那西院準備好了沒?” 酈松然接口:“我回來就準備了,應該沒什么問題,大嫂也一直在幫忙。旭日村的那幾位還沒走,以為我騙他們,非要等姨父,在前廳。” “哼。”南宮定康冷漠道:“松然,讓人帶信到旭日村,通知他們家長來領人,今天不走,就家法伺候。” “是。” “還有,阿璞。”周棠吩咐道:“你千萬把阿瑾照顧好。晚飯,如果阿瑾撐得住,我們就在西院擺席,就我們幾個,盡量早些。雪瑩,阿瑾不認識,暫時不介紹了;小琬這里,也先不要通知。” “娘,如果阿瑾情況不好,不如早些休息。” 周棠嘆口氣搖搖頭,“以他的脾氣,一定會撐著。我們不能讓他覺得,家里不歡迎他。小杜大夫也安排在西院,盡量靠著阿瑾的房間。” “好。爹、娘,我先過去了。”說完匆匆追轎子去了。 ********** 轎子遠沒馬車穩當,就算轎夫再努力,也無法不顛。早知傷口會痛的忍不住,還不如走路。 西院門口。總算停轎了,聽到南宮璞在轎外喊他,差點沒力氣下轎。南宮璞撩開轎簾,伸手扶了把,但見南宮瑾混身冷汗的樣子,還是把南宮璞嚇了一跳。 “不舒服為什么不喊停轎?”南宮璞扶著他,有些責備,更有些心酸。 南宮瑾強笑著說:“沒事。” “這里是風口,容易著涼,我們快些進屋吧。” 南宮瑾低著頭,任由南宮璞扶著,吸口氣輕聲說:“大哥,我想、我想站一會兒……。讓他們都退下吧。” 南宮璞示意轎夫退下,又朝站在西院門口迎接的仆人們揮了揮手,接著輕輕半摟著他,替他擋風。一會兒,輕聲問:“好些了嗎?” 南宮瑾點點頭,“沒事。” 西院的門開了,一塊綠色的草坪,星星點點開滿了野花,一個小荷塘,種了幾株荷花,邊上是一座不高的假山。 南宮瑾呆呆看了會,突然笑了,“你們還是沒種樹啊。” “沒樹院,呵呵,沒你同意誰敢在里面種樹。” “沒樹院……,我怎么會取這么個名字。”南宮瑾有些自嘲的說。 “哈哈,至少直白。當初,你怎么都不肯種樹,還天天給原來的幾棵樹澆開水,都不知道你為什么不喜歡樹。” “咦,你沒聽過樹姥姥的故事?”南宮瑾回頭看看南宮璞。 “什么樹姥姥?” “一到晚上,那些樹就會變成樹姥姥,在院子里走來走去……。” 南宮璞大笑,“一定是福mama,八成是你晚上不肯睡,拿來哄你的。” 南宮瑾大步跨進院門,直接向假山走去。南宮璞有些擔心,始終不離他左右。南宮瑾把手伸到假山的一個小洞眼里,淘了淘,真拿出一只木盒來。只是這個木盒已有些腐爛,打開,里面放著一把彈弓和幾十顆鐵彈子。 “哈,居然還在。”南宮瑾很開心的拿出彈弓,對南宮璞說:“這個是我花了好幾天才做好的,配這些鐵彈子,威力非常大。” “哪來的鐵彈子?” “鐵匠鋪要來的,我拉了好幾天風箱才給。” “你去拉風箱?”南宮璞有些吃驚。 “你知道當時有多少人羨慕?我們用它打鳥,彈無虛發。”南宮瑾想到那時,有些小自豪。 “你怎么會把它藏這里?” “要放房里被你們發現了怎么辦?”沉默一會,有些感傷的說:“想不到還在。” 南宮璞接過木盒,笑著說:“一會換個盒子,給你當傳家寶。去你房里看看,是不是還藏了什么,沒被我發現。” 西院正房,進門是前廳,右面是臥房。前廳雖不是書房,卻在窗口下放了張書桌。 “怎么樣?”南宮璞笑著問。 南宮瑾細細打量了一陣,“我以為房間還要再大些。” “哈哈,那時候你才這么點高。”說著比了比自己的腰,“現在和大哥一樣了。” 南宮瑾走到書桌旁,桌上攤了一桌子的宣紙,有不少寫了字,其中一張寫了一半。南宮瑾坐下,看著自己幼時的字跡,發現硯臺里的墨汁還沒干,于是拿起擱在一旁的毛筆,在寫了一半的紙上繼續寫下去。 南宮璞走到他身邊。聽南宮瑾輕聲說:“每天一百個大字,那天我只寫了四十個,本想晚上繼續……。” 半晌,南宮璞說:“娘幾乎天天來,坐在這里磨墨,她說,你還沒寫完。” 南宮瑾笑著說:“好,我今天就寫完。” “那你認真些,一會我會檢查。”南宮璞說了句當年經常說的話。 “知道了,哥。”南宮瑾答的順口,一如十八年前。 南宮璞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傷感,急忙說:“我讓廚房把晚上的席面擺你這里,爹、娘、我,還有松然,我們一家先聚一聚,沒外人。” “好。”南宮瑾認真寫字,并沒抬頭。